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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日子过得既忙碌又新鲜,请菩萨、迎紫姑、祭天官、吃元宵……陆小鹿头一回知道传统春节有这么多讲究。
元宵一过,石清和陆铭之就一齐参军去了,至今已有两月余,频传佳讯,青云直上。秦氏父女则回了老家,听说是回去筹备师兄和秦姑娘的婚事。而贤士阁也正式开始招揽门客,欧阳先生整日忙得脚不沾地。
最有趣的林徹那边,听说杜家姑娘从扬州追了来,日日跟着守着他,劝不回也骂不走。饶是林徹这般手腕了得的人也被缠得怕了,干脆不再搭理她,彻底将她当成了透明人。
这么一来,沐阳侯府倒成了最清静的所在。
于淳名下的产业渐渐上了正轨,陆小鹿除了每隔几天对个帐就没别的事要忙的了。她本以为这种清闲的日子怎么也能维持个小半年,但没想到前脚刚将接了围剿七曜门任务的沈氏兄弟送走,后脚外头就开始闹腾了起来。
安邦候没有死的消息不知从哪里流了出去,闹得民心惶惶。好在贤士阁里的门客们个个巧舌如簧,在街坊酒肆里同那些“好事者”们唇枪舌战,颂明帝之功德,贬安邦之险恶,牢牢地把控了舆论,平定了民心。
只是还没有寻到放出此消息的幕后指使,西疆边线的战报便先一步递到了明帝手里。
金殿之上鸦雀无声,明帝冷着脸将战报掷到地上,“慕容,给众卿们念念!”
“臣遵旨——”
“禀吾圣君:开春以来,西疆屡屡犯境,似有大动干戈之势。近半月,大动乱三次,小动乱十余次,西疆皆以民间争端搪塞之。然臣认为,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不加以教训,恐失我朝体面;但若贸然出兵,也非良策。特请示陛下,该如何应对之。叩谢圣裁,微臣石震敬上。”
丞相的尾音在大殿里绕了个弯,消失了。
“都听清楚了?”明帝威严的目光在众臣的脸上逡巡了一番,“都说说吧,你们有什么看法?”
朝臣们开始窃窃私语,有说“以静制动”的,也有说“出兵打击”的,甚至还有说“减贡怀柔”的,听得明帝渐渐黑了脸。
方才慕容念得还不够清楚吗?置之不理不可,贸然出兵更不可,这群老迂腐居然还在争论“怀柔”、“出兵”的事,当真是耳聋眼花了吗?!
他下意识将目光转到右首位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此题并不难解,于淳却不想太出风头,只垂着头假装不知。顾逊以为他是真的束手无策,冷笑着将话题引到他的身上。
“沐阳侯聪慧过人,足智多谋,不知有何高见?”
明帝对自家儿子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有些不赞同,但又忍不住期待于淳的回答,因此并没有出言阻止。
满朝文武侧耳倾听,于淳骑虎难下,只好叹了口气:“陛下,边关是否许久没有进行大规模的练兵了?”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明帝的眉头一蹙,又蓦地舒展开来,眉宇间满是喜色:“就按沐阳侯的意思办!传令给石震,命他立即举行练兵大典,阵势越大越好!”
百官们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西疆正是因为对二十年前的兵败有所忌惮,又摸不清煌朝如今的实力,才没有下定开战的决心,只闹些不大不小的乱子。
而举行练兵大典却能清楚地告知这群喽喽:煌朝的军队强盛如昔,甚至强于当年!向来胆小的西疆自然不敢再有异心。
既能不撕破脸皮,又能震慑西疆,的确是两全之策。
接了命令的石震协同义子石清立即组织了规模空前的练兵大典,将士们操练的声音日日声震霄汉、气势如虹,没过几日西疆果然安分了下来。
明帝龙心大悦,对献了良策的于淳大肆封赏了一番。沐阳侯府上下喜气洋洋,唯独于淳脸上忧心忡忡,接了旨就转身往房里走。
“把赏赐的东西先搁到库房里去。”
陆小鹿瞧出了他的不高兴,简单地吩咐了下人几句,自个儿快步跟了上去。
“淳哥儿——”她追上他,并肩走了几步才小声问道,“你在担心什么呢?”
“小鹿……”于淳欲言又止,停下来握住她的双手,“我若是上战场,你会不高兴吗?”
“你又戏耍我。”陆小鹿将手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竭力维持脸上的笑容,“西疆不是安定了吗?你能上哪个战场去?”
“西疆不足为惧。”于淳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担心的是北渊……天气渐渐暖了,北渊恐怕等不及……”
“北渊又怎样!”陆小鹿的眼泪涌了出来,“你为这个国家做得还不够多吗?你有九条命是不是?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小鹿……”他无措地伸手想要帮她擦眼泪。
“煌朝这么多将军,还差你一个?”陆小鹿哭着拍开他的手,“这不是五千人的叛乱,这是几十万柄刀剑的战争!你怎么就这么不惜命呢!怎么就不为自己想想呢!”
“你要是死了——”她恨恨地抹了一把眼泪,“我就……”
“不要说了!是我错了。”于淳没有勇气听她的赌咒,惊惶地将她搂进怀里,“我答应你,我不去战场。”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
可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这个“万不得已”来得这么快。
如他预料的那般,春末夏初的时候北方燃起了战火。北渊士兵对温暖与粮食的渴望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北渊老迈的君主御驾亲征,倾全国之力南征。任谁都看得出,北渊这是破釜沉舟了。
要么胜。
要么亡。
煌朝不敢小觑,派了老将在边关严阵以待,却仍被疯狂的北渊将士硬生生撕开了一条口子。不过七天的时日,北渊连破三城,直到石清被调到北境才堪堪止住了攻势。
明帝心中的大石还没落下,南溟却突然发难,一支羽箭携着战书深深钉入南孤城的城门。当天夜里,陆铭之临危受命,领着五千神箭营将士和三万步兵赴南支援。
早已蠢蠢欲动的西疆又怎么会放过这个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狡猾的西疆人爬上城楼收割了守城士兵的性命。石震大怒,领兵迎击,却落入西疆人的陷阱中。西境无主,战况危急。
那天夜里,刑战在房里独自坐到天明。第二日一早,他命下属强行将夫人绑回于家庄,自己则站在镜前,一件件穿好昔日的战袍。
金殿之上争吵不断。
“臣刑战,请命赴西。”他直直在金殿上单膝跪下。
明帝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眼底通红:“朕准——”
“臣于淳,请命替父西征!”
一袭素袍的沐阳侯双膝跪在冰凉的金砖上,深深伏下挺直的背脊,声音平稳坚定。
“请陛下应允——”
朝阳从殿外穿了进来,静静地落在他的背脊上。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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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初上,夜色渐浓。
“少爷,你回来了?”阿楠迎上前去,替他换上便服。
“嗯。”于淳手里紧紧攥着圣旨,眼神却闪烁不定,“小鹿呢?”
“在房里呢。”阿楠抖抖朝服上的灰尘,小心翼翼地答道,“今天就没出过房门,连晚饭都没有用。我去备点儿,您陪她一起吃?”
“也好。”于淳随口答应。
手里的圣旨重若千钧,他心若擂鼓,艰难地提步向她的房间走去。
——于家庄里,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他:“其实我是天上来的仙女,下界来报你的恩的!”
——林府门外,她舍了金缕鞋委屈地扑进他的怀里:“淳哥儿,我脚疼。”
——码头大雨磅礴,她帮他将一袋大米扶到肩上:“行李有阿楠和班爷看着,我也来帮忙。”
手中的圣旨被握得更紧,内疚和害怕磨得他的心一阵阵地抽痛。
她会离开吗?他不敢去猜。他可以冒世间所有的险,却唯独不敢赌她的心。
屋里点着灯,她还在。
房门就在眼前,他犹豫地伸出手。
“吱呀——”
房门缓缓打开,露出床边少女苍白的容颜,也露出少女手上一闪而过的寒光。
“什么时候走?”
陆小鹿机械地擦着手中的剑,仿佛开口的人并不是她。
于淳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声音有些哽咽:“卫队已经在外头等着了,今夜就动身。”
“同我想的一样。”她准确无误地将剑抛回吊在床头的剑鞘中,表情平静地站起身,“东西都收拾好了。”
他的睫毛颤了颤。
“我陪你去。”
圣旨“啪嗒”落在地上。
陆小鹿将床上的盔甲披在身上,将桌上的弓箭背在背上,又将床头的剑配在腰上,定定地看着他重复道:“我陪你一起去。”
“你要是侥幸活着,我们就回来麻溜地把婚结了。”
“你要是死了——”
“我就陪你去另一个世界。”
“你别想摆脱……”
未完的字句被吞进滚烫的双唇中。
“我不会放开你的。”他捧着她的脸,胡乱地寻着她的唇,“这辈子、下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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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送晚饭的阿楠满脸通红地逃开了,狂奔到一棵梨树下拍着胸口直喘气。皎洁的月光透过枝叶落在他身上,映得他的双颊愈发嫣红。
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什么不宜?”梨树上突然跳下一个人来,带着满身的梨花香。
“啊——”阿楠被唬了一跳,等看清来人的脸后才放下心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鲁小班抬抬右手,把装得满满的布兜给他看:“有客人说想喝梨花酒,我就来侯府里摘一些。”
“鲁老板倒是越来越精打细算了。”阿楠生气地拍落身上的梨花,“连梨花都要从府里摘。”
“我这不是为了给少爷多多创收嘛。”鲁小班讨好地帮忙取下他头顶的落花,“等我酿好酒,也分给你喝!”
“这酒我怕是喝不到了。”
“啊?为什么啊?”
阿楠的眼圈有些红:“少爷要西征了,今夜就走。”
“这么急?”鲁小班愣住了,半晌才讷讷道,“那你也走?”
阿楠瞪他一眼:“少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比不得鲁掌柜没心没肺!”
“谁说我没心没肺!”鲁小班有些恼,“我也要跟着去的啊!”
“你去做什么?”
“我……我可以画图纸做兵器啊!”鲁小班一拍脑袋,“你等着!”说完一溜烟跑了。
“莫名其妙……”阿楠抱着餐匣站在梨树下,虽然有些不高兴但却没有走开。
“来了来了——”鲁小班抱着一坛东西跑了过来。
“这是什么?”
“酒啊。”鲁小班卷起袖子,脸上笑得开朗,“咱们现在就把梨花给酿了,就埋在这梨树底下。等少爷平定了西疆归来,咱俩再把酒挖出来分着喝!”
“可是……”阿楠一边帮他酿酒一边嘀嘀咕咕。
“可是什么?”鲁小班抹了把汗好奇地问。
“可是‘分梨酒’就是‘分离久’啊……”
“什么分不分的,不是都一样吗?”鲁小班向来弄不懂这些。
“算了算了。”阿楠气鼓鼓地将梨花往坛子里塞,“说了你也不懂。”
鲁小班嘿嘿一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庭内刮起一阵风,枝叶发出好听的声音,洁白的梨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树下两个少年的身上、溪上。
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明年今夜,此情此景属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