他离开了房间,替风亦雨掩上门。风亦雨忐忑不安地回想着风离轩方才说的那些话,心里忽然有些内疚。
其实这位前辈,大概心里有很多话想要找个人说说吧?我是不是惹他生气了,结果他想说的也没说完?
我是不是又惹祸了……
已经是冬天了。虽然屋子里的暖炉烧得很足,但窗外呼啸的风声仍然让人无法抑制从心底涌起的寒意。风亦雨缩在被窝里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祖屋,那棵巨大的年木在黑暗中看来鬼影幢幢,有如怪兽。当她走进祖屋时,看到的竟然是云灭。第一反应是狂喜,第二反应却是……一个云家的人踏入了风家的禁地,恐怕不死不足以谢罪。
“快跑!”她喊了起来,“别被他们抓住了,你快跑!”
云灭却冲着她一笑,上前来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十分温暖:“别担心,跟我来。”
他拉着她来到了祖屋的中央,那里有一团诡异的光晕,正在飞速地旋转,飞速地扩大,风亦雨惊惧地发现,那是一个漩涡。
“我们从这里进去,就能达到云州,”云灭说,“无论风家的人,还是云家的人,谁也找不到我们了。”说完,他当先一步,向着漩涡跨了进去,身体立即消失了。风亦雨不由自主,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吸了进去,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中,整个身子仿佛失去了重量,随着漩涡玩命地旋转着。
她大叫一声,醒了过来。云灭的影像和声音不见了,梦中那种潮水般涌来的幸福感也不见了。现在只有空荡的房间和咆哮不止的风,还有那偶尔从空中飘散下来的初雪。她不禁一阵悲从中来,自从被抓之后,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会梦见云州?她自己也不清楚。但即便真的去了云州,在那样一块未知的、孤立无援的土地上,如果能有云灭在身边,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她想。
门被敲响了,风离轩在外面说:“准备一下,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里?”
“回云州。”
“为什么今天回去?”
“我们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不必再耽搁时间了。云灭如果真惦记着你,会来找我们的。我相信他会来。”
“我们要找的人”现在就被捆在外面,放在清晨的寒风中吹着,冻得瑟瑟发抖,清涕直流。但连风亦雨这样善良的人都无法对其产生一丝同情,相反她还觉得有些快意。
“连你都没点同情心了,唉!”对方失落地叹了口气。
“你活……你这是咎由自取!”这大概是风亦雨很难得说出的重话了,但对于眼前这个毁掉了淮安城的人,她的确很难打消心中痛恨的念头。果然如云灭所料,胡斯归没有死,虽然被几根不知质地的绳索捆得结结实实,那一双眼睛却似乎仍在透出邪恶。
“人活在世上原本就是咎由自取,”胡斯归轻笑一声,“说起来,你在这儿了,云灭呢?怎么没见到他?或者说,他们抓不住云灭,只好抓了你来请君入瓮?”
风亦雨努力板起脸来:“我不告诉你!”话音刚落,就发现自己这种说法无异于承认了,心里气得不行。不过转念一想,反正眼前此君已经比云灭更早的做了瓮中之鳖,何惧之有?
果然,等到风离轩出现,胡斯归马上老实下来,就像在云州班伪装小厮时那样,头都不敢抬,看起来对风离轩十分畏惧。风离轩一言不发,走到胡斯归面前,盯着他看了很久。
“我现在这样子……很好看么?”胡斯归虽然强笑了几声,却掩盖不住声音里的颤抖。
“不算好看,至少不比你以前在云州和我玩命作对时更好看,所以我在琢磨怎么把你变得好看些。”风离轩的声音很温和,但这种温和同与风亦雨说话时的那种温和完全两样,这里面隐藏着一种剔骨尖刀一般的锐利。
胡斯归登时说不出话来,脸色比纸还要白,身子也轻轻抖了起来。风离轩说:“种什么花,结什么果。既然你那么喜欢迦蓝花,就让你变成它的花朵好了,那样你死也安心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在云州的那些忠实追随者去参观你好看的模样。”
胡斯归紧咬着牙关,想要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风离轩笑了:“你倒聪明,知道在我面前求情也无济于事,少说点话来烦我,我可能会让你少吃点苦头。”
虽然这是个恶人,风亦雨听了还是老大不忍心,正想避开,却听见胡斯归说:“你错了,我已经死定了,也用不着担心别的了,我只是在小小地可怜你一下而已。”
风离轩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我有什么可怜的?”
“你不过是一个傀儡,或者说,连傀儡都算不上,只是一条走狗,”胡斯归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云州的主人,也永远做不了云州的主人,你只能在我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小角色面前都抖威风,就像大狗对着小狗狂吠。”
风离轩陡然变色,眯缝着眼睛看着胡斯归:“如果你想激怒我让我杀了你,那你就错了。”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胡斯归一下子倒在地上,痛得不住翻滚,但始终坚持着哼都不哼一声,相反还从牙缝中挤出几声冷笑:“你想念云州吗?想念回到云州去、在恶魔的阴影下生存的滋味吗?”
风离轩勃然大怒,上前恶狠狠地踢了胡斯归几脚,这几脚看来是踢对了部位,胡斯归空自张口,却再也发不出声了。风离轩恼火地命令手下将他推入一辆马车,转身招呼风亦雨,口气倒是显得平和:“动身吧。”
风亦雨应答了一声,收拾好自己简单的衣物,跟在他身后,只见他的身躯间或抖动一下,想来是愤怒到了极点。她忽然间有点可怜这位前辈,虽然并不大清楚那个操纵着他的所谓“恶魔”究竟是谁,但从表情就可以看出,胡斯归说的全都是真的,而且说到了他的痛处。这个一生都在追求着惊喜,追求着新意,追求着不平凡生活的人,现在却被人操纵着像一个木偶,不知道他心里作何感想。
难道这样也算作一种新奇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