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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了吧。别立碑。”最后看了一眼躺在棺木中的杜三娘,岳西出了屋子。
叶勉程点点头,对着一直候在门外的几个壮汉招招手,那几个人侧身立在墙边直到岳西走远了才战战兢兢地进了屋子。
“我的个娘啊!”其中一个汉子进了屋先用衣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抬了半辈子寿材,就是真见了鬼都不会怕,可刚才那后生气势也太吓人了!”
“谁说不是呢!”另外几个汉子忙不迭地点头应道:“跟过去把刀子一样,沾上就能丢了命……”
……
岳西带着一身煞气离了伴着杜三娘一夜的小屋,她并未走远,径直去了叶秋的屋子,一头倒在床上连鞋子都没有脱,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便睡了过去。
杜三娘没了,她欠了她一条命。
悲伤到了极致的时候便是无所谓悲伤。
在岳西的心里,她的死比自己的死更让她不能接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公道。
她需要精神与体力支撑着自己为这条生命的离去讨个公道!
晌午的时候,岳西听见院子里有了动静,也知道有人进了屋子,但她不想动,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岳西听见门口叶秋在与叶勉程小声的说着话:“要不,我进去给东家叫起来吃点东西吧?睡了一天了,一口水都没有喝,那怎么成……”
岳西起了身,坐在床边上失了神,一时没明白自己这是睡在了什么地方。
四下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陌生的摆设,她轻叹一声:“胖妹妹啊,记得哥哥跟你说的话,别急着投胎。你若是闷了,就来找我说说话,哥哥不怕鬼……”
弯腰下地,本想提上鞋子,却发现鞋子就穿在脚上。岳西双手重重地拍在腿上,起身开门走了出去:“你们两口子晚上吃什么?给老子添双筷子!”
后院里摆着一张桌子三把椅子,显见两位姓叶的已经把她的位置留了出来,岳西抬手摸了摸头发,弯腰往饭桌上一看,有酒有肉,还有十来个杂粮馒头,她对着叶秋说道:“像个过日子的,手艺不错。”
叶秋正张罗着往小碗里盛汤,听了她的话不禁红了脸,他磕磕巴巴地说道:“不……不是我做的……是我从镇子上买的。”
“师爷做饭也好吃。”叶勉程洗了手,两只手在身子两边一甩算是完了事。
他拉了椅子对岳西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即自己也坐了下去:“衙门里有人做饭,我们两个都跟着灶上一起吃。今儿是岳公子在,师爷从铺子回来的时候就带了这些吃食。”
岳西坐下,也不和他们客气,径自拿了筷子夹了切得又厚又大的卤肉,把一个馒头掰开,把肉夹在馒头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叶勉程端起了酒坛子才要给她面前的酒盏满上,岳西马上用手捂住了酒盏说道:“我不能喝酒,你们两个随意,不用和我客气。”
“东家不喝你也别喝了!”叶秋伸手从叶勉程手里抢走了酒坛子随手塞了个馒头给他:“我也不爱闻这股子味。”
“成,你说不喝就不喝。”正勉程大大咧咧对着叶秋一笑,也学着岳西的样子夹了一筷子卤肉夹在了馒头里,张开嘴一口下去,半个馒头没了……
县令大人的嘴里塞满了东西,简直连舌头活动的地方都没有了。岳西就看着他和驴一样的鼓着腮帮子费了半天劲嚼来嚼去的总算是把那口食物咽了下去,瞬间便觉得自己饱了。
吃了手里的馒头又喝了一碗菠菜汤,岳西放下了碗筷,坐在一边不言不语地等着这二位吃饱喝足。
她不吃了,作为主人的叶秋也放了碗筷,进屋去端了一壶新沏的浓茶出来,才想给岳西倒上,茶壶已经被岳西伸手提了:“不是外人,我自己来。”
叶勉程忙活了一天现在是饿的够呛,不喝口小酒他的饭量便更大。一口气吃了四个馒头半盘子肉之后,他没有喝汤而是直接端起一杯热茶来往口中倒了下去。
落开的茶水进了肚子,叶勉程放下茶杯,从袖笼里拿出帕子来像模像样的擦了嘴又擦了手,接着看见袍子的前摆上落了一点菜汤,他就势又用力的把那油渍抹了几下,末了瞥见靴子上还沾着些灰,他捏着帕子的一角在鞋面上抽了几下,待到看着灰尘被掸干净了,他才又把那块帕子叠好塞进袖笼。
岳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自顾自地忙活,而叶秋则是见过他这套做派早就见怪不怪了。
“喝茶!”将自己拾到利落之后,叶县令作为主人很热情地抬手要为岳西再倒上杯茶:“这茶叶不错,是前面的班头孝敬我的,叶秋一直收着,也就是岳公子你啊,他才舍得拿出来。”
岳西眼疾手快先他一步抢了茶壶,叶大人那套假干净的做派她实在是看不上。
自己又倒了杯茶,岳西抿了一小口才轻声说道:“埋了?”
“嗯。”叶勉程脸上的笑意收去,他点了头:“现在天气太热,也没法停灵了,我照公子你说的埋了,没立碑。”
“嗯。”岳西低了头,轻嗅着手中捧着的茶杯里的茶香,随即说道:“把那天的事儿跟我说说,越细越好。”
叶勉程抬眼给叶秋使了个眼色,叶秋会意,马上起身把通往前面的大门关了,并上了锁。
“四五天前……”叶勉程开了口。
“到底是哪天?”岳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初五,到今天六天了。”见叶勉程被问得发了傻,叶秋接口道:“那天是咱太平局发工钱的时候,就杜家妹子没有领呢,所以我印象最深。”
岳西点了头,不再说话。
“杜家妹子是天大黑了才到了县衙的。”叶勉程接着说道。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还能说话,求我给她安排个地方,说她爹娘年岁大了,怕她这模样吓着他们。”
“我让人叫了大夫过来,大夫只说人烧成那样没救了。”
“后来杜家妹子就求我,让她就在牢里等死,她说……”叶勉程说着话瞟了岳西一眼:“她说,赶车的该来了……”
岳西的脸垂得更低,叶勉程看不到她面上的表情,只能继续说道:“杜家妹子身上的伤太重,简直没有一块好地方,她疼啊……头两天她一个人躺在那屋里一直在喊疼……我让大夫给她开了些止疼的药,可都没什么用。”
叶勉程说着说着眼睛也红了,他吸溜了一下鼻子才接着说道:“她说,她要是就那么死了,就让我找块地刨个坑随便把她埋了就成,别告诉她爹娘,但她说,她要是先死了,一定要和你说……”
“叶大人,我要是死啦你可一定要和赶车的说啊,我和他认识了那么久,我就看他好,这下他就再也忘不了我啦……”这是杜三娘在一声声的哀嚎里忍着疼对叶勉程说的话。
“我无儿无女的,就是死了也没人会去祭拜,以后孤坟一座就是野鬼了,你和赶车的说,让他记得有空的时候也给我烧几张纸,这辈子,我是劳碌命,当了鬼我可不想那么累,让他每年都要给我烧点纸……”
“我记下了。”岳西慢慢地抬了头,又是两眼通红,看着吓人。
“头七,有劳你们二位帮我天天都给她烧些纸钱送过去,多烧些,让她在哪边儿的钱随便花,别省着。”
“都说有阴曹地府,可世人谁也没见了鬼,你们说到底有没有阴间呢?”叶勉程皱着眉问道。
“有。”岳西忽然咧嘴一笑,瞅着阴森森的:“善恶终有报,老子这就送那恶鬼下地狱去!”
说着,她起了身,弯腰对着叶勉程行了一礼:“三娘的事多亏了大人,岳某不胜感激!”
叶勉程对于岳西的身份再清楚不过。
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敢收留了被韩二小姐差点烧死的杜三娘,那是冒了很大的风险的。
岳西这一礼并不过分。
而叶勉程马上起身伸手扶起了她:“杜家妹子一直当你是条汉子,我也是这样的看待你。”
“岳公子今后还是要好自为之,毕竟那么多人都靠着你呢。我呢,这官又被上面留任了一年,说是我治理地方政绩不错……嘿嘿!”
叶勉程歪嘴一笑,自嘲地说道:“其实我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慈县就不是个好地方,没人敢来啊……”
“一年期满,我看我这官儿也该做到头了,到时候你我兄弟若是不死,咱们就再干上笔买卖,不升官,发财总是可以吧?别说杜家妹子想做个有钱的鬼,我也想做个有钱的人呢……这事儿我就赖你头上了,所以……”
叶勉程紧盯着岳西的眼睛沉声说道:“你可得好好的,万事谨慎!”
“我知道了。”岳西轻轻地点了头。
……
快子时的时候,岳西套了驴车执意要走:“我都睡了一天了,现在再睡觉肯定是睡不着,不如到帝都去看看,也正好到西厢村的铺子里瞅瞅去。”
叶勉程和叶秋好说歹说的也拦不住她,只好开了后院的院门送了她出来。
出门前,叶勉程凑近岳西低声说道:“行宫着了火之后陛下亲自来过。我衙门里的班头说,陛下都把行宫找遍了,还发了脾气,命人烧了几口棺材。”
岳西听完了这番话是毫无反应,出门侧身坐上了驴车,对着送出门来的两位姓叶的嘱咐道:“记得多给我胖妹妹烧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