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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九章姻缘债(8)

    多年来,青娘一直说自己出身贫寒,父母早亡,而姜榕则是出身富贵,姜家人各个都不喜欢她这个身世卑微的儿媳。

    就在几日前,引商还听母亲这样说起过。

    可是如今程夫人却告诉她,青娘是洛阳第一富商与金吾卫大将军的独生女。如果程夫人未曾说谎,那青娘之前所讲的事情岂不全都是错的?而引商自己随母亲姓了宋这一点,也只能证明当年的父亲其实是入赘了宋家。

    错了,全都错了。青娘所讲的那个故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只要稍一细想,不合常理之处太多,只是她从不去想,也不会去怀疑母亲说过的话罢了。

    见她如此神情,程夫人便知她是毫不知情,再看看跟在她身边的人,心下也有了分辨,“之前先生也曾说起他与青娘的女儿,只是那时他一直说女儿并非凡人,我却不信,直到今日见了你,才知他所言非虚。”

    面对突然出现在程家的引商,程夫人毫无惊慌也并未畏惧花渡他们,只是坦然而从容的说出这些话,而未顾忌面前的少女乃是丈夫与别的女人所生。

    在母亲的示意下,程念迷迷糊糊的去将门口的几个人都请进了屋子,然后关上了门。

    现在这个时辰,程家向来不会有婢女侍从来打扰娘子休息。一直在屋内服侍的那个婢女也早在引商过来之前便离开了这里,现在屋内仅剩下了“自己人”。

    引商自踏进门槛后,便没有再往前走一步,只是盯着榻上的那个女子,拼了命的去思考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夫妻二人平日里还时常提起青娘和她不成?什么并非凡人,一个十余年未见女儿的人又能知道什么。

    越想这些,甭管真相如何,引商还是忍不住气恼。

    程夫人也隐约猜出了她心中所想,不由敛了眼眸,轻声道,“你莫怨你父亲,他与你阿娘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在说,她与当年姜榕离开长安一事毫无关系,甚至毫不知情。

    如果引商是在今天上午听到这些话,一定是嗤之以鼻,甚至去质问对方怎么有脸面说出这些话。但是从自己开始怀疑母亲的身世那一瞬间起,她便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轻易否认或是相信任何一件事。

    “您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多少?”她尽量让心绪平静下来,然后客气的问出了这句话。

    也许并不是尽皆知晓,但是程夫人总要比她这个毫不知情的人知道得多。

    眼见她今夜不知道真相的话绝对不会离开,程夫人也未想瞒着她,便叫程念过来坐在自己身边,然后半倚在女儿身上,娓娓道出了多年前的那件事。

    这些年来,引商从未离开过长安,所以也从未听说过十七年前洛阳城的那桩大事。

    身为洛阳城第一富商与金吾卫大将军的女儿,宋青娘打从生下来起就养尊处优备受宠爱,待到及笄那年,求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宋家的门槛。那时圣人经常在长安与洛阳两地来往,程夫人也随程阁老在洛阳居住了一年,就是那一年,她在随母亲去赴宴的时候,偶然见到了那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的宋青娘,也知道对方突然定下了婚事。

    而那个男人便是姜榕。

    姜榕才是真真正正出身贫寒的那个,纵使满腹才华也无处施展。可是他比旁人幸运的是,他生了一副好相貌。宋青娘不过是偶然在街上瞥了他一眼,便从此失了魂落了魄,再不能忘。几日后,宋家派去的媒人踏进了姜家的门槛。

    一开始,不答应这门婚事的是宋家,可是青娘整日茶不思饭不想,父母心疼之下,只好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派人去强迫姜榕答应入赘。

    想娶宋家的女儿可以,只能以入赘的方式去做个上门女婿。

    姜榕本来无论如何也不肯点头,可是他父母早亡,家中拿主意的人是叔叔和婶婶,那两人便以长辈的姿态硬是替他应下了这门婚事。亲事已定,他若是再想逃走,就会让青娘沦落到难堪的境地。最终,在家人还有同窗好友的劝说下,他还是与那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成了婚。

    婚后不久,青娘的娘亲因病离世,宋大将军在伤心之余,不想再让这个才华过人的女婿成日仰人鼻息的生活下去,于是,哪怕青娘再不愿意,他也答应了姜榕去长安城求学。

    再之后的事情,程夫人也不是很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再见到姜榕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已经憔悴得不复当年风华。而他犹豫了不过半日,便答应了程阁老好心带他离开长安城的提议。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未向程夫人提起过当年的事情。

    “您对他就情深至此?他从不提自己为何抛弃发妻,您也愿意与他成婚生女?”引商还是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同一件往事,程夫人与青娘所讲的却完全相反。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相信谁,只能问这摆在眼前的事实。

    程夫人与姜榕成亲生了程念一事总该是真的了吧。

    可是听她问出这个问题后,程夫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笑着摇了摇头,“先生怎么会原意再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为妻。”说着,又抬眸看了看身边的程念,“何况,我在长安城见到他的时候,念儿已经满月了。”

    其实对方的话不难理解,可是引商却仍是脱口而出,“什么意思?”

    她不敢相信。

    说了这么久的话,程夫人也终于发现,眼前这个少女其实对一切都毫不知情。而她觉得,自己也该让这个孩子知道一些真相了。

    “我与你父亲只是假的夫妻之名,从未成亲,念儿也不是你父亲的女儿。他住在程家只是为了还我亡夫的恩情,而且与离开青娘一事无关。”

    一字一句,清楚得很。

    容不得她不信。

    再看程念的神色,虽然仍有些茫然,但却对这个事实毫不意外,想来早就知道了。

    千言万语都堵在心口,引商几次张口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她带着满心悲愤来到这千里之外的会稽,可是真的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和夺走了父亲的女人之后,她原本深信的一切却一次又一次的颠覆,只余下茫然与无助。

    到底何为真?何为假?

    “剩下的事,你还是去问你阿娘……”程夫人本想劝她不要太伤心,先去弄清事实才好。可是话未说完,便听到面前的少女喃喃道,“我阿娘已经不在了。”

    程夫人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父亲知道吗?”

    引商摇了摇头,却没留意到榻边的程念那欲言又止的模样。

    偏偏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脚步声。好歹相处多年,程夫人很快听出了来者是姜榕。她抬眼看看引商,引商也察觉出了她的意思,可是并未向她所期待的那样与父亲相见,而是倏地抓起花渡手里那把伞撑在头上,然后拉着花渡飞快的推门逃了出去。

    此时此刻,尚且不知道真相如何的她不想见父亲,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心情去见。

    她拉着花渡跑得太匆忙,与姜榕擦肩而过时也并未转身,就那样一路跑出了程家,漫步目的的在大街上狂奔,直到筋疲力尽才瘫坐在地上,慢慢将脸埋在了双臂之间。

    花渡站在她身侧,将地上的伞捡起来摆在她前面,为她挡住了迎面吹过来的寒风,默默等她抬起头,才开口道,“说些别的吧。”

    他不擅长安慰别人,却看得出她已经不想再提那些真真假假的往事了。

    引商的脸颊上并没有泪痕,因为早已哭不出,她深吸了口气点点头,然后抓着他的手站起身。

    两人准备寻一个僻静些的地方静一静时,被他们落下的范无救总算是追了上来,一出现便吵吵嚷嚷的,“又没有人追着你们,跑那么快做什么?”说完,也不顾忌着现在的气氛,得意洋洋的说自己已经弄懂了这件事的原委。

    “你爹爹和你阿娘,不就是因为前世欠了一笔姻缘债,这辈子才要还上。”他晃了晃手里那本薄薄的书册,还想帮她翻到那一页让他们也瞧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偷出来的东西,够义气吧。”

    确实是够义气,可是眼下引商却不想去看,今日听到的事情已经太多了,她生怕自己在看了这个之后会因为喘不过气来一命呜呼。

    不过范无救很快就答道,“放心,这本姻缘债上写着的只有名字……诶,你想不想看看你自己?”

    “我?”引商诧异的看向他,“我也在上面?”

    华鸢不是说她前世一生平顺吗?怎么也会欠下什么姻缘债?

    “当然有啊。”范无救飞快的翻了翻书页,然后指着上面的名字给她看,“这不是吗?”

    书页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宋引二字,而在那两个字的旁边,写着与她今世有一段姻缘的男子。

    “谢瑶?”引商困惑的念出了这个名字,“谢瑶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