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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众人的兴师问罪,终究在洪贵妃一脉理直气壮,承启帝“英明神武”的“断案”中不了了之。表面上看来,承启帝碍着吴阁老的从龙之功,对吴家众人多有尽让。即便是看穿了吴清姝颠倒黑白,辱骂贵妃的言行举止,也并没有追究问责的意思。甚至连吴夫人对周太后的不敬,也并没半句问询。只不过在此事明了之后,语重心长的劝说皇后要行事妥帖,多读《女则》、《女训》,要行事中正才是。
吴皇后轻信了自家妹妹的谎话,兼气恼洪萱行事狠毒,不留余地,甚至出言讥讽她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市井泼妇行事,大动无名之下,遂不经证实便带着一群人来永宁宫问罪于洪贵妃。却没想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能揭露洪萱的真面目,反而惹得自家与周太后生出嫌隙,也叫承启帝越发厌弃了自己,甚至对父亲也隐隐有了几分不虞忌惮之意。
吴皇后看着承启帝满眼憎恶疏离之意,一时心灰意冷,也懒得在承启帝面前辩解自己如何轻信了妹妹,如何无辜。只好带着吴夫人和吴清姝灰头土脸的离开了永宁宫。至于回到椒房殿后,如何大动肝火的训斥吴清姝,甚至拨了两位宫中的教引嬷嬷严加管教妹妹,免得旁人总说吴阁老家的家教不好,连带着自己的清誉都蒙受污名,却也不在旁人的考虑之中了。
而洪贵妃借由此事,三言两语挑拨了本是盟友关系的吴家与周太后,引得承启帝对吴家众人越发厌弃,对自己越加怜惜,甚至连洪萱真真切切打了吴清姝一巴掌的罪过都糊弄于无形,又拉近了自己与周太后的关系,反而成了此次事件中的最大赢家。
心中畅快的洪贵妃头脑自然愈加清明,因此在晚间诸事已毕,回到寝殿洗漱更衣,准备休息的时候,突然察觉出了一丝违和。遂同自己的心腹大宫女彩墨说道:“听萱儿的言语,今儿在御花园子里她和吴清姝争执的时候,皇后身边的花蕊也在一旁伺候?”
彩墨闻言,颔首应道:“回娘娘的话,今儿御花园里,花蕊那贱、婢确实也在。咱们家二姑娘打了吴二姑娘一巴掌后,那贱、婢吓得脸色都青白了,一个劲儿的催着吴二姑娘回去敷药,还被盛怒的吴二姑娘推了个大马趴呢。真真是逗死人了。”
洪芫闻言,心中一动,若有所思的说道:“花蕊向来心思缜密,是皇后跟前儿最倚重的陪嫁丫头。若她也在,今儿这事儿便有些古怪了。她又不是不知道吴清姝在御花园子里说了什么,自然明白此事归根结底是吴家二姑娘口舌败坏,方才牵引出萱儿打人一事。就算皇后带着人来兴师问罪,也是讨不了好的。既如此,她为何不劝说皇后三思而行,反而由着皇后与吴家母女来咱们永宁宫自取其辱?”
彩墨闻言一愣,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吴二姑娘深得吴阁老的喜爱,在吴家向来最是受宠,若非如此,也不会养出今日这等浅白鄙薄的心性。想来花蕊再得吴皇后的器重,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自然越不过吴夫人和吴二姑娘在皇后心中的地位。那么劝说不动皇后息事宁人,也是有的。”
“是么?”洪贵妃想了想彩墨的话,却总是觉得不对。思来想去,越发把这件事情放在心里。只因她从来知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任何风波大事,总归是从种种小事上显露出端倪,也往往毁于一些不经意的细节之中。
洪贵妃向来对自己的直觉颇为自负。因为她依靠自己的直觉避过了宫中许许多多的诡计磨难。因此她今日对花蕊存了怀疑,便不会轻易放下。哪怕这件事真如彩墨所言,只是个巧合而已。
将心中存疑撂下不提,洪贵妃看着铜镜中自己依然千娇百媚的容颜,突然开口轻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萱儿这位妹妹倒真真是本宫的贵人。你瞧她一回来,便惹得吴家众人方寸大乱,使陛下对吴阁老越发失了耐性。本宫与周太后之间的僵持也打破了,略能缓和一点子。且本宫更是怀了皇儿,这等幸运之事接二连三,你说本宫该怎么谢谢我这妹子呢?”
彩墨想到洪萱为了给洪贵妃出气,狠狠打的那一巴掌,亦是心中叹服的说道:“若说咱们家这位二姑娘,奴婢倒是从来没见过这样心性的人。行事如此的雷厉风行,干脆利落,竟比十个男人还刚强果毅呢!”
洪贵妃亦是畅快的附和道:“这是自然。你兴许不知道,我这妹妹在江州的时候,还曾当过打虎英雄呢……”
而此时此刻,被誉为“打虎英雄”的洪萱正满是头痛的看着堂上正哭哭啼啼诉说委屈的洪茜,她的怀里还抱着尚在襁褓之中,不知世事的小女儿,身旁站着乖巧伶俐,粉团可爱的儿子赵谦,正满脸惊惶地拽着母亲洪茜的衣角。老夫人杨氏面色铁青的坐在正堂上首,理国公夫人冯氏并长房孙媳陶氏侍立在侧,也都是淌眼抹泪的没有言语。
如此悲悲切切的场景直看的孙氏母女莫名其妙,不觉相视一眼,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我们不过去宫里这么几个时辰,难道府里头竟出什么事儿了?”
众人闻听孙氏的话。不觉眼睛一亮,洪茜更是干脆利落的抱着女儿拉着儿子跪在孙氏面前,口中直哭道:“英国公府欺人太甚,大伯母可得为侄女儿做主啊!”
赵谦年纪尚小,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看着母亲如此伤心,也是泪眼涟涟地看着孙氏,可怜巴巴地模样看的孙氏煞是心疼。连忙将洪茜自地上扶起,至一旁的椅上坐下,掏出巾帕为洪茜擦了擦满脸的泪痕,柔声细语地问道:“究竟是怎么了,你慢慢说就是,何必如此。”
洪萱心中也十分狐疑。她且还记着前日归府之时,所见的洪茜是何等风光爽快的女子,又闻听旁人说她如何如何会做人,将英国公府上上下下打点的很好,且膝下儿女双全,颇得长辈喜爱。怎么几日工夫不见,就成这么个模样了?还口口声声地说英国公府欺负人……
洪茜伸手接过孙氏手中的巾帕,哽哽咽咽地低头擦了擦眼泪,一旁的冯氏也长吁短叹地摇头说道:“其实不必我多说,大嫂也是知道的。要说咱们府上与英国公府上原是通家之好,两家祖宗又是沙场上过命的交情,因此更比旁人家亲密些。我又见他们家规矩向来是好的,在京中相处了这么多年,从没有过什么乌烟瘴气的糟心事情。那赵顼年纪轻轻,更是凭借一己之力考中了举人,前途无量。且他为人清正,最是个正人君子,成婚前屋里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的。因此我才想着把茜儿嫁过去,必不会受婆家的委屈。谁承想那赵顼竟是那么个人,表面上装的霁月清风,连个通房丫头都不要,背地里却偷偷养了个烟花女子做外室。如今更是鬼混的连儿子都有了——更可气的,那孽种竟然比谦儿还大了几个月。今儿晌午那贱、妇带着那个孽子跑到英国公府大门前大闹了一场,非逼着赵顼认祖归宗。她公公和婆婆也不知发了什么疯,不说将此事抹平,反而劝说茜儿忍气吞声,允了那贱妇孽种进府……大嫂你说,那贱妇要真的进了英国公府的大门,茜儿和谦儿在英国公府还有何颜面?咱们理国公府的脸又往哪儿摆?”
洪茜听着母亲的诉说,更觉委屈,不觉放声大哭起来。她生性要强,最是个好面子的人。平时与闺蜜旧友见面相聚,也时常得意于自己夫贤妻美,公婆满意,儿女双全的乐事。怎料她满心欢喜于现状,却被一个烟花出身的贱籍女子并婆家众人联手打破。京中上流人家消息最是灵通,如今那贱妇带着孽种往英国公府的大门上一跪,这腌臜事情恐怕不过半日间就能传遍整个京都城,将来她还怎么有脸面见人?
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儿哭成这样,老夫人杨氏也愈发气愤地用沉香拐重重地捶了捶地面,恨声说道:“像咱们这样的人家,最注重的便是脸面名声,英国公府几番行事,着实太过了。”
孙氏坐在一旁,亲眼看着洪茜句句泣血,声声落泪的悲惨模样,不知怎么竟想起了自己的年少往事。
那还是三十几年前,理国公府的长房嫡子洪赋少年聪慧,才学机敏,被孙文亲收为关门弟子。又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蒙仁宗器重,钦点入翰林。更是亲口赐下“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溢美之言。彼时京中不知多少闺阁女子爱慕夫君人品贵重,才学风流。至于烟花柳巷之地,不知廉耻自荐枕席的花魁女子更是数不胜数。
孙氏与洪赋刚刚成婚那会儿,洪赋虽也体贴温柔,却更是世家公子的风流脾性。两人因着那些爱慕者不断自荐枕席的风言风语,曾闹了不下数十回。直至后来继宗登基,洪赋因孙文之事受到牵连被贬江州,彼时倾慕洪赋的所谓红颜知己一时间烟消云散,音讯全无。唯有发妻孙氏肯跟着自己远赴江州,同甘共苦。更兼洪赋年龄渐长,心性越发沉稳贵重,不再贪恋花草之色,反而更惜相守之情。因此这么多年下来,夫妻二人越发琴瑟和鸣,相濡以沫。而孙氏也越发骄纵了这等夫妻间务必要始终如一,不得二心的脾性。
她是这么要求自己的,同样也是这般要求儿女的。如今且听了洪茜这一番言语,不觉从心底厌恶起赵顼这样的人。更兼此事本是自家有理,英国公府有错在先,不想着如何描补挽救,反而油懵了心智一般想要将人纳入府中……这天底下何曾有这般两全其美的事情?
孙氏心中暗暗唾弃,用力握住洪茜的手宽慰道:“茜儿且别怕,咱们府上的人可由不得旁人随意欺负。”
洪萱在旁,也跟着恨恨说道:“对,不能便宜了那个拈花惹草的人。凭什么大姐姐为他们家生儿育女,辛苦操持家务,竟养的他在外头不干不净的。如今竟连那么大的儿子都弄出来了。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还真以为咱们理国公府没人似的。”
正说话间,陡然听到门上有人传报说英国公府的大爷来访。洪家众人闻言,不觉冷笑连连,老夫人杨氏沉声说道:“让他进来。老身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脸面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