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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到了下班时间,整个城市的道路开始车来车往,繁忙不休。
从张妍颜家里出来后,江韵给慕寒川打电话,铃声只响了两下那人就接了。
她边走边踢脚下的落叶,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不说话?”那人的询问隔着听筒传过来,嗓音动听檎。
江韵停下脚步,站在瑟瑟秋风里,因为胳膊受伤,不能穿得太厚太紧,这会儿有些冷。
她缩了缩肩膀,“今天晚上可能不回去吃饭了,不用等我。”
慕寒川想起在她手机上看到方岳发来短信的事,心情有些阴霾,他点了一支烟,“有事?”
“我想把我母亲的骨灰带回章家,总在你那里放着,也不是个事。”她如实回答,不欺不瞒魍。
她如此坦诚,不拐弯抹角,又跟方岳没什么关系,慕寒川倒不能生气了,低声道,“其实,你母亲的骨灰可以一直安置在于归园祠堂,我是她女婿,老人们常说女婿如半子,为她做这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我并不介意。”
“我介意。”江韵垂下眸,夜晚的城市华灯初上,她独自走在路上望着人影不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某些情绪散乱无章,她抓也抓不住。
慕寒川在电话那端静默了半晌,最后他抽了一口手中的烟才淡淡问江韵,“你母亲的骨灰放在于归园,你心里竟这样不舒服吗?江韵,你是讨厌我,还是讨厌有我的地方?”
江韵抿起唇,“都不是。给你讲个小故事吧,我外公与外婆是自小的青梅竹马,感情极好,后来两人结婚生了我母亲。外婆身体不好,去世得早,之后外公再没有续弦,我母亲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母亲生于富贵之家,是被我外公捧在手心泡在蜜罐里疼着长大的,谁想却遇上了我父亲这样的男人。离开江家的这十五年,她带我四处辗转,不停找更便宜的出租屋,搬来搬去,哪里都不是家。对她来讲,只有章宅才是最好的归宿。她活着没能回去,如今人走了,我总要把她的骨灰送回家。”
慕寒川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才答应了,“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衡山路昆明路交叉口。”
江韵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后来慕寒川赶来了,把车停在她左手边的路上,直接推开副驾门示意她上去。
江韵一个躬身,坐了进去。
空间狭窄逼仄,两人各有心事,话不多。
他们先回的于归园,祭拜一番之后,江韵抱着骨灰盒上了车。
两人到章宅时是晚上七点半,章家老宅,百年基业,章氏也曾荣登江城首富的席位,来去不过十五年,竟已是物是人非。
现在的章氏别墅,是章家二房的人在住。章家二老爷章孝宗,江韵二舅章瑾焕,以及江韵表哥章知易。
章孝宗的夫人前几年也过世了,章瑾焕残废之后离了婚,章知易还没有心仪的姑娘,整个宅子里没有女人,是家,但也冷冰冰的。
章知易还没回来,他爷爷与父亲都在等他,佣人做好了饭在真空罩里盖着,已经上了桌。
江韵二姥爷章孝宗正在院子里散步,见她来笑着打招呼,“小韵,你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最近你二舅总念叨你。”
江韵抿抿唇,抱着骨灰盒的手有些发抖,她二姥爷与二舅并不知道章瑾慧去世的事。
她甚至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跟他们说。
老于推着轮椅里坐着的章瑾焕来前院时,正正看到江韵手里抱着的骨灰盒。
他脸上神色一变,直勾勾盯着江韵,那神情悲怆、绝望、崩溃、不可置信。
各种情绪齐齐汹涌而来,几乎击垮人的意识。
章瑾焕也察觉到气氛不对,他盯着慕寒川和江韵身上的黑色正装,颤抖着出声,“韵韵,你母亲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你手里抱着什么?”
江韵浑身颤抖,跨第二道门槛时险些跌倒,慕寒川及时扶住了她。
她脸色惨白地笑笑,走到章孝宗面前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章孝宗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苍老的身子弯下来,浑浊的眼睛里有了水汽,“小韵,你母亲呢?”
江韵抬起头来,分别与章孝宗、章瑾焕、老于对视了一眼,颤声道,“我把她带回来了了。”
慕寒川望着那跪在地上的女子,这个夜晚,对于章家人来说是充满绝望的,章家快八十岁的二老爷章孝宗得知侄女的死讯,差点晕过去,坐在轮椅里的章瑾焕也早已泣不成声。
老于则是红着眼睛,隐忍的悲痛那么重,将他的膝盖压弯,他对着江韵跪着的方向,扑通一声也跪了下去。
年少倾慕,半生未娶,那样执着的爱着一个女人,到最后,却是她先他而去。
世事总如此,残忍的让人不敢相信。
最后还是慕寒川扶起了几人,把章瑾慧的骨灰安置在章氏祠堂,紧挨着她父母的灵位,漂泊半生命丧异国的女人,终于魂归故里,一家团聚。
章家餐桌的上的菜一直放到凉了,谁也没有吃一口。
章知易回来时已经九点,慕寒川和江韵正要离开章宅。
章瑾慧的死讯章知易一早知道了,并不像几个长辈一般惊异,眼角眉梢也更冷静自持一些。
他与慕寒川握了手,脸上的表情仍旧静默寡淡,“慕先生,今日家事繁杂,我便不留您和韵韵住下来,过些时候,如果你们愿意,倒是可以来住上一段日子,这宅子不小,只住我们几个男人,空旷。”
慕寒川点头,“韵韵与我说过了,过段日子她归宁,我们就住章宅。”
章知易浅笑,“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生意场上知易还有许多不懂的,还要向慕先生多多学习,届时往您不吝赐教。”
语毕还瞅了江韵一眼。
慕寒川蹙眉,这个章知易,倒是直白的很。
他对章知易点了点头,章知易送他和江韵到大门口。
两人简单交换了一些关于章氏旗下奉先集团目前的运营状况的看法,并说好了日后详谈,慕寒川这才带着江韵离开了。
*
车子刚在往于归园的路上走了不到十分钟,江韵的手机响起,是温欣然打来的,她知道温欣然是提醒她湘江大饭店的约定。
她想挂断,最后却还是接了。
温欣然的声音是素淡的,素淡的没有一丝脾气,也是冰冷的,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江韵,约好的时间已经过了,你为什么不来!”
如此的理直气壮,哪里还是从前那个温柔的学姐。
“欣然,如你所说,时间已经过了,就算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方岳也应该明白。很多事,既然过去了,就不再纠缠,这是我做事的原则。我的婚姻状况中午已经跟你们说过了,想必你也听得很清楚。你呢,是方岳的青梅竹马,更是他生死同命利益相连的合伙人,如果真的喜欢他,何不放手去追,整日周.旋在我和他之间,不觉得累吗!”
语毕她挂了电话。
慕寒川就静静开着车,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前方,电话里江韵与温欣然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点了一支烟,边抽边侧头过来,眯眸望着江韵。面前的女人瘦弱、苍白、但那双眼却格外的通透。
他的心里,像温欣然一样,藏着暗恋,藏着嫉妒,藏着算计以及无数卑劣的秘密,他想着自己做过的那些事,此刻,竟有些忌惮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孩儿。
江韵抿着唇,脸色仍旧苍白,“你说温欣然喜欢方岳的事吗?我不知道,也就是最近才想明白。一个女孩子,奔三了,没有男朋友,方岳只是她的老乡而已,她却在毕业后第一时间去了他就职的公司,跟他做一模一样的工作。方岳出来打拼,她又放弃了高薪的职业良好的前景,放弃自己努力拼出来的成绩,陪他奔劳任他驱遣,这不是爱是什么?只怪我从前把人心想得太简单。”
慕寒川听她分析得如此透彻,眼尾一勾,笑着问她,“那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江韵不知道他是何意,摇了摇头。
他脸上的笑容便更深了,无奈的眯起眼,“你看得出温欣然喜欢方岳,为什么就看不出我喜欢你?江韵,别跟我说当局者迷这种话,我不信。”
这是慕寒川第一次简单明了地说喜欢她,江韵侧过头看他,他眼里的情绪却像茫茫大雾,让人猜不透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她索性不去猜,用他的话回敬他,“没关系,你不信我,我也不信你。我们谁都不对对方抱幻想,挺好的。”
回到于归园后慕寒川却没有再去睡书房,江韵也没赶他走,这里本就是他的地方,总不让他回房睡也不是办法。
一天两天宅子里的人会以为是他们夫妻之间闹小情绪,十天八天呢,三五个月呢。
旁人难免会起疑。
洗漱过后江韵缩在大床的一角,因为胳膊上有伤,她睡得不是很舒服。
不过一会儿,那人带着男.性.暖暖体温的强健从后面覆上来,贴上她纤瘦的背。
慕寒川双手环抱着江韵,把她往中间挪了挪,“不用这么紧张,今天公司挺忙,我也累了,不会碰你,只是一起睡而已。”
他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缓缓响起,温热的气息绕过耳廓,暧昧得让人害怕,江韵不自然的缩了缩身体。
她半天没回话,那人倒是不困,小声道,“跟你商量件事。”
“你说。”江韵回他。
慕寒川又往她身上贴了贴,“我知道,你带我去章宅不就是想让我帮章知易?不过我们的合约里似乎并没有这个拓展条件。让我帮他也可以,不如你给我生个孩子吧,你说的,我是商人,赔本的买卖,不能做。”
回答慕寒川的,是江韵飞快地跳下床从房间离开的背影。
慕寒川眯眸看着她在空气中左右轻晃的长发,他不过说叫她生个孩子而已,她就像被火烧了一样,跑的倒快。
江韵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勾起唇看已经从大床上起身的男人,“我曾经在一部电影里看过这样一句话。姑娘,千万别信男人嘴上说的不会碰你,那都是假的,心里早就把你扒得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光。所以慕先生,您睡这儿,我睡客房。”
这一夜,两人仍旧分房而睡,各自安眠。
*
第二天慕寒川不放心江韵一个人在家待着,怕她又不好好吃他吩咐厨房给她做的补血餐,只能带着她去了慕氏。
慕氏工作范畴的东西,江韵不懂,转了几圈觉得闲来无聊,便在放映室里看起了电影。
期间张妍颜跟她聊天。
无外乎是关于慕寒川和江萍。
江韵跟她闲扯了一会儿,电影剧情到紧张处,她被吸引过去,等再看到张妍颜的消息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不管慕总爱的是谁,反正你是慕夫人了,赶紧生个孩子拴牢他,母凭子贵听过吗。]
江韵脸上一热,瞬间就想起慕寒川昨夜的那句话。
“不如你给我生个孩子吧,你说的,我是个商人,赔本的买卖,不能做。”
那人嗓音那般好听,若换了别的任何女人,怕早就从了吧。
江韵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能接着找电影来看,好分分心思。
快到中午时她关了放映室里巨大的显示屏,揉揉眼睛走了出来。
慕寒川办公室的门半掩着,女助手季琳要进去时脚步却停在了门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江韵想,应该是里面有人。
她也不好进去打扰,站在外面的走廊上静静等慕寒川出来。
但第一个被她等出来的人,却是江萍。
江萍脸上带着泪痕,脸色很苍白,不过两天不见,人消瘦了不少。
同是江秉毅的女儿,她脸上有些说不出的地方,跟江韵是有些相似的。
慕寒川从她身后过来,给她递纸巾,她接住了,擦了泪之后红着眼问他,“寒川,你一直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你根本没有固定往来的女人,纵使是结婚,也不可能这么突然。何况……我感觉得到,你对我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慕寒川蹙眉,脸上带着淡淡的不悦,静静看着江萍,“看来,你仍旧没有认清自己的位置。”
他心平气和,江萍却心绪激动,语无伦次地道,“不对,外界风传我是你心里的女人,消息沸沸扬扬一年多,你从来没有说过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喜欢了你告诉我,我可以改,寒川,别不要我。”
她几乎是乞求。
慕寒川蹙紧了眉,他抬手拍拍江萍的肩膀,“我一直以为,这种小事根本不必耗费唇舌,江州富户之间有走动是常事,年轻的男女们偶尔一起出来吃个饭喝个茶,也跟暧昧完全不搭边。江萍,娱乐新闻那么多,谁知道哪一条是真的哪一条又是假,前日在爱侣湾,我与你说的还不够清楚吗?”
江萍还是在哭,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够清楚了,只是她不死心,因为不死心,所以想再来确认一遍。
确认了又怎么样,她心里的痛并没能少一分。
江萍失魂落魄的转身,却赫然发现江韵就站在她对面的位置。
江韵一直在看着她,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静静将她的狼狈尽收眼底,那冷漠的神色,跟慕寒川真的很像。
江萍气急了,从江韵身旁经过时她停下脚步,“说我痴心妄想,你又是在做什么?他已经结婚了你还不知道吧,这样无名无分地待在他身边,你又算是什么?情.妇吗!”
江韵没回话,她也不想回话,江萍就对着她冷哼了一声,踩着高跟鞋啪嗒啪嗒地走远了。
慕寒川走到她身边时挑着一双剑眉问她,“为什么不跟江萍说你就是我太太?”
江韵低头看自己脚尖,“还不是时候。”
慕寒川笑了,笑容复杂,“那什么时候时机才会成熟?”
“时机成熟了,我会告诉你。”江韵这样的回答,说了也等于没说。
*
中午两人在慕氏大楼对面一个西餐厅吃饭,席间江韵提及江秉毅补办五十岁寿辰的事。
“你去吗?”她问慕寒川。
慕寒川饭只吃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他黑眸灼灼,“江韵,我去与不去,对你来说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