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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在门口哀悼了一下自己命不久矣,索性他现在闯进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事实,便转身离去了,嘱咐任何人不许靠近。
第二日清晨,蓝嫣与周庭清醒过来,看到一屋狼藉,面面相觑,尤其是看到床上殷红的血迹时,周庭简直觉得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二人如何羞愤欲死就不用再说,但最后还是不可能真去死的。于是,蓝嫣落荒而逃回到家中之后,直到大军整顿完毕,从应天出发之前都一改之前顽劣的秉性,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惟父母之命是从。
蓝玉还道蓝嫣突然长大了,却不知其中内情,如若让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一个要杀了蓝嫣的,估计就是她这亲生父亲了。
大军离开应天那日,蓝嫣与周庭随军返回蜀地,免不得见了一面,经历那样的事情之后,二人心境都有所不同,蓝嫣见了周庭,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只瞄了一眼就遁了。
蓝玉率军从应天出发奔赴四川的这段时间,朱椿和夏子凌也没闲着,暗中又派人查探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那张景老家是顺庆的,在老家有田地千顷,并将老宅修建得富丽堂皇,又在成都养了好几房美妾。这么看来,张景的生活是极尽腐化的,但不算其他,光说那好几年摞下来的盐税,也不仅这些,那么……其他的钱,又去哪里了?
夏子凌闲暇之际以老乡之名与四川各种官员套近乎,终于搜集到了两条信息——
第一,四川按察使王正孝的儿子娶了张景的儿子;而张景的侄子又是赵信兄长的女婿,也就是说,这三个四川三司的长官,都是一家人。
第二,成都各级官员,无论职位高低,出手都相对阔绰,按照明朝官员的微薄收入,这明显不太合理。
张景的高明或许在于,他贪污所得的银两,并不是独吞,而是三司长官同享,或者更甚者是整个川内官吏同享,是以那么多年来,横征暴敛的行为并不为外人所知,四川官场就像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人人都说张景好话。
但无论其他如何,叙州盐税的事情,朱椿已命人暗中查访清楚,确实如巴德所言。是以,光这么一桩罪便可让张景伏法,其他的事情,或可等待时机成熟一并查证。
伺机而动的时刻很快就到了。这一日,张景收到蓝玉率军前来助川军剿灭番人,七万大军已经入了四川地界的消息,当下拿着奏报慌慌张张来到蜀王府。
“王爷,你我已联名上了奏书,向圣上禀明番人之乱已被剿灭,何以大军还会入蜀?”
朱椿不以为意道:“之前我八百里加急向父皇呈上求援的奏折,父皇定然点兵出征了,你我联名奏书到的时候,大军已经在路上,许是错过了吧。”
“不对呀,王爷,就算大军先行离京,新的奏报到了之后,皇上也应快马加鞭,将消息送到军前,令梁国公撤军呀。”
“许是皇上忘了拟撤军的圣旨吧,抑或是梁国公想要亲自将女儿送回成都呢。总之危机已除,梁国公大军来了,你只要好好招待他两日,便让他返京就是了。”
“……”张景一时无语,愣了片刻就告辞了。
张景走后,夏子凌无奈地看着朱椿,道:“王爷,您当张景是三岁小孩们,说这种话哄骗他?”
洪武帝这种巨细无遗劳模似的皇帝,忘了什么也不能忘了拟撤军的圣旨呀;而梁国公送女入蜀就更离谱了,他带上几个亲信亲自护送还说得过去,七万大军护送,蜀王妃的架子莫非比皇上还大?
“那你让我怎么说?”
朱椿与夏子凌早觉得蜀中官场有大问题,借着平叛番人之乱的同时,也向皇上禀明了一些端倪,担心细究下去,张景狗急跳墙,欲借朝廷大军震慑川军。因此,此番朝廷出军,意在一石二鸟,无论番人之乱平了没有大军都是要入蜀的。
“呃……这确实不好解释。”大军来得蹊跷,夏子凌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托辞可以瞒过张景。
“张景心机深沉,应当嗅到些端倪了,你最近小心些。”
“嗯,”夏子凌点了点头,道:“现下川军有七万有余,而王爷手中只有两万王府护卫,之前战场上我观那谭正贵不似与王镇一路的,现下断了一臂回来,据闻在家中静养,张景与赵信也不闻不问,我想伺机拉拢于他,或可为我们增加几分战力。”
“这些全凭你做主。但……”朱椿顿了顿,道:“这两日你便搬到府中来住吧,我担心张景暂时不敢对我怎样,对你却是没甚顾忌的。”
夏子凌没有拒绝朱椿的提议,点头应允道:“好。”
从黑崖关回来之后,私下无人之时,朱椿间或流露出的温情目光让夏子凌还有些无所适从。但虽然住到王府之中有些尴尬,他也知道现下不是耍性子的时候,尽管朱椿明面上还没与张景翻脸,但这大军入蜀之事,却是威慑意味十足了。以洪武帝对贪官污吏的憎恶,如若事发,张景是免不了被夷三族外加剥皮充草的。是以,既然都是一死,也不排除他真就这么反了的可能。
张景的动作果然很快,不过这个动作却是正中夏子凌下怀,正好证实了他的一些猜测。
这一日白日才在蜀王府中碰面,晚上张景便提着酒菜到夏子凌府上拜访来了。彼时夏子凌正备了几样小菜要用晚膳,张景带来的卤牛肉等物正好加个菜。
夏子凌一边嘱咐家仆添碗筷,一边客气道:“张大人,您过来用膳便算是给我夏某人面子,何必破费带东西呢?”
张景堆起满脸笑容,“不破费不破费,都是些坊间小菜,哪里比得上夏大人的手艺好啊。”
“张大人可莫要再叫我夏大人了,草民现在身无官职,您这不是要折煞我吗?”
夏子凌这句话,却正好给了张景顺藤说下去的机会,张景遂轻叹了一声,道:“唉,伯嘉贤弟,你虽辞了官职,可也算是身居庙堂四载,应当是深知我朝官员难当啊!”
这张景从前不是佯作不知吗?现下倒是连自己当了四年官都说得清清楚楚。夏子凌心下冷哼一声,面上佯作不解,道:“怎么个难当法?我倒是不知。”
“贤弟啊,在你面前,我也不怕说出这大不敬的言论。我朝各级官员的岁禄一直偏低,前两年皇上重新调整了俸禄,这从从九品岁禄六十石,到正一品岁禄一千零四十四石,你觉得哪个品级的官员够开销?”
“在下家中就一口人,倒是一直够的。”
“是啊,贤弟,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懂我们这些有家有室的人的难处。皇上这定的岁禄,一个人用,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像我这样家中老老小小统共有十来口,远近亲戚还需要顾及一二,再加上平日官场上打点所需,一年下来,真是苦得很呀。”
所以,这便成为你张景贪赃枉法的理由了吗?洪武朝的俸禄确实定得偏低了些,朱元璋这定的标准,其实也是经过了调查取证的,一人吃饱绝对没有问题。但在朝为官,总要上下打点打点,加之一人为官总有不少亲戚过来依附,这些个开支老朱是没有算进去的。洪武一朝肃贪甚严,贪官污吏却层出不穷,与官员待遇过低不能说没有一点关系。
但寻常官员,借职务便利,从富商处少取一二,夏子凌不是迂腐之人,这样的情况睁只眼闭着眼也就算了。张景却是太过,瞒天过海、加大税赋,弄得民不聊生,这样的官员,便不能视之不理了。
不过,这些都是心中所想,面上夏子凌还是装出一副颇为赞成张景之言的样子,点了点头,道:“张大人所说甚是,不过……入蜀半载有余,我却觉得四川的官员日子并不难过,大家都称颂张大人治理蜀地有方呢!”
张景嘿嘿一笑,看着立在旁边伺候的夏家家仆,却是不语。夏子凌心知张景估计要透露点什么重要的信息出来了,便挥了挥手,让家仆出去,并且带上门,让他与张景独坐。
家仆走后,张景果然说到:“伯嘉贤弟,你与我交往不久,不了解我张景为人,我的为官之道,便在于既对得起朝廷,又不亏待下属。”
“四川作为我朝上府之一,张某任这布政使七年来,上缴朝廷的税贡每年一分不少,而我治下,大小官员的开销用度,我也一一替他们有所考量,朝廷岁禄不足,总有地方可以补贴的嘛。”
夏子凌似笑非笑看着张景,觉得这人当真脸皮厚得可以。从他的话中来看,他对自己的评价还是颇高的,但夏子凌却不以为然。在朝为官,心系黎民才是正道。这如果遇上灾荒之年,不知为民请愿,非要将各种税贡都收够了才罢休,恐怕也不见得是好官。再者,张景虽然考量到四川大小官员的用度,却是将这些负担转嫁到了百姓身上,只能说他将官和民置于了两个对立面上,“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是半点都不懂。
张景却不知夏子凌心中所想,继续说到:“伯嘉贤弟,王爷刚到蜀地对各种情况不了解,经有心之人挑唆,恐对我有些误会。你是他面前红人,又深谙官场之道,还望你在王爷面前替为兄美言几句。跟着为兄,定然不会亏待了你。”
夏子凌倒是相信张景真不会亏待自己,只可惜他二人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但现下却是需要来点缓兵之计的。
于是夏子凌佯装有些心动地说到:“张大人,这为你说情也不是不可以。实不相瞒,我近来与成都不少官员多有往来,都对您赞誉有加,想来这四川的官竟是比京官还要好当呀。”
夏子凌的暗示张景听懂了,立刻表态道:“贤弟,这有何难,你若是想再入庙堂,今科考个举人便可直接任个知县。你可别小看了一个小小知县,你知道我张景从不亏待兄弟,我这蜀中的知县,绝对比你那四品京官更加惬意。”
通常中了举人只能递补做个主簿、教谕之类的芝麻官,张景却一来便许自己一个知县,明朝的知县从从七品到正六品不等,但无论是何品级,比四品京官还要惬意,这其中暗藏的东西就不言而喻了。
“多谢大哥提携,如此,小弟便尽力而为了。”
二人把正事说完,又慢慢吃了一会菜,张景带来的那坛子酒却是一直未动。待到张景告辞之后,夏子凌打开酒坛一看,封在坛里的哪里是酒,分明是黄灿灿的一坛子黄金。
夏子凌随手拿起一块金条掂了掂,心下道:张景啊张景,你这是想要拿四川百姓的血汗来收买我吗?
这一夜入睡之后,夏子凌睡得极不踏实,那梦境中一会是张景,一会是那怪异少年,一会又是巴德,俱是拿着剑追杀自己。
自己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呀,怎么落得被各方人士追杀?夏子凌正在梦中使出轻功奔走躲避着,忽然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张景一剑抵在了颈间。
这张景何时成了武林高手了?夏子凌再细细一体味,却忽然发现冰凉的触感不似来自于梦中,而是真是存在的。
“张景!”夏子凌心下一惊,大喝一声,睁开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