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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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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二章浮生梦(1)

    报晓的鼓声已经响了三声,李瑾才从地上坐起身。

    他走到门口推开房门,却见长史已经守在了门外,不由皱皱眉,“怎么这么早?”

    “怕您一夜未合眼。”长史如实答了,然后抬眸去看他憔悴的神色,“您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前些日子,咸宁太守揭发李林甫罪状二十余条,结果罪状尚未呈上,就被李林甫知晓,命御史台将其逮捕,以妖言之罪杖毙。

    而坊间传言李林甫已疑心谢十一一事毕竟是个传言,不能当真。这些年谢十一为李林甫做的事情不多不少,何况谢十一还有个靠山未倒,李林甫没必要与其反目成仇。

    朝堂上不安宁,家里更不安宁。郡王年纪不小了,身边却无妻妾,吴王和吴王妃心急,誓要逼其今年便娶个郡王妃回来。

    恼人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李瑾已经好几日都没能合眼了。

    “砰!”越想越气,李瑾狠砸了一下身旁的柱子,“走!”

    “您想做什么?”长史有些担心。

    “于公于私,有些人留不得了。”说着,他也未唤婢女过来,独自回屋收拾了一番,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去平康坊。”

    “平康坊?”长史略一思索,然后诧异道,“您又要去找那些来历不明的道士。”

    李瑾没回答。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那些人信不得亲近不得,尤其是上次在郡王府被对方明目张胆的挑衅之后。可是奇怪的是,真到了要紧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还是那些人。

    而且这一次,确实只有他们才帮得上忙。

    *

    平康坊东街。

    一大早,枕临就在帮忙擦门上的匾额,一面擦,一面还不停的问着,“姐姐,还有什么要做的?”

    引商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偶尔抬眼看看他,“没了没了,下来吧。”

    这孩子傻,但是手脚勤快又不埋怨,生怕被赶出去似的,可见在泾河时,他要被兄弟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等到枕临从墙上一跃而下蹦到她身边后,她招呼他一起坐下,然后好奇的问道,“你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你的兄长们都要与你作对?”

    一提起这个,枕临就露出了一脸哭相,“这原本与我无关的。”

    他家中有两个哥哥和两个表姐。大哥和大表姐原有过一段旧情,可是很快就觉得彼此不适合,无仇无怨的分开了。后来大表姐倾慕二哥,便与二哥好上了。而二表姐一直苦苦想着大哥,三番两次示好,大哥却无动于衷,始终与邻家一个小娘子纠缠不清。直到有一天,大表姐和二哥反目成仇,争执间大表姐打碎了家中最重要的一件宝物,匆匆逃家。二哥带了全族的人去追大表姐,可却遭到大哥的阻拦。这时大哥与大表姐已经全无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亲情,未保大表姐平安,只能与二哥大打出手,以一人之力对抗了全族。谁知二哥本来也不是为了抓大表姐回来,而是为了偷偷保护大表姐才假意带人出来,这下子看到大哥如此护着大表姐,不由起了妒心。

    二哥自小就事事不如大哥,又对大哥和大表姐曾经的那段□□十分在意,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与大哥打了一架……

    “等等……”引商打断了他的话,“你说的都是你的哥哥和你的表姐,那你做什么了?”

    “我?”枕临更是欲哭无泪,“我不知道这事是不能说的,父亲问我他们都去了哪里的时候,我就将他们的去向说了出来……”

    “原来是因为告密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说的!”枕临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又怎么知道兄弟姐妹之间发生了什么纠葛,只因为无意间透露了他们的去向,就被哥哥们,甚至是表姐们视为仇人,他们设计赶他出家门还不解恨,上了岸还要追着他打。

    引商不由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慰,“你待在这里,没人能欺负你。”

    “那可不一定。”刚好过来吃饭的姜慎插了一句嘴,然后瞥向了屋里的华鸢,“有些人不就是以欺负人为乐。”

    自从她与卫瑕住在一起之后,华鸢就想尽了办法给她们添乱,而且丝毫不觉失礼。久而久之,这叔侄两人表明的客气再也维系不下去了,姜慎本就不是好脾气的女子,现在更是不想给自己叔叔好脸色看。

    别人的家事,引商无法多言。可是她瞧了这么久,还是有些可怜姜慎这个当侄女的。哪怕不顾叔侄之礼,姜慎几次三番与华鸢争论,也从未占过上风。

    有时候,引商也会反复的想,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没有人能治得了姜华鸢这个人。自从他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又对她言明心意之后,论身份、论执着、论脸皮之厚,周围这些人就没一个比得上他的,谁又能降服得了他?

    “今日天气这么好,就别吵了。”卫瑕把手中的书放下,皱着眉揉了揉额头。虽说他也不忿华鸢这些日的举止行径,可是天天这样吵吵闹闹的也不是办法,只吵得人头疼。

    “就是就是!”相好一说话,姜慎就跟着附和,也不想想刚刚还在拿眼睛瞪着华鸢的就是她自己。

    “砰!”就在这时,二楼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正准备站起身的引商被吓了一跳,差点又跌回榻上,半天才爬起身仰头看去,然后便见有人推开了二楼的小窗探出个头来。

    “今天天气真不错啊。”天灵,不,应该是顶着天灵那副皮囊的苏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笑着看向了院中的几人。

    引商怔怔的看着他,几乎有些回不过神来。

    从阴间回来已有几日了,可是苏雅一直未醒,华鸢解释说,“他与寻常的鬼魂不同,很难附了凡人的肉身,更何况是已无生魂的尸体。之前又有几次施术伤了身,这次能不能再用这具肉身在阳间生活,全看造化。”

    幸好,最终他还是醒了。

    只不过很难再变回从前的那个“天灵”了。一来身份已经说破,他没必要再装下去。二来这次不像是上次匆匆附了身,“身体”已无大碍,连结巴都治好了。

    今后他就可以按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了。

    为难的只有知晓了他身份的这些人。

    这些日子,引商一直盼着他快些醒过来,可是真的看到他醒来了,才发现自己果然还是没有迈过心里那道坎。

    并非是还未释怀天灵的死,而是不知该怎样面对顶着天灵面孔在她面前生活的他。

    论理,他在天灵死后伴她生活将近两年,她与他的熟悉早已不亚于华鸢。可是那时的他装成天灵的样子,她的真心相待其实是给了天灵的,而不是真正的他。

    在阴间,她曾见过他真正的面容。他明明有着天下间最出挑惑人的容貌,又有着她难以想象的凄惨过去。而她的天灵,却是这世上最淳朴最善良也是最平凡的人。

    从今往后,再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她突然有些迷茫,该把自己面前那副熟悉的面孔看作是谁。

    “引商。”旁边的卫瑕突然开口唤了她一声,总算拉回了她的思绪,“不要多想了。”

    他多多少少明白她的心思,可是事已至此,再为此多思惆怅,苦的只有自己。

    引商茫然的点了点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而楼上的苏雅见她如此,也在心底叹了声气,转身下了楼。

    今日天色确实是好,艳阳高照却不刺眼,华鸢对小楼和院内发生的一切都只当做自己看不到听不见。引商一起身,他就霸占了院内那张软榻,悠哉悠哉的躺了上去。

    尴尬为难都是别人的事,与他何干?哪怕这主意最开始是他出的。

    “今天天气这么好,是不是要出大事啊?”枕临对这些事毫不知情,见哥哥姐姐脸色都不好看,就傻傻的嘟囔了一句。

    而他话音刚落,华鸢就倏地从榻上坐起了身,警惕的看着门外。

    “姜哥哥,我是说笑的……”见对方这样在意,他连忙摆了摆手。

    可是华鸢却没看他,仍是眼也不眨的盯着门口,连手心都沁出了冷汗。这样的神色在华鸢脸上实在是少见,院子里人都不由住了嘴,引商一动不动的站在院子中央,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也跟着紧张起来了。

    没一会儿,原本虚掩着的院门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一张一合的晃个不停。华鸢抬手隔空一挥,将原本向内敞开的大门重重关上,重响之后,院门紧闭不再晃动。

    可就在引商跟着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原本安分下来的院门竟又开始微微震动着,这一次比前一次势头更猛,门板大张大合,几次都重重撞在两边的院墙上。

    华鸢眉头微蹙,又是抬手一挥将门掩上,不过就在院门即将合上紧闭之时,门外也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厉风,狠狠撞开大门不说,还直直朝着华鸢打来,震得后者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震惊之下,院内其他几人都向着门口望了去,未见什么妖魔鬼怪,却看到了一个神色漠然的年轻人。

    院门早已被那力道震碎,断木散了一地,那人站在门槛边,神色淡然而从容,冷冷看了一眼院内的惨状,然后将目光落在了华鸢身上,眸色中看不出喜怒来。

    引商从未见过有谁能在华鸢面前露出这样的神色,不仅仅是从容,甚至是带了几分审视和不满。她本以为华鸢定不会甘心就这样落了下风,可是紧接着,便听站在院门口的人先先开了口,“不过百年未见,连规矩都忘了?”

    仍是那沉着得几乎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压得人几乎站也站不住。

    紧接着,引商就看到了本以为自己至死都看不到的一幕。

    站在院内的华鸢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人,咬了咬牙却一言未发,然后恭顺的俯身下拜,神情间未有丝毫不敬,“拜见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