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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已经是初冬,站在这无遮无拦的荒地里更是觉得寒风刺骨,引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再看道观前的那人。只见对方仅穿了一身素白单衣,外面罩了件暗红色的斗篷,两件衣服加在一起还不如一件寻常的氅衣厚,但是那人却像是丝毫不畏寒意,迎着凉风仍是从容的站在门外俯视着他们。
听声音看身形是个男子,斗篷上宽大的兜帽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虽说华鸢在背后编排他的时候被听了个正着,可是这人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却没有多少恼怒,反倒带了些笑意,倒像是全然没将华鸢所说的事情放在心上,一笑而过罢了。
见引商几人齐齐看了过来,站在门前的人也没有故弄玄虚的意思,爽快的将那遮风的帽子往后掀去,露出了自己的面容。那一晃眼间,引商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看到了几缕白发,还有额上的金色印记,不过定睛一看就发现自己看错了,那明明是三千墨发,一张脸上更是干干净净的什么痕迹都没有。
只是这张脸生得实在不像是凡人。
引商生平只倾慕青玄先生一人,对其他人的容貌都不放在眼里,就连在面对花渡那样艳丽的一张脸时也只是惋惜他脸上的疤痕而已。可是眼前这个人却不同,长相自不必说,比她平生所见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出众上许多,可也因为太过出挑秀美了,恍惚间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来。
仔细再看,就会发现对方的眉眼和下颌都太过尖细,眼角上挑,无论笑与不笑都有种嘲弄之感,这幅面相实在是有些眼熟。引商挠了挠头努力去想,却愣是想不起对方这长相到底像什么。
他说,他姓管,单名一个梨字。
说话间,华鸢已经招呼着这个旧相识往道观里面走了,管梨却不像对方那样咋咋呼呼的跑到观内去避寒,眼看着引商还落在后面,便站在门外等着这唯一的女子一起进了门,而在进了门之后便放慢了脚步走在她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近不远的,不冒犯也不疏远,引商扭过头跟他说话的时候,才发觉刚刚从门外灌进了一股冷风,被这个年轻的男子以背挡住了,半点没有吹到前面的她身上。
虽然身为女子,引商自小就没受过这等待遇,难得是,对方丝毫不显刻意,一切都是那般自然妥帖。她对眼前这人多了一分好感,也在心底纳闷这又是哪家的贵族子弟,教养到底不同,就连对她这小小的女道士都这般客气。
再看已经躲到正屋的华鸢,这位已经不知何时爬上了供奉神像的几案,与天灵一起愣是把那尊神像往后推了又推,给自己让出了一个足以伸展四肢躺下的空地。那神像与后面的墙壁相撞发出一声“咚”的巨响,霎时间,屋顶上的蜘蛛网和灰尘都落了下来蒙住了酆都大帝的脸,要有多不雅就有多邋遢。
引商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你不拜北帝君也便罢了,就不怕得罪了他死后下地狱吗?”
华鸢倒是满脸的不在乎,“得不得罪他,我都会下地狱。”
这人倒是蛮有自知自明的嘛……引商胡思乱想了一通,这才恍然想起家里还有客人在,连忙把已经准备往地上躺的华鸢踢到一边呆着去,客客气气请管梨过来坐。
之前华鸢曾说这位旧相识是被雷给劈死的,可是打量了对方许久,引商深深觉得这话实在是不靠谱。与鬼怪打交道这么久,大本事没有,对方是人是鬼她还是勉强能分得清的,眼前这人就丝毫不像是什么孤魂野鬼,也不似谢必安那些阴差,倒与活人无异。
当她委婉的提出这个困惑的时候,管梨果然笑了笑,虽然没有直言,但那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华鸢果然是在信口胡诌。
可是再往下问就问不下去了,她留意到对方似乎不想多提自己的出身,不过不是不愿意告诉她,更像是顾忌着说出来会给她带来没必要的困扰,她便也收下了对方这份好意,选择糊涂一次。
华鸢说阿杏丢了性命是因为扶乩,可是扶乩这种事情牵扯到了许多说不出来头的神鬼妖魔,有时已经不是道士能管得了的。如今眼前这人却能帮他们了结了此事,想来必定不是寻常人。
管梨只说自己的父亲欠了华鸢一个人情,他这次也算是还了这人情,算不得他们劳烦他,让引商不必心存顾虑,有麻烦事尽管提出来便是。
与生性稳重之人交谈,自然是件轻松舒心的事,引商与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说话说了许久,都丝毫不觉得疲惫。反倒是身边的华鸢在看向自己的旧相识时总是会用一种在看妖怪的眼神,像是在无声的表达自己心中的惊奇之感。
引商捅了捅他,“你们多年未见?”
华鸢无意识的点点头,声音有些飘忽,“多年未见,有些不认识了。”
难得他也会这样感慨一次,可惜还没感慨完呢,一辆马车已经遥遥出现在了道观门外。引商站起身走过去,然后惊讶的发现来者竟是刚刚才见过的源伊澄和卫钰。
“想找到这里还真是难。”一下了车,源伊澄就忍不住抱怨了起来,但是脚下的动作却未停,直至走到道观门外才站下,然后招呼屋内的几人出来,“卫家可不会轻易招待……咦,这位是?”
当看到观内多出来的那人时,他的眼睛倏地瞪大了。
引商也没有与他多解释几句,只说这是客人,这个心思一向很多的阴阳师就顺势说请客人一起去卫府坐坐。几人面面相觑,都不想走这一遭,可是眼看着今日才得罪过的卫钰亲自上门了,心知推脱不得,便硬着头皮随他们一起进了城。
虽然彼此已经见过几次,在马车上,引商还是第一次向源伊澄介绍了自己的两个同伴。她满腹心事,倒是没能留意到源伊澄客气的寒暄时眼底戏谑的笑意。
到了卫家,自然就会见到卫氏兄弟中的另一人卫瑕。不同于哥哥卫钰的潇洒自若,卫瑕清俊如玉,举手投足也更是文雅一些,兄弟俩同样姿容昳丽,又是一静一动,站在一处时自是惹人注目。一日之内接连亲眼见到卫二和卫三,引商暗叹这长安城不知要有多少女子会艳羡自己了。
可是今日一见管梨之后,她才发现这世上果然人外有人。而那卫家两兄弟也与源伊澄相同,对管梨这个神神秘秘的客人感到十分好奇,见其一身打扮实在是单薄,卫瑕便命人取了自己的狐裘过来。
那狐裘是由白狐的毛皮所制,与卫钰身上围着的那条相差无几,倒像是同一条白狐身上扒下来的毛。管梨虽不能推脱这等好意,但在接过那狐裘时目光仍是不自然的微闪了一下,面上神色倒是未变,连笑意都未减半分。
客气了一番之后,诸人都落了座。卫钰的气量没那么小,自然不会将华鸢那番言语放在心上,而且对扶乩一事很感兴趣,这才央了源伊澄请道观这几位过府一叙。
听了这缘由,引商稍稍放了下心,再看面前这几人,突然就明白了“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句话的意思。战国时,齐宣王要淳于髡推荐举荐贤士,淳于髡一天就举荐了七人,并在宣王提出质疑时说出了这番言论,意指自己本是贤人,自然会经常与贤人交往,举荐贤明之士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这番话放在眼下这个场景里,虽然算不上多么恰当,倒也很是合适。这世上不仅贤明之士喜欢聚堆凑在一处,姿容出挑之人也同样如此。换了身装扮的管梨更像是出身显贵的世家子弟,与源伊澄还有卫家那兄弟二人坐在一处,四人的容貌一个更胜一个,气韵风采各不相同,看起来是说不出来的舒服,就像是在看一副精美的画卷一般。
可是当她再扭头看看自己身边这两人之时就泄了气。天灵这孩子就不说了,就说华鸢,若是单论那副皮相,华鸢完全可以与卫氏兄弟二人相较高下,可是剩下的就半点都比不得了。当其他几人都如同画上谪仙一般坐在一处轻声交谈时,独独他一个人像是没骨头一般抱着墙柱打哈欠。
当引商一面客气的对其他人笑着,一面不动声色的把他往回扯的时候,他也漫不经心的撇出一句,“他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卫氏兄弟都是文人,源伊澄也算半个,他们之间所交谈的自然是博古论今引经据典。引商与管梨多多少少能听懂一些,天灵听不懂也老老实实的待着,唯独华鸢说话时向来无所遮拦,大大咧咧说完,也不顾忌这会暴露自己不学无术,更不畏尴尬。
毕竟尴尬的永远是别人,而非他自己。
这算是这人在一天之内第二次让卫钰无话可说了,最后还是卫瑕眼看着气氛不对,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向了扶乩害人这件事。
提及这事,华鸢总算是给足了面子,老老实实说了一遍事情经过,然后皮笑肉不笑的在那儿说道,“这一次,他们招来的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孤魂野鬼,而是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