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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于淳一早就起了床,轻手轻脚地整理东西。
陆小鹿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迷迷糊糊地搓了搓眼睛:“淳哥儿,你上哪儿去?”
于淳听到声儿走到床边,替她掖了掖被子,温声答道:“时辰还早呢,你再睡会儿。我打算再去托托关系,一会儿再喊你起来。”
自打昨天一事发生以后,他就再也放心不下让她一个人待着了。在满船老师傅揶揄的表情中,他厚着脸皮抱着被子进了她的屋。虽说是同屋,但他不愿真坏了她的名声,只用两条板凳和一块木板在门口临时搭了张铺位。白日里门敞开着,一眼就能看出两人之间清清白白。
至于他们究竟信不信,于淳也没心思去揣摩了。他问心无愧。
“还去?”陆小鹿一听立马清醒了,“噌”地坐起来瞪大了眼睛,“你还想再被抓起来不成?”
于淳哭笑不得地将她按回床上:“在你心里我就这般愚钝?放心吧,扬州除了漕运府,还有更高的官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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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
扬州刺史悠悠抿了一口茶,瞥了眼站在跟前的两人:“所以你就寻到我这里来了?”
于淳深深作了一揖,言辞恳切:“若是寻常之事,草民万万不敢贸然来打扰您。实在是兹事体大,关乎苍生,我这才斗胆来寻大人为民做主。”
陆小鹿被他的官场套话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跟着作揖扬声呼道:“求大人为民做主!”
无论是贪官还是清官,黑官还是好官,听到这句话总是心里舒坦的。
“啧,这事儿吧,的确有点不好办。”刺史换了个坐姿,懒洋洋地打着官腔,“你也知道,我虽是一州刺史,但关于漕运的事的确不太适合插手。”
“大人说的是。”于淳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句,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但既然你们跟漕运使有私人过节,做的又是有利于天下苍生的大好事,那本官就破一次例,替你们主持公道吧。”
陆小鹿闻言又惊又喜,连忙道谢:“多谢大人!”
“为民做主乃是为官者的本份。”那刺史无所谓地应了一句,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放在下方那个少年的脸上。突然,他的面上出现几分惊疑,不敢置信地问道:“慢着!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来着?”
于淳觉得他问得奇怪,但还是好脾气地回答:“在下于淳。”
“姓于?不姓刑?”刺史追问。
“是。”于淳老老实实地应了,心里却陡升疑云。
又是“刑”姓?上回被兽人们追杀时,那个神秘人也说他姓刑。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刺史似是松了口气,随意地摆摆手道:“行了行了,退下吧,回去候着。”
两人毕恭毕敬地行了礼,出了大堂。
回去的路上,马车中的陆小鹿忍不住发问:“你怎么知道他就肯帮我们?官官相护什么的不是常理吗?”
于淳仔细地沏着一杯红糖姜茶,不紧不慢地解释道:“官官相护的确是常理,但另一句话也很有名。”他将姜茶推到她的面前,别有深意地说道,“一山不容二虎。”
“除非一公一母!”话刚出口陆小鹿就后悔了。叫你嘴快!正说正经的呢!
于淳被她的神回复惊得愣了一愣,半晌才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哪来的那么多鬼点子?”
陆小鹿尴尬地将姜茶一饮而尽,一抹嘴巴连声催促道:“你继续说!继续说!”
“咳,这扬州本该是扬州刺史一家独大,但由于扬州漕运格外发达,漕运使的身价才水涨船高,权力也愈发膨胀。”
“你的意思是刺史早就看他不顺眼咯?”
“这是自然。一方权力增大,就自然造成另一方权力减小。此消彼长,若刺史还是坐以待毙无所作为,权力就要被彻底架空了。”
“原来是这样。”陆小鹿摸摸下巴,一副了然的模样,“想想也是。每年收受的贿赂都要少一大半,换成谁也不乐意啊。这刺史也是个能忍的,到现在都没动手。”
“不是不动手,是难以动手。”于淳温柔地笑着,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糖汁,“能混上漕运使这个肥差的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定是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的老油条,要想抓住他的小辫子谈何容易。”
“那……”
“要怪就怪他那好侄子林徹,他这回做得实在是太过出格,无论是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算是在背后捅了他的姑父一刀。”
“我说那刺史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呢!”陆小鹿恍然大悟,敢情是他们给他送上了一个死对头的把柄!
于淳淡淡笑了,对这些事情不愿再多说,只伸手取出煨在炉上的糖炒栗子细细剥了起来。
“淳哥儿,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陆小鹿边嚼着栗子边提问,“为什么他们老提刑姓呢?你家亲戚?”
于淳暂时也想不明白,但心中隐约有了个模糊的猜想,只是还待验证。他不愿用这些还处在云里雾里的事情惹她心烦,因此只含糊几句搪塞了过去。
陆小鹿本就是随口一提,没怎么放在心上,一下马车就给忘了个干净。
那刺史效率不错,天刚擦黑,三艘载着灾粮的大船终于缓缓离开了扬州城。
临走时,陆小鹿将算好的银子强行塞给了扈城,让他转交给林徹,算是偿还了去七侠镇路上的开销。虽然她也明白这点钱对于林徹来说无关痛痒,但既然做好了再无瓜葛的打算,先前的一切账目都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算个明白。
此后,再不相欠。
相比起水上的平静,此时的扬州林府却是热闹极了。
“你说说!你说说!他这办的是什么事儿啊!”漕运使颜渊在大厅里来回踱步,唾沫横飞,“我这个做姑父的脸都要被他丢光了!”
“稍安勿躁。”林老爷子慢条斯理地控制着局面,“我已派人去叫徹儿了,等他来了你再好好说。”
话音刚落,门口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
颜渊像是瞅见了死敌似的,气势汹汹地拖着他的两条大象腿挪了过去,振振有词地质问道:“林徹!你给我好好解释!今天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绕过他进了大厅给父亲请了安,然后坐在一旁的椅上淡定地喝起了茶。
一股怒气自脚底直冲头顶,颜渊震惊地盯着那个向来对他恭敬谦卑的侄子,差点气得背过了气去。
“林徹!”他狠狠一拍桌子,自以为大度地说道,“你若是好生道歉,姑父我就不再与你计较,你还是我的好侄儿!”
“道歉?”林徹冷笑一声,“办砸了我的事,你还要让我道歉?”
“你——”颜渊惊得说不出话来。天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他、他还要反上天了不成!
林徹从怀中掏出个册子,蹙眉扔在他面前的桌上:“瞧瞧吧,这些年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颜渊抖着手拿起册子翻了几页,吓得跌坐在椅上,脸上一副见鬼了的表情:“你、你、你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林徹没答他,啜了口茶小声与父亲交谈:“爹,这茶叶不错,改明儿送点到我房里来。”
“好小子,有眼光。”林老爷子笑眯眯地点头答应了。
被晾在一旁的颜渊又羞又恼,蓦地发起疯来,将册子撕成了碎片,狠声吆喝道:“来人!把他给我绑起来!”
林徹用怜悯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无所谓地答道:“撕吧,尽管撕,我那儿多得是。”
“反了!真反了!”颜渊气极,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倒小桌,“来人!抓起来!全都给我抓起来!”
四下无声。
他的属下们个个低着头,视线像是被粘在了地面上,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
“你们……”颜渊回过了神来,又惊又怕地指着座上的人,“是你!你做了什么!”
林徹终于过够了看好戏的瘾儿,不想再与他周旋下去,淡淡开口道:“这些年你享福也算享够了,该退位了。”
“满口胡言!我这位置是皇上封的!你哪来的狗胆敢……”
“那若是皇上看到了那册子呢?”
扬州离敦城近得很,那册子真要往圣上那儿去了,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颜渊顿时面如死灰,一时间如坠冰窖。若是皇上看到,撤职事小,掉脑袋才是大啊!
“徹儿……好侄子!”他噗通跪下,腆着脸膝行到自家侄儿面前,扯着他的衣摆央求道,“姑父待你不薄,此事我就不追究了,咱们还跟以前一样,你说可好?”
林徹厌烦地将衣摆夺了回来,冷声说道:“人要看清自己的位置,谁待谁不薄,你还不明白吗?”
“是是是!你待我不薄!你待我不薄!姑父求求你,放过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全听你的!全听你的!”
黏腻的冷汗顺着他的肥头大耳涓涓流下,林徹看得一阵恶心,起身避到一旁:“谁握着谁的命,谁是谁的主子,你要是还弄不清楚,想坐这个位置的人多了去了!”
颜渊感恩戴德地谢了,仓皇地带着“他”的人逃回了漕运府。
府还是这座府,名儿还是那个名儿,可是知情的人心里都明白,这座府邸已经易主了。
林家大堂,林老爷子幽幽叹了口气:“真的要做得这么绝?”
林徹静静地品着茶,半晌才答道:“姑姑受的苦,他必须百倍偿还。”
一提到这个人,林老爷子顿时没了反对的勇气。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哑着声音问道:“你表哥过得可还好?”
林徹的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你和他还一直有联系。”林老爷子盯着上下浮沉的茶叶,眸子里突然有些湿意,“什么时候要是有空,请他来林家坐坐吧。”
林徹没有回答,沉默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以前造的罪孽,哪是那么容易赎清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