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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王寻轻揖一下,看了一眼窗外道:“远山草色浓。”
夏子凌抬起面前的杯子抿了一口,“杯中竹叶青。”
王寻又道:“秋风萧瑟湖影醉。”
夏子凌笑了笑,夹了一个水晶饺放到口中,“玲珑剔透饺皮薄。”
“……”王寻不快地眯了眯眼,这人是饿死鬼投胎的吗?都是用食物相对,不过却都对上了,看来还是有两把刷子。
王寻咬了咬牙,准备来个狠的。“清诗翰墨写千年,一行尤念登朝堂。”
一行是唐代僧人,本名张遂,为了躲避武则天的拉拢出家为僧,但是他身在庙宇心系朝堂,唐玄宗登基后派人去请,便回到长安为官。在座的少林僧人并不曾博学到识得此人,但夏子凌却是知道的。王寻此时以一行做比,明显带了讽刺的意味。
这人空有满腔学问,但是心胸狭窄,估计是科举落地,便将气撒到得到洪武帝青睐的僧人身上吧。
夏子凌冷冷一笑,对到:“鲍参翅肚配佳酿,纨绔公子误家国。”
这对子对得就有些咄咄逼人了,但是偏偏先行挑衅的是王寻,人家已经对上了,自己也不好说什么。王寻一时脸色忽红忽白,闷声不语,他每出一个对子,对方都只做片刻停顿便能对上,而且句句不离食材,水平应当还在自己之上,想不到真应了周庭“僧人中也有博学之士,不可小视”的那句话,但是就这么认输,他却咽不下这口气。
“年月日时,分秒必争,丈尺寸分,毫厘不让。”正在这时候,布帘一掀,白衣翩翩的周庭走了出来。
“兄台大才,可否同样用食材对上我这对子。”刚才王寻冲出来,他们屋内几人自然也坐不住,都隔着一道布帘听着呢。这下王寻吃了瘪,周庭虽然之前不赞成他寻事,却不得不出来救场。原因一是名门学子,对对子比不过僧人,说出去难免贻笑大方;二是这僧人如此有才,也引起了他的兴趣。
夏子凌皱了皱眉,上联均是四字句,又环环相扣,要对上不难,可是还要用食材对上,又不失工整,难度可以说相当大。这白衣公子可有些刁难人啊,他一时沉默不语了。
刚才夏子凌和王寻你来我去,最后那一场,看夏子凌脸色不善,彭齐也猜到了对方定是借对子讽刺人,这下再看到夏子凌久久不语,恐怕对不出来,火气混杂着心急,他即刻上前一步便嚷到:“哟,这是谁家公子,皮肤吹指可弹,不似男子,倒似个小娘一般。”
彭齐这话一出,夏子凌心下暗叫不好,果然,看那白衣公子瞬间脸色冷峻,一双桃花眼中带上了三尺寒冰,冷得让人彻骨。
夏子凌赶忙挤到彭齐身前,说到:“米面馒头,食而果腹,瓜豆白菜,配之相宜。”
“公子这对子难度太大,对得粗鄙,算我输了。”都怪彭齐强出头,居然还对人家进行人身攻击,他再不出来说不定要大打出手了。
夏子凌这一对,不甚工整,也登不了大雅之台,但是短短时间内,又要以食材相对,也算是不错了。不过,周庭现在的心思可不在对对子上了。
这和尚说自己娘气!这可正说在了周庭最大的忌讳上。
“让开!”周庭冷冷吐出两个字,脸色不见一丝回旋。见夏子凌挡在身前不动,甚至抬起手来想要拨开他。
夏子凌反手捏住周庭抬起的手腕,使了三分内力,酸麻感顿时袭来,让周庭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夏子凌平静地说到:“今日时间仓促,这对对子不如就此作罢,改日有缘,我再宴请兄台。”
夏子凌这么说是希望圆个场,京城水深,这几人不知道什么来头,不想闹大。他掐在对方手上的这一下,也是警示他身后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算是变相救他吧,毕竟这几个公子看起来文文弱弱,真要打起来,哪里会是少林武僧的对手。
周庭是玲珑剔透之人,当下就明白了这几个人都是练家子,可是,他年轻气盛,却也咽不下这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咬牙切齿问这么一句,聪明的做法自然是编个张三李四王麻子敷衍一下,但夏子凌正要开口,彭齐却抢先一步说到:“我叫彭齐,他叫夏子凌,我们就住在同福客栈,怎么,你还想寻人来揍我们不成?”
“……”夏子凌一时无语,果然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哼,后会有期。”周庭甩开夏子凌的钳制,冷哼一声,转头便走。其余几位世家子弟见状,自然也跟着离开了。
好好一顿饭吃到最后竟然起了冲突,少林师兄弟们也失了兴致,复又吃了几口,便也就散了。
走到周府门口,周庭的脸色还没缓过来。
“梓昱,还在生气?”王寻问得有些小心翼翼,自己寻事,最后却落得对方把气出在周庭身上,他现在想来,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周庭最忌讳人家评论自己的长相,他们从小玩在一起的都心知肚明。
“没,”周庭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抬脚进门之前顿了顿,说到:“这三个月别找我,不想看到你!”
“……”所以,这果然还是生气了吧。王寻闻言赶紧跟了上去,一副狗腿摸样地讨好到:“好哥哥,可别啊,见不到你,我可会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
“去死,我又不是你相好。”周庭虽然还有气,却被王寻那副狗腿样外加用词逗乐了。
看到周庭脸上寒冰稍退,王寻知道他是原谅自己了。周庭素来也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
“我倒巴不得你是我相好,如此美艳,让人不得不爱怜呀。”得了便宜,王寻就开始恢复那副吊儿郎当的面目了。
“王坤竹,你给我站住!”周庭怒吼着要发作,王寻却已经嘻嘻笑着逃走了。
三日之后,周兴阅卷归来,周母着人做了一桌菜,一家人其乐融融,用着晚膳。
“爹,你看起来神采奕奕,可是此次僧人选拔有所收获?”
周兴对这个独子很是器重,现在又已经有了举人功名,朝堂上的事情也就经常拿出来父子二人讨论。对于担任僧人主考官的事情,他一开始也是憋了一肚子气的,不过现在想法却有所改变。
“庭儿,为父先前小看了这些僧人,没想到答卷的水平还不错。”
天下虽定,北方残元势力未除,西南云南地区也尚未平定(1),洪武帝休养生息、励精图治十余年,国内已见些起色,但经过元朝的高压政策和多年战乱,经济仍然萧条,此时书院尚未兴起,除了书香世家和大户人家,寻常人家糊口便不错了,也没多少精力培养子嗣读书。而寺庙僧人却不同,哪怕是战乱年代,寺中却也一片祥和,而且古代人越是生活困苦,越是信奉菩萨保佑,寺中香火也就越旺,是以某些名寺僧人反而比寻常百姓更有条件潜心读书。
周兴继续说了下去:“此次参考僧人之中,有十余人的答卷均是不错,尤其是为父选中的第一名,文藻虽不华丽,眼光却很独到,对我朝的制度针砭时弊,所提策论也切实可行,难得的是此人尺度把握得当,所提并不激进,此卷就算放到开春会试之中,也定然是佼佼之辈。”
周庭有些诧异,父亲一向眼光甚高,竟然对此人评价如此之高,不知怎的,他脑中自然就浮现出了夏子凌那冷静淡然的面容。
“这人……唤什么名字?”周庭试着开口问到。阅卷虽然是糊住名字,但是名次已定,父亲对此人赞誉有加,也许已经看过名字了呢。
“夏子凌。”
果然是他!缘分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啊。
周庭挑起一抹狡黠笑意,说到:“父亲,此人若真如您所说,水平定然是高出第二名不少吧。”
周兴不疑有他,点了点头道:“正是。”
“不瞒您说,三日前我在醉仙楼与此人正巧有过一面之缘。”
“哦?”周兴来了兴致。
“此人与我小对了几个对子,并未落下风。但我有一点忧心的,当时众人喝多了有些小冲突,是以得知他是个练家子。”
“果真如此?”周兴眼中露出一抹惊疑。
“正是,”周庭顿了顿,“学识不似一般僧人,又身怀武功,会不会太过优秀了呢?”
父子两均是聪明人,周兴一听,心下也觉得此人可疑。僧人之中鱼目混杂之辈众多,此次考试又不似科举层层筛选,对户籍勘察甚严,万一出个什么闪失,让心怀不轨之人混进来,乌纱帽不保是小,按照洪武帝的原则,还不得将他剥皮充草,再夷三族什么的。
想到此事的严重性,周兴便有些坐不住了,说了句“我去一下礼部”,便匆匆离去。幸好录用名单还未公布,现在修改为时还不算晚。
看到父亲离去,周庭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有些顽皮的笑意。
夏子凌,我这可是为你好啊。你这等才气,如果这次录取了,也不过是在五寺或者僧录司挂个闲职,岂不是埋没了人才。像你这样的人本不该走这等捷径,而应好好参加科举,到时你我两人在朝堂之上,才好一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