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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正好,房内气氛却陷入凝滞,看着眼色闪躲面露愧疚的晏衡,卫嫤心止不住往下沉。
“阿衡不说话,可是有什么难处?”
尽管她隐藏的极好,晏衡还是从她平静的声音中听出意思恼怒。心神一凛,他也明白自己方才的神情有多容易让人误会。
他本想让阿嫤轻松几日,等他快走时再摊牌。但如今即便他不说,阿嫤也不会轻松,那也没必要再瞒下去。
想清楚后他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昨夜端王传旨升我为镇抚后,又交给我一道密旨。”
卫嫤看向左右,连带卫妈妈与阿昀正房中仅四人。而院中几个下人皆离远远的,应该听不到房中动静。
“什么密旨?”
“日前户部尚书吴良雍上奏,因近年来西北战事渐少,理当裁兵,放青壮解甲归田。事关重大,朝堂之上也有争执,皇上命我暗中查明西北军状况。此去凶险,我打算将阿嫤与阿昀留在京城,托予娘照顾。”
还有一点晏衡没说出来,晏家并不平静,虽然爹与继母无权干涉他成亲之事,但成亲后阿嫤便是晏家媳妇,总要在长辈跟前尽孝。他娶阿嫤来,可不是为让她被周氏欺负。连阿昀都在重重压力下过早懂事,那时他们办法,如今他有能力,自然不想阿嫤也受那罪。他足足忍了三年,如今也是时候跟那些人清算。
昨晚接到密旨他便想好了,这次回去本就凶险。若能完成圣上交付之事,日后接阿嫤与阿昀过来,晏家人定不敢欺。若是完不成,一早他便写好和离书交予伯安兄,到时阿嫤可自寻良人。至于阿昀,他为他留了一笔钱财,阿嫤母女皆是善良之人,加上他那些好友,定能护佑他平安成人。
尽管如此,他还存着那么一丝不甘。他想看阿昀长大,更想跟阿嫤白头偕老。尤其他知道阿嫤的一些过去,一旦阿嫤再嫁,世子夫人指不定说什么难听的。他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也不在意,到时阿嫤总会受伤。他想往上爬,让那些曾经欺辱陷害阿嫤的人付出代价。
卫嫤能读懂阿衡复杂的情绪,心下温暖又伤感:“吴家自请裁兵?”
晏衡点头:“西北军并非铁板一块,但吴家势大,裁不到吴尚书手下亲信。”
卫嫤敛眸,吴家好深的算计。西北军连年征战,所需钱粮何其多。就算大越国运昌隆,养那么多兵也够朝廷头疼。而多年征战西北,对战事颇为了解的吴将军,官拜兵部尚书后第一件事便是奏请裁军。一下皇上省那么多钱,皇上肯定念着他的好。依托于帝王好感以及吴家本身的强势,一旦裁军他便可借机排除异己,进一步巩固吴家在西北势力。而反过来,在西北扎根越深,吴家地位就越发稳固,他也能更上一层楼。
环环相扣相辅相成,本来完美的计划,却被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搅得面目全非。本来一个月前晏衡就该回凉州,却因为救了她耽搁下来。后来因吴氏连番陷害,他更是一步步彻底卷进来,直到因成亲而结识端王而上达天听。贪墨军功何等大罪,这下吴家别说是皇上好感,能不能保住吴功都两说。从晏衡所接密旨中,不难看出皇上的震怒。虽然如卫妈妈所言,吴家扎根西北太久一时间动不得,但吴家已失圣心,败落只是早晚的事。
不知侯府中吴氏,在知道她当初一点狭隘的心思,最终为吴家招来这么大祸端后,会作何反应。
抛开吴氏,她也明白,这些她能想到,吴尚书肯定也能想到。以吴家一贯狠辣作风,他们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此次回凉州实在是万分凶险,阿衡肯定也料到这点,才会留下她与阿昀。
心下温暖又担忧,夹杂着斑驳的情绪,最终汇聚成一往无前的勇气。前世父母亡故后,面对那帮极品亲戚她都能接手并管理好公司。当时只一个人她都不怕,现在怕毛。
“既然如此,我更该跟你一起回去。”
不等别人反驳,她神色坚定直接拍板:“这道密旨可不轻松,我们得早些动身,该收拾的东西得快点收拾。还有京中只有我娘和阿昀两个人,家里得再买几个护院,或者调米铺伙计过来住。好多事都要忙,用完午膳就得开始准备。谷雨,传膳。”
“阿嫤,这……”
见晏衡满脸的不赞同,她朝卫妈妈和阿昀点点头,拉起他袖子来到厢房。关好门,她环胸站在他前面。
“阿衡可是嫌弃我累赘?”
晏衡忙否认:“怎么会,只是阿嫤身上还有伤;还有,娘和阿昀都舍不得你。”
卫嫤本来很生气,她气阿衡每次有事,都以关心的名义将她排除在外,替她做最安逸的选择。从柳树下石桌吃早点、到逛街大包小裹造型怪异一声不吭,再到昨日的密旨,不论大事小事,他总是默默扛下一切。换个人可能觉得被这么宠着很好很幸福,但她不行。她已与阿衡成亲,日后两人要一起过一辈子,他必须得习惯有事跟她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张。
可此时此刻,看着站在对面的阿衡,他那张经历沙场磨砺而越发坚毅的脸变得温和,平日深邃的眼眸中也满是不舍,她突然心软了,放下胳膊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
“那你呢?你就舍得我?”
他怎么会舍得?晏衡看着对面阿嫤,一袭红衣衬得她越发美艳。他们昨日才成亲,昨晚她说伤未痊愈时的小心、提起阿昀时的善良、安慰他时的活泼、偷亲他时的调皮,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他第一次知道床分人一半会如此幸福,抱着一个人入睡会那么满足。
“我……”
卫嫤拉起他的手:“阿衡,我学过些拳脚功夫,也会骑马,更读过些书明白道理,我能保护好自己。况且我们已经成亲了,日后你飞黄腾达我会跟着做诰命夫人,你锒铛入狱我也免不了被贬入教司坊,我们夫妻一体休戚与共。答应我,让我随你一道回去,好不好?”
“休戚与共”四个字让晏衡大为触动。每次当他以为阿嫤已经足够好,好到他几乎高攀不起时,她总能突破他想象做到更好。一如现在,明明前路艰险,她毅然选择伴他风雨同舟。
胸膛里一股热血几乎要喷薄而出,伸手拇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他点头:“好。”
卫嫤只觉压抑的心一下亮堂起来,呼吸间格外轻快,明媚的笑容自唇角绽放,向上蔓延,眉眼张开,她笑得格外舒心。
“阿衡真好。”
晏衡一颗心都快要融化了,成亲短短一日,他的自制力屡屡受到挑战。一忍再忍,最终他还是伸开双臂将她抱进怀中。满是女子馨香的柔软入怀,他发出满足的喟叹。
卫嫤戳戳他胸膛:“以后有事都跟我商量,恩?”
“恩。”
“不要瞒着我一个人担着。”
良久不见他出声,卫嫤抬头,唇角在他下巴上滑过。脸一红正打算闪开时,他却低头在她唇上印上轻啄一下。
“你……”卫嫤娇笑:“都盖戳了,我就当你应下来。”
说完她腰一扭,灵巧地闪出她的怀抱,三两步跨过门槛逃之夭夭。
回味着唇间触感,晏衡痴痴看向门外,几乎成了望妻石。盖戳?想着昨晚和今天盖的戳,他开始琢磨着,日后如何哄阿嫤开心让她多盖几次。
“大哥,吃饭啦。”
被阿昀拉着进了正房,正中桌上摆着丰盛的饭菜,卫妈妈居中,阿嫤坐她左侧,下首是阿昀。
在卫妈妈右侧坐好,他见阿嫤面前多了一份帖子。菊黄色帖子外面覆着一层青绸,青绸中间镂空剪成菊花形状,透着里面的黄色,一朵菊花活灵活现。
“柳家刚才打发人送来的,说是赏花会请柬。”
见他看过来,卫嫤边解释边把帖子递过去。刚她进屋时,柳家下人已经走了,看到这封正儿八经的请柬,她被强吻的那点不自在立刻飞到九霄云外,只留满满的不切实际感。
国子监祭酒家的赏花会,竟然给她发帖子!
帖子内白纸黑字写得真真切切,但卫嫤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不是她妄自菲薄,前世她参加过不少酒会,明白上流社会森严的规则。越是有底蕴的人家,发请柬时越是严格。这些人家若想邀请身份不够的人,一般会迂回着来,比如暗示身份足够的宾客邀他作伴,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简单粗暴。
国子监祭酒虽然只是个四品官,在公侯满地走的京城有些不入流。但作为大越最高学府的校长,哪个公侯之家敢保证自家子孙日后不会入此求学?且国子监祭酒多是博学之人,多少人欲拜他为师,是以无形中这职位愈发清贵起来。卫嫤数着自身条件,丫鬟出身,刚转良民籍不久,昨晚借嫁给晏衡堪堪迈入官家夫人行列,这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够看。但今日她收到的帖子,不仅是直接对她发出邀请,而且还是柳夫人亲笔所书。
“娘,莫非是老太君?”
这是卫嫤想到的唯一可能,若是这样她宁可不去。红绫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尤其如今晏衡接了密旨,正是敏感的时候。她不会刻意疏远侯府让卫妈妈难受,但也不想有过多牵扯。
卫妈妈肯定的摇头:“柳府赏花会在京中很有名,先前老太君与世子夫人都曾去过,但当时送来侯府的帖子很简单,没有外面这层青布。我听老太君说过,柳府赏花会有种寿客贴,只发给柳家亲近之人,每次不多于十张,宁缺毋滥,有些年份一些人家不在京,柳家宁愿帖子空置也不会随意发出去。昔年老侯爷在世时,侯府曾收到过一次。那帖子是柳家特制,上面一朵菊花活灵活现不说,还用柳夫人娘家独有的香料熏过,闻起来就跟面前摆着真花似得。”
卫嫤闻闻指尖,上面尚存着一丝淡淡的馨香,闻起来让人神清气爽。再看对面晏衡竖起来的帖子,竖立后上面那层青绸抖开,一朵金菊迎着秋阳恣意盛放。
“娘,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跟咱们收到这张帖子有点像。”
帖子封在红封中被送来,先前卫妈妈并未仔细看,也没往哪方面去想。毕竟她一个下人,能知道寿客贴就不错了,哪知道柳家帖子究竟有几种,每种又分别长什么样。目光看向晏衡手中帖子,她端茶的手愣在半空。
“这……还真是寿客贴?怎么可能!”
卫嫤忙接住她手中茶杯,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帖子。那边卫妈妈顾不得失态,小心翼翼地捧着帖子,靠近了那股淡雅的馨香袭来,这下不用多看她也完全确定。
可确定后她更迷惑:“方才柳家来送帖子的人说,柳夫人只是临时起意,今早现写的帖子,送过来前墨迹才刚干。可临时起意怎会送寿客贴,莫非是其它帖子都已发完……”
柳府会缺那张纸?莫说是卫妈妈,这理由听得小阿昀都连连摇头。寿客贴淡雅的香气袭来,卫嫤实在猜不透柳家用意。不过既然确定帖子不是靠镇北侯府得来,她也就坦然许多。
从昨晚拜堂前接到圣旨后,她便有了心理准备。晏衡是要做官的,他今年才十六,已经官居五品,不出差错的话日后只会更加前途远大。她已经嫁给他,享受着官家夫人尊荣,就得担负起相应的交际责任。左右前世她从会说话起,就跟着长辈参加各种宴会,应付这种场合早已成为骨子里的本能。如今不过一个赏花会,简直不能再轻松。
但是!
“娘,昨日及笄时女儿见过柳夫人,她大方温和,也没有因我们小门小户而有丝毫轻视,想必此次相邀也是一片好心。这样女儿更得郑重些,不能让柳夫人失望。只是后日便是赏花会,先前只打了些成亲用的首饰,衣裳准备的也不是很充分,这会怕是会有些赶。”
这就是她最大的顾虑,软件是一流的,奈何电脑dos古董机,根本无法执行任务。
卫妈妈也心急,她比女儿想得更深更全面。卫嫤是在昨夜接到圣旨后,才开始思考官家夫人的自我修养。而卫妈妈则在女儿刚定亲,晏衡还是七品末流武官时,便想到了她日后交际。本来她觉得阿嫤一个七品官夫人,一时半刻也不会接触那些贵妇,所以她只订了些料子,想着买个巧手的绣娘给她做陪嫁,日后兴什么再现做,但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柳夫人好意相邀,这又是阿嫤成亲后第一次出现在那些官家夫人面前,无论如何得收拾妥当。本来吴氏那般,如今衡哥儿又得罪了侯府正经亲家,娘想着咱们日后离侯府远点。可眼下也没别的办法……”
听出卫妈妈话中未竟之意,卫嫤忙打住她:“娘,您可千万别。侯府与我年纪相当的只有世子夫人与嫁去威远侯府的娴姑娘,两人性子您也清楚。能不能给还两说,即便他们给,踩着您的脸面,即便穿再漂亮女儿也心里难安。再者,及笄时柳夫人说过女儿家最重教养,到时若叫她知道这事,又会怎么看女儿?”
听完后卫妈妈心神一凛,若她真去了侯府,都不用等后日赏花宴,不出今晚吴氏便会将此事宣扬的人尽皆知。不是她小人之心,月前赶红绫出府时吴氏就曾如此做过。若不是她派去散播谣言的婆子与她关系好,及时将此事告知她。她又拿侯府名声说服老太君压下,他们在京城的日子不会如此安宁。
“是娘太急了,可如今……”
卫嫤也着急,古装不比现代装。后者讲究设计,两天完全可以赶工完,只要设计独特就能出彩。古装讲究精致,就拿她昨日及笄和婚礼所穿两套礼服来说,各种刺绣精细华丽,一层又一层衣料繁复无比,最终面料、色彩、花纹叠加在一起,上身后大气磅礴,美到无法言喻。然而这种好看极为费时费力,需要很长时间来准备。
“娘,实在不行就改一下及笄时的礼服。虽然穿正红容易冲撞到贵人,但我新婚才几日,也说得过去。菜都要凉了,先别担心这事,大家赶紧吃饭。”
晏衡一直默默听着,他为阿嫤能收到寿客帖而由衷高兴。在他心里阿嫤是最好的,没有什么是她配不上。随后看她为装扮苦恼,他的情绪也随她低落,直到她提到及笄礼服,他灵光一闪。
“阿嫤觉得,青底绣淡黄花的衣裙,颜色就跟帖子差不多,穿去赏花宴可合适?”
顺着他手指方向,卫嫤摇摇手中帖子,期待地看向他:“这两种颜色?那再好不过。若真有,即便样式简单点也无碍。”
晏衡没有辜负她的期待:“挑及笄礼服时,我隐约记得锦绣阁有一件那样的衣裙。”
卫嫤眼睛亮起来:“真的?”
卫妈妈则有些担忧:“锦绣阁中衣裳布料样样精美,向来为京中贵人所喜爱。尤其是衣裙,月初一出来便会被抢光。衡哥儿应该是上个月见过,恐怕到这时候已被人挑走。”
晏衡点头:“的确是上个月所见,不过掌柜说那些衣裙只送不卖,想必应该还在那,等会我带阿嫤去看看。”
卫妈妈觉得,似乎女儿所有的霉运都被世子夫人一顿板子打跑了。自打离开侯府后,好事一桩接一桩。摆脱主不主仆不仆的尴尬不说,还嫁了个踏实上进的姑爷做起了正头娘子。姑爷不仅聘礼丰厚,还对婚事格外用心,从婚宴到吉服,该他办的不该他办的,全都操办得妥妥帖帖。自打女儿定亲后,她每天都高高兴兴的,本来她以为这是女儿福气的极致了,没想到这两天更是了不得。先是及笄礼有柳夫人作正宾、九公主做赞者,而后广源楼大摆筵席更是有脸面,再然后姑爷还升了官,今日更是破天荒收到柳家的寿客帖。
那可是寿客贴,连镇北侯府都难得一见的寿客贴。相比于收到帖子的分量,那点衣裳首饰上的麻烦简直微不足道,就当好事多磨了。
可刚衡哥儿说什么?他竟能拿到锦绣阁衣裙!她听老太君说过,那些只送不卖的衣裙才是锦绣阁的珍品,每样都是独一无二。开春娴姐儿出嫁时,曾想求一件做嫁衣,但最终还是没成。想起女儿及笄时所穿衣裙,还有后来拜堂时的吉服,每一件都华丽精致,连见惯了侯府富贵的她都有些眩晕。莫非就是锦绣阁送的?想到这她呼吸有些困难。
卫嫤虽不了解锦绣阁,但前世她也是穿高订的主,现在很容易明白:“昨日我穿那两件衣裳是锦绣阁送的?”
晏衡点头:“大婚那件吉服是用银线绣的,造价太高,我用块熊皮换的。”
卫嫤记得晏衡给她的宾客名单中,有锦绣阁的宁掌柜。
“你与宁掌柜相熟?”
阿嫤竟然记得锦绣阁掌柜姓宁,她如此重视他的亲朋故旧,是不是代表她对他的重视,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一点?想到这晏衡心下熨帖,说起话来更是无一丝隐瞒。
“宁掌柜每年都要去西北进皮子,沿路关卡被有心之人把持,盘剥极重,我便将偶然发现的一条小道告诉了他。”
卫嫤心下了然,他说的有心之人不是吴家,就是背后有吴家支持。深究起来,阿衡这些至交好友,竟有一大半是因吴家牵线搭桥。除去真爱,任何理由解释起来都太过苍白。
“赶早不赶晚,用完午膳咱们过去看看。”
珍而重之地收好请柬,她在桌子底下拉拉卫妈妈袖子,又给旁边阿昀夹一筷子菜。顿了顿,最后还是给对面阿衡夹一只大鸡腿,眨眨眼,她比个口型:赏你的。
卫妈妈张罗的菜很丰盛,虽然比不上广源楼的色香味俱全,但自有一股家的味道。四人吃得很满足,卫嫤肚子都鼓起来了。不过她身材纤细,大越流行的衣裙也没那么夸张的收腰,故而这会并不明显。
喝口茶稍稍歇息,嘱咐阿昀出去玩别跑太远,换身轻便的衣裳两人出了门。
卫家四合院位于城东,与高门大户密布的城西不同,这里多殷实人家。大多数人家只是小富,虽不打眼但日子过得悠闲惬意。四合院离锦绣阁并不远,两人便溜达过去,顺便消食。
秋高气爽,刚过正午天暖洋洋的,街上人流如织。卫嫤与晏衡并肩走着,很快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眉目如画的女子走在高大俊朗的男子身边,即便衣着普通也难掩天生丽质。偏偏两人神色平和,举手投足间极为大气,让人很难起嫉妒之心。一时间已经有人猜测,或许是城西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趁天气好,带夫人出来逛逛。只是这公子好像有些眼熟?看他时不时关切地询问身边夫人几句,夫人温婉地笑着一一回应,郎才女貌恩爱异常,周围的人也被这甜蜜的气氛感染,会心一笑,唯恐打扰到他们,呼吸间都轻了几分。
“阿嫤累不累?我背你。”
卫嫤无奈地看像晏衡,从出四合院后,这已经是他第五次问了,而且一次比一次的语气迫切,到这次已经带上三分焦急。
不过,她好像真有点累了。
“好吧。”
正准备迎接拒绝,默默数着数,打算走两百步再问一遍的晏衡惊呆了。
卫嫤仰头,骄傲道:“背不背?不背我可往前走啦。”
回应她的是往前跨一大步的晏衡,拦在她身前,他半蹲下来,拉着她胳膊几乎是强行把她推到背上,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拐子抢孩子时还要利索。
“呆子,我又跑不了。”
戳戳他的背,卫嫤发现他的背虽是少年人的瘦削,但薄薄一层肉却格外结实,趴在上面特别有安全感。
“你身上有伤,站久了也会累。”
低沉的声音透过脊背传到她胸口,挠得她一颗心麻麻的、痒痒的。仔细算起来,两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在逛街时背起她,就怕她累。双手缠在他脖子上,看着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露出或惊讶或羡慕,温暖之余,她只觉灵魂深处住着的那位小公主,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阿衡,你真好。”
头往前靠,挨着他的头,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而后就感觉他身子一僵,耳朵腾一下染成绛红色。几不可见地点点头,他一只手绕后抓牢她,大步流星、每一步却都极稳的朝锦绣阁走去。
原本羡慕的一些路人,看着以如此炫酷姿势离去的一对璧人,纷纷觉得有些羡慕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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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阁位于城东最繁华之处,离广源楼和月老庙都很近,背对着的另一条街上便是通源商行。这几日不冷不热,街上人很多,锦绣阁内更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一楼是一排排直到房顶的货架,上面密密麻麻摆着各色布料。店小二穿梭其中招呼着客人,忙到恨不得多长一只胳膊。有眼尖的看到门边的晏衡,忙将客人引到一排提花布料前,自己小跑过来朝晏衡作揖。
“晏大人来了,这位是晏夫人吧?掌柜的昨日去广源楼吃喜酒,回来便吩咐过小的,若您带夫人过来,直接楼上请。”
“有劳小二哥。”
晏衡谢过小二,卫嫤跟在他旁边,也朝小二笑着点头。迈过门槛正准备随小二往楼梯处走,她敏锐地感觉一旁有道怨毒的视线盯着她。
朝那边看过去,晏衡却向前半步,恰好遮住她视线。挑眉她面露疑惑,就听他解释道:“应该是世子夫人,我们稍后还要去趟通源商行,时间有些紧,下次再跟她打招呼可好?”
“好。”
卫嫤莞尔一笑,早上在厢房她说的那番话,没想到他真听进去了。若是换做以往,在挡住吴氏后,他肯定会什么都不说,因为他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那些烦心事。而如今她都不需要亲自问,只需稍稍露出疑惑,他便讲清前因后果。
她喜欢这样,有话当面说开,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至于吴氏,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硬要深究下去也就是排在扎小人第一梯队的仇家。然而这会她没空,也没必要去跟她打招呼。
“阿衡,我们快些走吧,别耽误小二哥招呼其他客人。”
见她面色丝毫未变,晏衡松一口气。他还真怕说实话后,引得阿嫤忆起侯府那些事,徒增伤感。如今看来,阿嫤要比他想象中豁达许多。既然她能承受,且早上明确表示过日后有事不要瞒她,那他也没必要多隐瞒。
心思流转间,正想扶阿嫤上楼,他耳尖地听到吴氏咒骂:“还真是红……卫嫤那个贱.人。”
面色幽冷,他从腰间摸出一枚铜钱,夹在拇指与食指间,眼睛一眯朝那边弹出去。铜钱划过半空,恰好打在吴氏眼上。尖叫声响起,她捂着眼厉声道。
“是谁往我脸上扔东西。”
边哀嚎她手边四处乱挥,吴氏出身将门,自幼习武身手很是不错。混乱中手挥到面前货架上,一排提花料子倒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她身上,在她周围摞成一座小山。
听到混乱声的卫嫤扭头,居高临下,恰好看到料子掉下来时的一幕。五颜六色的布料砸在吴氏肩膀上,沿着她身子滚落,有几匹恰好砸中她脚背。
“怎么回事?”
晏衡收回手,依旧面无表情:“可能是看到你太过激动,一不小心碰翻了货架。”
卫嫤狐疑地看着他,刚才吴氏的指责她可听得清清楚楚。看她发髻凌乱,小腿完全埋在布料中,神情狼狈,俨然已成视线焦点,卫嫤勾起唇角,迈下一层台阶与晏衡同一高度,趁人不备轻轻在他脸上啄一下。
“赏?”
这也学太快了吧!可见他笑得那般满足,卫嫤那点羞涩化为一腔柔情,干脆大方地承认了。在她点头后,旁边的晏衡更是举一反三,凑过来也轻轻亲她一下。
唯一注意到两人腻歪的店小二忙扭过头,撸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暗道一声宁掌柜英明。晏大人这般疼夫人,哄好了夫人,以后有事还不好说。
扶着阿嫤上楼的晏衡万分满意,他终于验证一项猜测:哄阿嫤开心,果然可以让她多盖戳。
想到宁掌柜手中那些好看的衣裳,向来不在意穿着的晏衡,这会却恨不得阿嫤多试几件。一来阿嫤穿那些衣裳的确好看;二来,同样是最重要的一点,得到好看的衣裳,她应该会开心。
走在晏衡身边的卫嫤,总觉得自己被什么危险的东西盯上了。不过当她看到二楼琳琅满目的衣裙时,那点怪异感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各种面料、款式的衣裙挂在货架上,正中两座最大的货架中间嵌着一面水银镜。虽然镜子只能照半身,但比起家中影影绰绰的铜镜,这已经足够让她惊喜。
站在水银镜前,望着镜中每一根睫毛都清清楚楚的自己,她几乎要喜极而泣。天可怜见,穿越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彻底看清自己容貌。人都说朦胧美,因为一旦看得太过清晰,就会暴露长相上的缺点,所以她前世自拍要磨皮加柔光。然而朦胧美定律完全不适合现在的她,水银镜中少女皮肤白得发亮,大而有神的眼睛下一双卧蚕,鼻子嘴唇小巧而精致,清晰的脸比照铜镜中时还要让她惊艳三分。
“晏大人好福气。夫人可是喜欢这面水银镜?宁某做主送给夫人。”
赞叹声惊醒了卫嫤,朝声音来源看去,就见一穿着考究的美大叔正看着她。他只是全然欣赏,顶多夹杂一丝赞叹,目光清正全无一丝淫.邪。她对此人有些印象,昨晚闹哄哄地掀盖头后,他便这样赞赏地看着她,那感觉仿佛她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丁有德轰了他好几次都未奏效,最后只好用蛮力强行拉他出去。
卫嫤并不厌恶他的目光,来的路上晏衡已经告诉她,及笄和大婚时所穿那两件美到不像话的衣裙皆出自宁掌柜之手。为寻最好的衣料,他不辞辛劳走遍大江南北,甚至每年秋狩后他都亲自跑一趟西北,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虽是女子,但也不能夺了宁掌柜心爱之物。”
宁掌柜无所谓地摇头,引他们向二楼尽头的隔间走去。进隔间后卫嫤大开眼界,外面那些衣裙已经算得上件件精品,然而里面这些,每一件都足以让人惊艳。
“太美了,宁大师您真是鬼才。”
宁大师这三个字简直喊进他心坎里,宁掌柜觉得他果然没看错人。他平生接触富贵人家女眷甚多,比晏夫人五官精致的也不是没有,但那些贵女身上匠气过重。想到晏夫人出身,他颇为疑惑,这份大气中又不失灵气的气韵,怎会出现在一个没落侯府的丫鬟身上。镇北侯府正经姑娘他也见过,虽然也能端得住,但比起晏夫人差了不是一半点。
管它呢!虽然疑惑,但宁掌柜重视的不是这个,走到最里面,他拿出一件压箱底的衣裙。
“去年我去各地寻衣料,一路有幸见识了不少大好河山,回来后做了许多衣裳,尤其以这三件最满意。除去晏衡抢去那两件,只剩最后这件。这件最是挑人,说实话,若不是昨夜见你穿吉福不错,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拿出来。姑娘,来,试一试。”
卫嫤没计较他陡变的称呼,屏住呼吸她欣赏着衣裙。天青色内衬上蒙一层淡黄的罗纱,罗纱上绣着大朵金菊,远远望去金菊如在空中花园盛放。单看上去,这件衣裙的确不如前两件精致,但单一项大气,就是那两件拍马都比不上。
走到隔间内换好,出来时她想象自己坐在前世办公室里,正在签署一项项关乎公司上万员工命运的文件。屏气凝神气势全开,端起肩膀她看向窗外,只留给宁掌柜一个凌厉的眼角。
“简直完美!”
宁掌柜满脸激动得语无伦次:“对就是这样,这件衣裙送你,只要你穿着多在我面前晃两圈。可惜我不擅工笔,不然定要画下来流芳百世。”
晏衡松一口气,宁掌柜他也就忍了,毕竟他只喜衣裳不喜人。若是这般冷艳的阿嫤让别人看到,摸摸腰间铜钱,到那时他可不能保证会不会往下偏半指,打烂人眼珠子。
刚放下铜钱,门被突然被撞开,发髻凌乱的吴氏冲进来,伸长手指向阿嫤:“没想到被赶出去你还不老实,我身边丫鬟看得一清二楚,刚就是你拿铜钱扔我眼。”
卫嫤皱眉,虽然她知道是晏衡扔的,但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没想到她没搭理吴氏,吴氏竟自己找上来,真当她是软柿子?
调出前世应对极品亲戚时的气势,她讥讽一笑:“世子夫人,很多人都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丫鬟是你的人,还不是听你吩咐,她说得话能信?”
吴氏被她吓一哆嗦,下意识地护住肚子:“我敢以腹中胎儿起誓,锦衣所言句句是真。”
卫嫤讥讽之色更浓:“吴氏,你是多不拿肚子里那块肉当回事。前三个月胎都没坐稳就往人多的地方钻不说,出事后还不赶紧找大夫把脉安胎,现在更随便拿他给个丫鬟做保。锦绣阁所有人皆可为证,方才一进门我便往楼梯上走,一直离你很远,又怎么可能伤着你。你确定丫鬟看清楚了?依我看,等会你把脉时,得顺便让大夫给她瞧瞧眼疾才好。”
被她这么一说,吴氏开始觉得腹部隐隐作痛。可她相信自己判断,怎么可能那么巧,她刚骂卫嫤一句,马上就有铜钱砸上她眼皮。看着卫嫤穿上华丽的衣裙,她心中不忿越发升腾,被赶出侯府后,她那张狐媚子脸反倒越发妖媚了,还不是靠着男人。
心思一动她看向晏衡:“这位是晏镇抚吧?你也算年轻有为,就算对我吴家有误会,婚姻大事也没必要如此草率。你娶这位夫人,先前是我府中一通房,因私怀有孕被赶出来。这样的人你也敢……你竟然敢打我?”
走到吴氏跟前,晏衡扬手一巴掌朝她脸上扇过去,声音阴沉。
“我打你,是因你污蔑阿嫤在先。阿嫤是我媳妇,而你不过是个初次见面无关紧要的外人。阿嫤为人如何,我有眼睛会自己去看。而不是凭外人一面之词,便去怀疑她。”
隔间门口的热闹吸引了许多人驻足围观,其中更有人目睹了方才晏衡一路背卫嫤来锦绣阁。本来郎才女貌恩爱夫妻,让他们赏心悦目的同时又很是羡慕,可听完吴氏话后,一部分人面露讥讽,原来男的傻女的贱。然后很快事情再度反转,在听完晏衡一番话后,多数人面露深思。枕边人与陌生人,哪个可信?答案不言而喻。
敢污蔑我媳妇?管你是谁,先给我媳妇讨回公道再说!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晏镇抚……我说怎么瞧着他眼熟,他不就是昨晚成亲,在广源楼摆流水席,当场接到圣旨升官的新郎官么?”
昨晚广源楼的流水席一直开到宵禁,锦绣阁离广源楼很近,面前这些人好多都去吃过。这个点东西还没消化完,他们也都念着晏衡的好。
“新郎官好福气,昨晚新娘子下花轿时,看身段也知道差不了,今天一见果然标致。”
“广源楼流水席也是真好,我听里面吃席的人说,外面跟里面的菜完全一样。广源楼东家脾气大家都知道,宁缺毋滥,要是新娘子真不堪,他又怎么会答应在那摆喜宴。”
“就是,新娘子人漂亮,嫁妆又丰厚,哪用得着去给做人通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眼见形势一边倒,吴氏几乎要吐血。又是这样,以前在侯府也是这样,每次红绫做错事,从老太君到世子,还有丫鬟小厮护院,全都在为她开脱。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她却不想就这样算了。这里不是侯府,总不能所有人都护着她。
环视隔间内那些精致的衣裙,她看向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的掌柜:“宁掌柜不是说过,这里的衣裙只送不卖。莫非锦绣阁要送的,就是被侯府赶出去的丫鬟?”
“恩?”
见宁掌柜脸色变了,吴氏再加一把火:“她这种人,配穿这些衣裙?”
宁掌柜点头,见此吴氏面露喜色后,满怀期待中他开口:“配啊,不仅配,而且是极配。”
吴氏满脸不可置信:“掌柜不是在开玩笑吧,我知道这些衣裙所赠之人,向来非富即贵。”
宁掌柜面色变冷:“我倒不知你我谁才是掌柜,为何你会在我锦绣阁发号施令。隔间里每一件衣裙都经我之手,这些年只送不卖。但我从未说过所赠之人必须是达官显贵,衣赠有缘人,谁能穿出我想要的效果,我便送给谁。恕我直言,镇抚夫人天生丽质,这里面每一件衣裙,她穿出来都比你穿要好看。世子夫人眼睛看起来并未受伤,至于你弄乱布料一事,小店也不多做追究。看你身体不适,小店就不多做挽留。小二,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