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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枫叶刚刚红透的那一日,誉满天下的“天下第一剑”陆仁贾与其子“穿云九箭”陆铭之进了京。
得了风声的世家大族纷纷派了家中得意的子弟去城门口迎接,希望能够请到这两位宗师回家小住两日。即便不能被两位收为弟子,但凡学个一招半式也够他们受用终生了。
天刚蒙蒙亮,鲜衣怒马的贵家公子们就满心憧憬、争先恐后地在城门口守着了。可直到日头偏西了也没见着符合二位宗师身份的马车经过,一个个只好败兴而归。
百膳阁后院马棚,几个小厮正给一辆旧蓝布马车除尘。
“师父啊,您别吃得这么急……锅里还有呢。”陆小鹿哭笑不得地递上一块帕子,“瞧您这样,是师兄虐待您了?”
陆仁贾接了帕子往嘴上一抹,幽怨地叹了口气:“小鹿啊,师父心里苦啊。这还没到京城,盘缠就花光了。要不是忍痛卖了原来的马车一路省吃俭用,师父就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陆铭之冷哼一声搁了筷子:“是谁一路上非要去最贵的酒楼吃最好的席面的?一个人吃十个人的份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吃下去的。”
陆仁贾涨红了脸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忿忿不平地抓了个炸鸡腿塞进嘴里。
陆小鹿乐了,将两盘好菜调换到师兄面前:“那也是你惯的,不由着他不就得了?”
“不由着他行吗?”陆铭之额上的青筋突突地跳,咬牙切齿地说道,“不由着他就闹!赖在人家店里不肯走,还溜去厨房偷菜!你说这像话吗?我的脸都要被丢尽了!”
“哈哈哈……”陆小鹿笑cry,“师兄,你辛苦了。”
陆仁贾委屈地吸溜着碗里的汤。
陆小鹿抹了把泪,笑嘻嘻地说道:“快吃吧,等吃完了就上我那儿住去。淳哥儿当了侯爷,侯府可大了。”
“侯府……怕是不能住。”陆仁贾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为什么?”陆小鹿瞪大了眼睛。
“小鹿啊,你听师父说,是这么一回事啊……”他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师父来京城呢,是有目的的。”
“我知道啊。”陆小鹿笑颜逐开,“不是来看我的吗?”
“是是是,这是其中一个目的。但除了你以外,师父还得去见个老哥们儿。”
“老哥们儿?”陆小鹿狐疑地皱眉,“见就见呗,这有什么打紧?”
“师父这老哥儿们啊,算是混得不错。”
“嗯。”
“手下管了不少人。”
“嗯。”
“官做得挺大。”
“嗯。”
“最近他弟弟要跟他儿子抢他现在的位置,师父呢要去帮帮他。”
“嗯。”
“我这老哥们儿姓顾。”
“嗯。”
……
“顾?!!”这特么的是国姓啊!陆小鹿目瞪口呆,连舌头都有点不利索了,“师傅啊,你那老哥们……”
陆仁贾别扭地点点头:
“啊,对,他是皇帝。”
“混得稍微比你师父好一点点而已。”
“真的就一点儿!”
陆小鹿却显然对谁混得更好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她突然想通了很多事,于是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早就知道淳哥儿的身世了对吗?”
陆仁贾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答道:“呃……他和他爹长得是有些神似。”
“当初收我为徒也是因为于家庄事先修书的关系?”
“呃……是啦,不过!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你天资聪颖!骨骼清奇!”他信誓旦旦地辩解。
“你和师兄突然出山参加武林大会也是皇帝的指示?”
“是跟他有点关系……他让我帮忙把武林的力量抓在手里。但是!但是主要还是师父想你了!”
陆小鹿冷静了片刻,突然默不作声地起身开始收拾残羹冷炙。
“鹿儿啊!小鹿啊!”陆仁贾急了,一把将红烧肉和酱肘子搂紧臂弯里,连声哀嚎道:“小鹿啊!师父主要还是来看你的啊!我发誓啊!”
“起开!”陆小鹿没好气将他怀里的盘子挖了出来,心里却有点酸涩:“那么紧张干嘛,给你添点菜而已。吃饱了才好给你那老哥们帮忙不是吗?”
陆仁贾先是一愣,而后感动得热泪盈眶:“小鹿啊,师父果真没白疼你呜呜……记得多添点肉啊!”
小鹿只当作没听到,俯身在师兄耳边小声嘀咕:“要是水太浑,及时把师父捞出来。”
陆铭之点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嘴唇:“你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心明如镜。
十几年不曾有联系,有难的时候倒是想起以前的兄弟了。呵,如今的白帝,果真还值得刑陆两家以命相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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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沐阳侯府。
“你师父可来了?”于淳仔细地给身边的人剥着栗子,闲聊似的问道。
“嗯。”原本甘甜的栗子仁突然变得有些苦涩起来,陆小鹿闷闷地答道:“来了,又走了。”
“嗯,同我猜的一样。”于淳并不觉得奇怪,从怀里掏出一条玉坠哄她,“天气凉起来了,这是块暖玉,戴上能暖身。”
陆小鹿看着他了然的表情,心里突然生起气来:“你也早就知道了?”
于淳困惑地想了一圈,这才意识到她指的是第一剑来京是由于奉皇命的事。他老实地点点头:“下属给我递的消息。”
“好啊,好!”陆小鹿蹭地站起身来,气得发笑,“你们都是聪明人,个个心细如发、未卜先知!就我一个是蠢的!就我一个蒙在鼓里!”
于淳不知道她在气什么,只好软语相劝:“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是好好的吗?来,试试这块玉……”
“我哪有心情试玉!”陆小鹿压不住心里的邪火,一把打落于淳手中的玉佩,冲着愣住的他大喊大叫,“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非要掺和到这种事情里面去?谁当皇帝关我们什么鸟事啊!”
“小鹿……”
“你知道你的对手是谁吗?连皇帝都拿他没办法,你们几个就能把他干掉了?别自以为是了!”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会死的啊……你们会死的啊!”
“你别哭,别哭啊……小鹿,我……”于淳从没见过这样的她,心慌地上前拉她。
陆小鹿把手藏在身后连连后退,眼神怯怯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淳哥儿,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于淳勉强地笑着哄她,“我不会死的,我还要跟你成亲呢,我怎么舍得死?”
她却茫然地摇着头:“不行……淳哥儿,我害怕……我想躲起来……我们躲起来好不好?你不要做侯爷了,我们回于家庄好不好?”
于淳觉得有些头疼,但依旧好脾气地哄她:“小鹿,这不是躲回于家庄就能解决的事情。我答应你,尽快将这件事解决,然后就回……”
陆小鹿却像是魔障了似的,完全听不进他的劝说:“那我们就去关外!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住下来!带上师父,还有于家庄的人!”
“小鹿,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于淳疲倦地看着她。
“你不走?”
“不走。”他语气坚定。
“好。”她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那我走。”
说完转身飞进了夜幕里。
“小鹿!”于淳急忙追了出去,可视线里哪还有她的身影。
论轻功,世上无人能摸得到她的裙摆。
“少爷,出什么事了?”丁旗和竹鸢担忧地小跑了过来。
于淳对两人的问题置若罔闻,反而问起竹鸢来:“她平日里都在做什么?”
竹鸢一愣,而后老老实实地答道:“大多时候都在酒楼忙。”
于淳点点头。他就是怕她闲着胡思乱想才把酒楼交给她打理,可为何她还是……他的瞳孔一缩。
“她在酒楼里都忙些什么?”
“整理账务、招待客人……唔,有时也帮忙上菜、清洗。”
于淳的身子一僵:“上菜?”
竹鸢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道:
“属下觉得,小鹿姑娘与其说是忙,不如说是故意找事做,压根儿不让自己得闲。”
“她还常常念叨,说要多挣些钱,您日后用得上。”
他愣在原地。
“少爷?”丁旗担忧地唤了一声。
于淳缓缓转过身,走进房间蹲下身捡起地上碎成两半的暖玉,用僵硬的手指将它们拼在一起。
“小鹿……”
话还未出,一滴泪重重地砸在裂痕上。
你怎么会什么都做不了呢?
离了你,真正什么都做不了的人,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