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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秀姑的一番话,壮壮心中大石落地,再无负罪之感。
细想母亲的话,确实有道理,黄珍珠的父母兄长都不在意她的性命,安排出这样的算计,自己难道就必须为了不让她死而作践自己的终身?他才没那么好心。横竖她是生是死,都是他们自己做出的决定,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
想到这里,壮壮面色恢复,进屋去看两个小弟弟。
两个小的快满一岁了,小四有人扶着都能迈两步路,对这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弟弟,壮壮心里喜欢极了,常拿他们作画。
秀姑则备下几色礼物,等张硕回来和壮壮一起去林主簿家道谢。不管怎么说,壮壮留下心眼后没有所托非人,若没了林瑾林瑜两兄弟作证,旁人只怕就相信了黄家胡编乱造的话儿,虽说壮壮依旧能解决了黄家的事情,但是肯定不如今日这般容易。
老张和张硕回来后,顿时气坏了,怒气冲冲地去找黄家算账。估计黄家暗地里算计了好些时候,如今就住在城里,为了方便黄金宝读书,他们家在城里买了一套小院子。
他们抵达黄家时,黄道富夫妇和黄金宝正在骂珍珠,骂得她哭成了泪人。
张硕年轻时脾气暴烈,皆因年纪大了,方渐渐稳重,多少年都没这么生气了,见他一脚踹开门,黄道富夫妇和黄金宝脸色顿时一变。紧接着,张氏拉着珍珠进了里间,黄道富和黄金宝敛尽脸上对珍珠喷发出来的怒气,满脸堆笑地迎上来,“张里长来了,快请进。”
张硕冷冷地道:“不必了。”
黄道富忙道:“哪能不进来?二位是来商讨两个孩子婚事的吧?”
听了这句话,老张父子二人都气笑了,张硕道:“这话好笑,婚事,什么婚事?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说的什么婚事?”
黄道富听了,掩下万般心思,辩解道:“我们家珍珠是好人家的女儿,清清白白,轻易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叫你们家壮壮轻薄了去,难道不该择日请冰人提亲?这话传出去,有壮壮什么好处?倒不如两家结亲,我们也就不怨壮壮了。”
老张不等张硕开口,慢条斯理地道:“轻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小狗子,你说这话也不觉得害臊。你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么?倘若你家珍珠真的做到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以出现在酒楼里头故意污蔑我家壮壮?我孙子这么大了,我那儿媳妇轻易都还不进人多杂乱的酒楼呢!我瞧在你老爹的份上,也懒得与你争论,话就撂在这里了,你家珍珠好也罢,歹也罢,都和我家壮壮无关,是生是死,皆由你们而起,怨不得天,怨不得人。”
他抬手阻止黄道富说话,继续道:“便是告到了衙门,县太爷也不会说是我们壮壮的过错,还有林主簿家两个证人在场。你们可得想明白了,我们家壮壮是男子,身上又有了功名,哪怕你们想污蔑他传出些流言蜚语,我们家置之不理,过上三五年就消停了,壮壮依旧能娶一门好亲,可你们家珍珠是生是死就不好说了。”
黄道富又气又恨,黄金宝结结巴巴地道:“你们不能这样,珍珠已经没了名声,就该张壮来承担,我们不受你们的威胁。”
威胁?张硕不怒反笑,冷声道:“到底是谁威胁谁?好好儿酒楼,怎会有黄花闺女出没?黄道富,黄金宝,虽说我张硕是个杀猪的屠夫,但可不是任由旁人出手却没有不会还手的人。认真计较起来,指不定是谁倒霉。这些年我混迹在三教九流中,知道的东西可不少,就好像刘家村的什么媳妇、什么寡妇,闹出来,告了官,谁倒霉?”
黄道富顿时脸如土色,黄金宝奇怪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爹,怎么了?咱们可不能受他威胁,他们家要是不娶珍珠,珍珠可就毁了。”
黄道富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头看着张硕,问道:“你想怎样?”
张硕淡淡地道:“今日之事发生在酒楼里头,本地人氏没有几个去酒楼吃饭,所以,认识你们的人没几个,你们不散播流言,城里不知道,村里不知道,我家壮壮名声上无损,你们家珍珠也不用寻死。”
听了这话,黄道富似乎觉得自己有把柄了,道:“追根究底,还是怕壮壮名声有碍。”
张硕唇畔的淡笑变得极冷,声音也仿佛是寒冬中冰刀雪剑,“对壮壮而言,名声有碍只是微瑕,更别说我们有证人作证,与他无关。可是,对你们这样一心一意以读书考科举为目的来说,却是门风有碍,殃及珍珠之性命。不管珍珠是生是死,闹到衙门里,仍旧和我们壮壮无关,而我们也因这是你们的算计,不必背负任何罪恶。”
张氏忽然从房里走出来,垂泪道:“张大哥,你们可不能这样冷心无情,好歹看在咱们兄妹出自同族的份上,救珍珠一救。我们家是耕读人家,最讲究规矩门风,倘或老太爷知道了,非得逼着珍珠去死不可!”
张硕漠然道:“你们算计壮壮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同族兄妹之情?见我们无论如何都有应对之法,就来这里哭诉装可怜?”
张氏顿时涨红了脸,低声道:“我也是无可奈何。”
是的,无可奈何,想到无可奈何四字,张氏大着胆子指责道:“还不是因为你们!我们家珍珠有什么不好?几次三番托人说合,你们家眼高于顶,就是不肯同意这门亲事,这么些年,珍珠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壮壮,能怪我们出此下策吗?”
因清楚张氏在黄家的地位,原本老张父子对她有三分怜悯,听了这话,所有的同情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同情她,简直可笑。
张硕懒得和她一般见识,在外面,他很少和妇人争锋,不体面。
所以,他仍是盯着黄道富,他一直都没进门,踩着门槛子,伸手拍了拍门,黄道富惊恐地发现那门竟然出现了裂缝,这可是上好的木头所做。
“我答应,我同意!”黄道富怕那一掌拍在自己身上,打碎自己的骨头,尤其怕张硕先前的言语,“这件事就装作没发生过,我们家不会再纠缠着壮壮,但是你们也不能坏了我的名声,不能坏了我们家的门风。”
张硕笑道:“早这么说不就得了,非得让我们找上门理论一番。”说着,和老张扬长而去,竟似不在意黄道富是否反悔。
珍珠在里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放声大哭。
黄道富心烦意乱,骂道:“哭,哭什么哭?白养了你十几年,除了浪费米粮绸缎,你做什么好事了?原想着让你嫁进大户人家做少奶奶,谁知你自己不争气,这么些年,弄到这样的地步,怨得谁来?赶紧给我收了泪,好生在城里住几日平复平复,回家不许露出一丝。不然,叫你爷爷知道了,定会认为你失了清白,或是打发你出家做尼姑,或是将你浸猪笼!”
听到这些话,想到黄里长的严厉冷酷,珍珠的哭声顿时中断。
张氏反倒松了一口气,虽说丈夫儿子和公公相似,但是比之公公,到底强了不少,心里仍旧十分爱惜女儿,不忍她因失去清白而送命。
休整几日后,黄家急急忙忙地回村了,果然不曾提及酒楼一事。
得知此信,壮壮愈加放心,虽然他不会承担,但到底也怕事情闹出来不好看,这样一来,倒是皆大欢喜,想必他们也不敢再打自己的主意了。
秀姑也觉得十分好奇,忙问张硕原因,“你到底跟他们说些什么了?他们竟然就这样偃旗息鼓了。我本来说,他们定会散播流言逼壮壮就犯,特特跟壮壮说了好些话,免得他一时心软,因流言蜚语就赔上终身。”
张硕笑道:“也没说什么话。”
秀姑不信,缠着他问,他只好说明道:“我兄弟朋友极多,什么消息都知道一些,哪怕黄家村和刘家村都在山后离咱们村远,但那里的事情我多少听说了一点子。别看黄道富一本正经的,一味读书想考科举,其实最是道貌岸然了,不是好种,他在刘家村和一个寡妇、一个媳妇都有些首尾,常在城里幽会。”
比起壮壮遇到的这点小事,黄道富那样的才要命,他好面子,不想叫人知道,而且通奸也是罪名儿,闹将出来,绝了他的科举之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秀姑一听,杏眼圆睁,上下看着张硕,“你连这些事都知道?不会也学这副作态了吧?”
她自然不是以正经语气询问,而是含着三分调侃。
张硕扑过去抱着她,道:“瞎说!我是那样的人吗?这么些年,除了出远门,或者送孩子考试,哪天晚上不回家里?就是在外头做事,也都是有迹可循!再说了,那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我媳妇美貌出众。”
“说什么呢,不害臊!”秀姑掐了他一把。
榻上正在摔打争夺九连环的小三小四见状,咯咯直笑。
秀姑拍开他似铁钳一般的手臂,道:“小三小四都快手岁了,天天小三小四地叫着,爹什么时候给他们定下小名?咱们好给他们取大名。”
“不急,爹心里疼两个小孙子,天天改主意,少说起了三四十个小名,都不满意,就先小三小四地叫着。”张硕抱起对自己伸出双手的小四,“哦,对了,腊月初八两个孩子周岁,爹的意思是想大办,你怎么看?”
秀姑坐在榻上逗小三,扶着他走路,头也不抬地道:“用不着大办,太张扬了。壮壮中了秀才,咱们家本来就在风头浪尖上,再给两个孩子大办抓周,叫旁人怎么想?心思纯净的羡慕咱家,认为理当如此,心怀不轨的只会说咱们家暴发,有了这么一点子好事就恨不得人尽皆知,倒不好。请几个要紧亲友吃酒,别的就算了。”
张硕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说,爹说看你的意思,那就看你的意思吧。”
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初八,一早就下起了大雪,已是今年第四场雪了,他们家就请了城里几家亲友吃酒,余者都未邀请,但依旧托人捎话回村,免得他们跑一趟。
既请客,必备酒席,锅碗瓢盆不够,都得去借,且借来的碗碟筷子都不一样。
不同花色的碗碟摆在桌上,秀姑觉得极不好看。
好容易清洗完,归还给各家,秀姑才算得到清闲,心里盘算开来。
家里办过好几次酒席了,家什物件都是这么借来的,一次两次还好,三五次下来她只觉得麻烦。这时,忽然想起自己前世村子里有一家人,专门租借办红白喜事之用的桌椅锅炉、碗碟瓢盆等物,靠这个一年进账就有好几万。
仔细想想,城里村中办喜事的人家多不胜数,有钱人家自然家里有所预备,殷实之家和贫困之家都都是借东西,一家一家地借,着实繁琐。
秀姑想,如果自己家里也置办这么一些家什,租借给办酒席的人家,多少有些进项。大多数人家不管贫富,红白喜事都办得热闹,别处可以省,独这些不能省。虽然自己家生意越来越好了,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就当赚两个零花钱。
想毕,秀姑说给张硕知道。
张硕想了想,道:“确是一条生财的门路,只是有一点你想过没有?”
“哪一点?”秀姑虚心请教。
张硕摸了摸她刚洗过晾干散发着桂花香气的头发,笑道:“就是道路不大好走,容易颠簸,颠簸碎了碗碟,到底算谁的?他们想到碎了的碗碟还得按价赔偿,怕就不想租借了。”
秀姑拍开他的手,嗔道:“照你这么说,卖碗碟的店铺也用不着去进货了。”
确实是有这么一点不好,但碗碟之间有稻草间隔铺垫,用心装车,一般也不会损坏,而且牛车骡车马车速度都慢。她前世村子里人家租借这些东西时,一样是走坑坑洼洼的泥巴地,有时候机动三轮车也颠簸得很,也没见碗碟碎裂。
张硕大笑,最后道:“既这么着,我就托天瑞进货时给咱们进锅碗瓢盆等物,我再去买些木料,找岳丈和其他木匠一起做桌椅长凳等物。”
秀姑拿了一张纸出来,道:“我都列好了清单,你看看哪里需要删改。”
张硕一看,发现秀姑想得极周全,四十套圆桌长凳、四十套席面上所需的碗碟杯筷等、锅桶瓢盆等一共八套,零零碎碎,还有好些东西。
秀姑解释道:“咱们家在村里办几十桌酒席时,因桌椅碗盘不够,不是同一时间吃完,分了三拨。所以,我想着四十套就够了,寻常人家来租借,多则十套桌椅碗碟,少则五六套,都是按两三拨地吃,前一拨吃完收拾了,后一拨才上桌,倒能多租给几家。有的时候日子好,同时办红白喜事的人家多着呢,咱们总不能只顾着一家,那才能赚几个钱。”
张硕笑道:“你想得极周全,就这么办,我先去找天瑞定碗碟。”
如今一桌酒席都是八碟、八盘、八个大碗、十个酒杯、十双筷子、十个羹匙,因八大碗是主菜,故曰这样的酒席为八大碗,其实并不是一桌酒席就只有八个大碗。秀姑要求用同一花色,最常见的便是青花,张硕向天瑞定了白碟子和青花盘、青花大碗。
云天瑞问明原因,笑道:“到底是嫂子,心思活络,咱们就没想过这样的法子。”
张硕洋洋得意。
定下需要的数目,以及其他零碎东西,下了定钱,张硕推掉云天瑞的请客,踏雪归家。
他们家置办的东西数目不小,而且冰天雪地,路不好走,进货不易,因此直到开了春、化了冻,各样家什物件才置办齐全,整整齐齐地堆放在猪肉铺子后面的厢房里。
根据秀姑的意思,张硕直接在猪肉铺子门口贴了一张红纸,纸上写明他们家租借料理红白喜事所用的各样家什物件,后面又写明了他们家现有的圆桌长凳、锅碗瓢盆等,按照租借数目来算租金,童叟无欺。
识字的看了都觉得稀罕,不识字地都来问张硕。
张硕住在城里,铺子里的生意依旧由他看着,各家无论是办红事,还是办白事,大多数都是来这里买猪肉,人流之多,超乎想象。
便是家里有猪不买肉的,大多数也会来请张硕去杀猪。
因此,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知道张家有数目齐全花色一样的家什物件,用他们家的家什物件置办酒席,瞧着就十分体面。
才贴出红纸,就有人来租借了,张口就是十套桌椅碗碟,两套锅桶瓢盆。
根据他们这里的行情,一个厨子一次只能做五桌酒席,再多就不能了,因此十桌酒席就得需要三个厨子,另外一个掌管切菜等事,锅桶瓢盆等自然就需要两套了,这也是秀姑列清单时,上列四十套桌椅八套锅桶瓢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