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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旁的上官婉儿见武后出奇平静,一脸沉思,她在武后身边多年,知道这是武后最可怕的时候。往往这种时候,武后都是在决定一个人,或是一些人的生死。
她也知道,这次武后正在决定是她的生死,可她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是注定死不了的人,若武后真能以此杀了她,倒也死得干净。
只见武后抬起头,看着神情淡然的上官婉儿,她本想说“你先告退吧”可刚说出个“你”字,脑海中骤然浮现许多画面,忧愁的,低落的,开怀的,愤怒的不管这些回忆里自己是何种心情,始终有个人站在自己身旁,或劝慰,或开解,或恭贺,或出谋划策。
这个人就是上官婉儿,她从不向人敞开心扉,可唯独能向上官婉儿说上几句心里话。
若在寻常百姓家,在她这样的年纪,时常陪伴在身边的应该是丈夫,或许儿孙。
可她嫁入帝王家,丈夫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儿孙都是她必须要堤防的政治对手,就连身边的至亲之人,她都得敬着防着,彼此都难以敞开心扉,又如何奢望他们时常陪伴在身边?
她在权利的山峰上不断攀爬,终于扫除一切障碍来到山顶,可以停下脚步,得意地欣赏赢得一切,她感觉自己能够如神一般睥睨众生,主宰他们的生死,甚至,一声号令就能让天地变色!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实在太痛快了!
她应该尽情享受这种感觉,可就在决定要除掉上官婉儿,那短短的一瞬间,她蓦然回首,才发现身边竟空无一人,如孤家寡人般站在寒风凛冽的山峰之上。她突然意识到,她拥有神的权利,就得承受神的孤独。
其实,如果她改变主意留下上官婉儿,不会折损她神般权利,却能让她没那么孤独。她究竟是该选择捍卫刚强?还是,选择承认需要陪伴?
在犹豫间,她的手替她做出了选择,只见她抬起手,狠狠地扇了上官婉儿一巴掌,厉声道:“这一巴掌是告诉你,心里的聪明,别用在嘴上!这一巴掌本不该打在你脸上,而是你脖子上,这样愚蠢的错误一次就够了!”
上官婉儿知道,武后除了管教年幼的太平时,曾动手打过她,除此之外,武后再没有亲自动手教训过任何人。
因为通常,武后喜怒不形于色,不会当面表明她的恼怒,可一旦有人得罪了她,不用多久,那人就会大祸临头,甚至,身首异处。
所以,受到武后的这一巴掌,她简直受宠若惊,这足以证明她在武后心目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
这时,上官婉儿垂下视线,抿了抿嘴道:“奴婢记清楚了!谢谢娘娘!”
武后沉默了片刻,换做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道:“本宫也知道,不可能让你一辈子都留在本宫身边,而袁一不再是当年那个三流捕役。现在,以他的身份,价值来说,都不会委屈你。本宫也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他,本宫不仅仅是为自己打算,也为你做了打算。”
她看到武后说这番话时,语气神情都很真诚,知道这是武后的真心之言。
若她不知道未来,她会动心,可她偏偏知道未来,这一辈子,自己注定待在武后身边,为她效忠卖命,然后,又注定出卖她!
虽然,她心中愁绪涌动,可脸上却表现得十分平静,道:“奴婢懂了。”
武后点点头:“若你真为袁一好,就更要看紧他,若让本宫发现他有二心,绝不会轻饶他。”
“是。奴婢明白。”
这时,袁一琢磨着武后的那番话,一直从含元殿走到通往宫门的甬道上,恰好看到相王李旦就在不远处。
于是,他就暂且搁下心事,快步走到李旦身边,寒暄道:“没想到,在这里遇到相王,正好同相王一道出宫。”
李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嗯。”
通常,遇到这种不受待见的情况,他都会识趣的走开,可现在,他带着目的而来,因此,他便继续殷勤道:“不知相王喜不喜欢马球,如果相王有兴趣,改日可以打上一场。”
李旦冷淡道:“没兴趣!”
或许,这样的尴尬他早有预料,因而,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这样啊?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我觉得相王对我有些成见,是不是那次在倚翠楼的缘故?”
听他把话挑明了,李旦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荣郡王是倚翠楼的常客,这是众人皆知。本王可不喜欢留恋烟花之地,又何以会遇到呢?”
他听到李旦撇得这么干净,就知道这家伙是个表里不一的沽名钓誉之徒,就算这家伙喜欢叶双双,可碍于自己的身份,也绝不会给叶双双任何承若。
这样想着,他点点头:“我懂了。我本想澄清一些事情,现在看来,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说罢,他刚要迈开步子离去,就听到李旦道:“你想要澄清什么?”
他低头沉默了片刻,而后,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李旦道:“如果你喜欢叶双双,不介意她是青楼女子,我就澄清。如果你从没去过倚翠楼那样的烟花之地,那我就不需要澄清。”
李旦皱眉道:“你这什么意思?”
“刚才早朝已经宣布迁都,再过一段日子,你就要前往洛阳,而我则要留在长安,倚翠楼是该留在长安,还是该迁往洛阳?这就是我想要说的。”
李旦想了片刻:“你这是在劝我带叶双双走吗?你跟她不是?”
“我能跟你说这番话,你觉得我们之间能有什么?”
李旦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袁一道:“如果你介意她是青楼女子,或者不够喜欢她,就让她留在长安。如果你带她走,就要好好待她。”
说着,他凑到李旦耳边,压低声音道:“如果让我知道,你亏待了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即便你是王爷,我也要法子教训你。”
说罢,他拍了拍李旦的肩膀,而后转身离去。
袁一回到郡王府,呆坐在房中,看着身边那些华美的嵌百宝和螺钿嵌的家具摆设,想到再过些时日,太平和薛绍就要随朝廷迁往洛阳,他的心感到一阵绞痛。
这一别之后,他要多久才能再见到太平,一年?两年?三年?长安城,大明宫里有着太多他们的回忆,太平自然对他难以忘怀,等到太平去到一个没有回忆,没有他的地方,说不定就会慢慢淡忘。
还有,薛绍时刻陪伴在她身边,自然容易日久生情,说不准再见到她时,她已经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薛夫人,过着相夫教子的生活。所以,最好就此别过,永不相见。
这时,窗外阴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沉闷的雨滴拍打着窗边的树叶,让袁一心中的愁绪更加浓烈。
最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窗外的景色都隐没在迷蒙的雨丝中。
突然间,他想起最近忙于练习厨艺和筹备雅集,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买过冰糖葫芦。若他再不去光顾一次,小贩肯定会以为他不会再来,而到别的地方做生意。那么,太平就吃不到喜欢的冰糖葫芦,肯定会很失望。
这样想着,他便慌忙起身来到屋外,来不及拿伞,匆匆走进了滂沱大雨。
在这一刻,他觉得冰糖葫芦对太平很重要,所以,对他而言,把买冰糖葫芦的小贩留在驸马府外的那条街道上,比天底下任何事都重要。
可事实却是,在太平眼中,那只是普通的冰糖葫芦,它可以被任何一家的冰糖葫芦所替代。
所以,一切仅仅只是他偏执的以为,而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偏执,是因为,即便他想为太平做所有事,可偏偏他能做只有这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若偏执的把它无限重要化,他心里就能够好受些。
在街道上,他快步行走在雨中,突然,一辆马车在他前面停了下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正要绕开马车之时,看到有人揭开车帘,朝他喊道:“袁一,你这是要去哪儿?”
听到喊声,他停下脚步仔细一看,坐在车中之人竟是叶双双。
原本叶双双只是隐约觉得雨中的人像是袁一,便试着喊了声,现在见他真停下脚步。叶双双看着林成落汤鸡的他,满脸纳闷道:“真是你啊?这是要去干嘛?快上车!”
他摇摇头:“我去买些东西,就快到了,不用了。”
叶双双皱眉道:“你不知道,现在正下着雨吗?快上车!”
听到这话,仰头看向阴暗低沉的天空,只见千万点雨滴从高空中滑落,冰冷的雨滴拍打着他的脸颊,听不到声响,却能感到无尽的寒意。他喃喃自语道:“真下雨了,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