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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风还怪不怪景晓娴?
几年前她认真的思考过这个问题,答案是:不然呢?
南风的爸爸秦遇一生酷爱浓墨山水,钟情国画瑰宝,将毕生的精力都融入进狼毫笔下那清素淡雅的一勾一画之中。
他钟爱山水写意,泼墨入画之中大家风范显露无遗,以他的国画造诣,若想蜚声画坛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他没有。
南风记得他之前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国墨山水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精粹,是珍宝,这样的遗珠不能自己藏着掖着,得让更多的人了解它、欣赏它,这样才会有传承,有了传承,国画才会一代一代生生不息的延续下去,流芳万世。”
所以,他一辈子都只是个高校里教学生画画的默默无闻的教书匠。
她父亲是有天性的人,他生性高远浩渺,不染尘俗。
可生活的本来面目却是柴米油盐堆积起来的俗世烟火。
等到景晓娴终于无法忍受他的不谙世事、从来不懂得遍布在真实生活中的喜怒哀乐时,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
景晓娴相识了一位偶入江南、游历烟雨的美国商人,然后暗通款曲,然后决绝的与秦遇离婚,然后带走了她的妹妹。
那一年,南风十二岁,晓晓十岁。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太突然,十二岁的南风还不懂得分辨大人情感世界中的是非怨怼,她只知道,她很想晓晓,很想她妹妹。
从此之后,父亲整个人都消沉下来。
他说,他唯一的希望就只剩下南风,所以,她得好好的。
秦遇将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在她身上,耐心的为她讲解国画笔韵的落笔分寸,严厉的强迫她完成他布置的写意画作,笨拙的为风寒发热的她熬药喂饭,也落寞的,望着她和景晓娴那双如出一辙的眼睛,深深的叹息。
两年后,她如愿以偿的被美院破格录取。
那年她只有十四岁,也就是在那一年,秦遇娶了他的第二任妻子。
后来她曾经想过,爱情这件事里,哪有什么谁对谁错,又哪有什么忠贞不渝,不过是先来后到与地利人和的恰巧而已。
十六岁,她一举拿下当年全国美展的创作金奖,从此天才少女画家的的名号振声画坛。
那一年,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出生,一个整整小了她十六岁的小男婴。
她站在门后,看着秦遇和继母抱着弟弟时,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与激动,忽然有点想哭。
并不是不甘与妒忌,她只是很想念她妹妹,那个叫做晓晓的,已经十四岁的妹妹。
终究没有流泪的理由,因为晓晓和景晓娴在大洋彼岸生活的一切安好,加州的阳光明媚,海浪蔚蓝。
虽然有了弟弟,可秦遇和继母对她也依旧呵护备至,所以,那个时候,她谁也不怪,更不曾为谁流过泪。
十八岁,她大学毕业,景晓娴和r盛情邀请她来加利福尼亚州,要为她补办一场盛大难忘的成.人礼仪式。
秦遇欣然应允。
她算了算,六年了,除了网络视频,这是她与秦晓分别了六年后,第一次重逢。
那也是她第一次去到美国加州,见到那样蔚蓝的天、金灿灿的阳光和欢快的无名的浪花。
她的十八岁成.人礼物是一辆崭新的红色跑车。
r掀开车罩,她和秦晓第一次见到它的模样时,双双兴奋的尖叫出来。
她在来美国前已经考取了驾照,而加州车管局有规定,持中国驾照和有效护照的人,可以在加州临时驾车,有效期为一年。
她跃跃越试,可秦晓却比她还要迫不及待。
秦晓那年刚满十六岁,刚刚考取一证,开车尚须有人陪同,等过一年拿下正式驾照后,才有独自开车的资质。
可谁都没想到,加州一个最为寻常的午后,秦晓偷偷启动了车子,迎着清凉的海风和温暖的斜晖,绝尘在太平洋海岸公路之上。
等到景晓娴焦急慌乱的叫上正在花园里画画的她,赶到事发现场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两车相撞,对方当场死亡。
秦晓跪坐在地上,瑟缩在她怀里,整个人抖得犹如筛糠一般。
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梦呓般的一直重复:“姐...姐....他死了,我把他撞死了....姐...他死了....”
秦晓恐惧的颤.栗让她霎时心如刀绞。
景晓娴那时候已经身怀六甲,也就是说,她即将再迎来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是妹妹。
景晓娴崩溃大哭,却要将她怀里的秦晓拉起来:“晓晓,听妈妈的话,我们去自.首,警.察马上就会来,我们要赶到他们来之前,去自.首......”
秦晓死死拽着她的胳膊不肯松手,整个人几乎陷入疯狂。
她听见秦晓不断哭喊:“不!我不要!我不要去坐.牢!你已经有了r的孩子,所以才会不想要我是不是?所以才想我去坐.牢,想让我永远都不要再回到你和r的家里,是不是?!”
南风在景晓娴与秦晓激烈的拉扯之中,忽然冷静下来。
她的父母分开了,她已经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将会再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或是弟弟,但是,与她真正血脉相连的人,却只有一个。
秦晓是她唯一亲生的手足姐妹,她唯一的亲生妹妹。
血浓于水。
现在,她的弟弟在苏州生活的很好。
今后,景晓娴与r的孩子也会生活的很好。
但她唯一的亲生妹妹,却要去坐.牢。
她突然将秦晓从景晓娴手中抢了回来,牢牢抱在怀里,问她:“出事的时候,有没有人看见?有没有其他车辆经过?”
秦晓迷惘的抬头看她,泪眼困顿的摇了摇头。
她忽然平静下来,对景晓娴说:“妈妈,这辆车是我的。”
景晓娴脸色剧变,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小风......!”
她将秦晓的肩膀扳过来,沉静的与她对视,一字一句的对她说:“晓晓你记住,这辆车是我的,所以,开车的是我,撞人的也是我,听懂了没!”
秦晓反应过来,拉着她的手臂疯狂的摇头哭喊:“不行!姐,你不能......!”
她说:“陪我去自.首。”
“不行....姐!我不可以....你!”
她扬手,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扇在秦晓脸上。
秦晓和景晓娴都愣住了。
她重复了一遍:“陪我去自.首。”
那是她唯一的妹妹,她才只有十六岁,最好的年纪,鲜花一样绚烂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她不能看着她毁在这。
她去自.首,而死者的尸检结果意外显示,对方曾于驾车前饮酒,属于轻微酒驾。
她最终被加州法.院判处三年监.禁。
入.狱前,她只有一件事嘱托景晓娴:“我爸心脏不好,医生说是家族常发性心脏病史,所以,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就说我留在美国读书了,能瞒多久就是多久。”
景晓娴握着她的手,重重点头。
那个时候的南风,心里是沉重的,但也是解脱的。
可是,谁知道命运居然给她讲了一个惊天的冷笑话。
三年后,她刑.满.出.狱,秦晓告诉她:“姐,爸爸去世了。”
爸爸,去世了。
原来秦遇见她旅居美国长时间不回来,只好联系了景晓娴,景晓娴说她选择留在美国念书,可秦遇却不能相信,一定要亲自和南风通话,景晓娴不肯,他们终于再次重演了还在婚姻关系内时经常上演的戏码,针锋相对,争吵不休。
景晓娴渐渐应付的力不从心,终于告诉他实情,说的却是:“小风超速驾驶,对方当场死亡,被法院判处三年监.禁。”
那时候,南风入.狱只有半年时间。
秦遇如遭重击,心脏病突发,抢救未果,猝然病逝。
而这些,景晓娴全部瞒着她。
一直等到她出.狱,才知道事情的始末真相。
景晓娴哭诉着请求她原谅:“对不起小风,妈妈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撑不下去?
她在暗无天日的的牢笼中踟蹰而行,在失去自由的四角天空下苟延残喘,尚能咬牙苦苦撑过三年,而她,当初亲口对她承诺的人,才过了半年,居然说撑不下去?!
而且,如果真的瞒不下去,为什么不告诉秦遇实话?为什么不告诉他,她是为了她妹妹,她只是想要保护晓晓而已?!
哪怕这些都不可对他言说也罢,为什么要将他去世的消息瞒着她一直到现在?为什么不告诉她?若是亲人离世,她明明可以申请缓释外出,为什么不能让她去见他最后一面,再让她看上一眼?!
为什么要让秦遇带着对她满腔的失望和遗恨离开?
为什么要让她身上永远背负着这样不可原谅的罪行,和今生今世都磨灭不去的,良心上的谴责?
“因为我恨他!”景晓娴泣不成声:“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和那一方破砚台......我恨他......”
南风万念俱灰,许久,轻声开口:“你恨他,难道也恨我?”
景晓娴的眼泪从指缝不断溢出来:“小风,对不起......”
南风绝望的看她一眼,然后转身,离开。
从此,她再也没回去过美国,再也没有见过景晓娴和秦晓一面。
那个国家,那座海岸城市,那样的一段回忆,她再也不愿记起。
所以,秦晓问:“姐,你还怪不怪妈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怪她、怨她,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她永远都不能忘记,永远在心里时刻提醒着自己,别忘了,秦南风,归根到底,秦遇是因为你才病发去世的。
无法言明的苦衷好,不得见光的秘密也罢,无心之失的遗憾都好,这件事,永远都将是她今后人生中,千万个夜不能寐的理由与魔障。
她真正不能原谅的,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