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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不停地冲刷着,地上暗红的血迹很快变得稀薄,然后随着雨水漫向四周。青冉趴在那里,被雨打湿的头发一缕缕沾在脸上,一双眼睛透过水藻一样的头发死死瞪着陆允所站的方向,眼中的怨毒分毫不减,只是再也不会眨动。
“陆允……”风宁路的声音响起,有些飘忽,有些发颤。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让她来不及有反应。昔日孤傲冷清的青冉,此刻仅余一具狼籍的尸身横在雨中。陆允的狠绝把她震得除了呆愣再作不出别的反应。
“第一次见着这样的光景,吓坏了吧?”陆允轻叹一声,提步上前,冲准备把青冉抬走的宫人道:“各位且稍等片刻。”然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往青冉的腰间摸去,不一会儿便找到一样东西抽出来拿在手里。
从被杖毙的人身上拿银子不出奇,行刑的宫人们都会这样干,但不想陆允拿出来的不是银子,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荷包。
“这是她之前从我那里拿走的。”陆允冲一众宫人微微一笑。众宫人看向青冉的目光都有了“罪有应得”的意思——连个荷包都要抢,太欺负人了!
这个荷包……风宁路愣住。月白底绣了樱花,她认得。
“今天早上她来找我的时候,手里就拿着这个荷包。”陆允站在雨中,看着手里的荷包,好像丝毫感觉不到雨水已经把她浇了个透湿。
“你怎么知道?”
“我从小对气味就特别敏感。这个荷包的气味很特别,她带在身上,我自然能闻出来。”陆允一笑,“这是她能拿来对付我的唯一的工具,我猜想以青冉谨慎的性格,必定会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果不其然。”
“或许是你表哥托她来寻你呢?”
“陆家有训,同辈的兄弟中只能有一人出仕,而一旦有人出仕,其他房的人就不得出入京城。托这个家训的福表哥家才得已保全。也是遵着这个家训。六年来我与表哥家无半点往来。他怎么会刚刚好地在这时候来了京城,又怎么会知道通过青冉能找到我?”
确实这世上没那么多巧合,但陆允所说的也只是她的怀疑和猜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甚至压根就没有证实的打算。直接就闪电般地把青冉给除掉了。这不是“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么?风宁路捏上眉心,难以想象如此狠厉决绝的作为出自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之手:“可是……那好歹是一条人命……”
“一条人命和一家人命,哪个重要?”陆允将荷包贴身收了。慢悠悠回转,“何况这个人与我素昧平生,那家人却是我的血亲?如果我还有时间和精力的话,或许会想别的法子化解,不过现下不凑巧,只能速战速决。”
风宁路无言以对。她无法反驳陆允的话。风宁路试问自己,如果自己是陆允,她会怎么做?很快她便沮丧地垂了头:她想不出比陆允的做法更有效的法子,而且她很可能也会用同样的做法。老实说。之前她想让陆允蒙在鼓里悄无声息地死去,就本质来说跟陆允今天的做为也没什么不同。因为处于这样艰难境地的人不是自己,所以自己才可以说出“那好歹是一条人命”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常言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有太多的时候无法皆大欢喜,无法两全其美。所以必须取舍。”陆允如此言道,不知是在说给风宁路听,还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她不讨厌风宁路的说法,相反,她也想可以像风宁路那样。理所当然地说出那些幼稚的话。但是这些话不适合这个世界,说出这些话的人也不适合这个世界。而她,陆允,还有三天必须留在这个世界,完成一件她必须完成的事。
青冉刚被抬走不久,一个小黄门匆匆跑进御书房,把这个消息带了过去。
“为什么不早点来报!?”司寇宇铮暴怒,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就想夺门而出——他今天没有跟风宁路一道进宫,因为早风宁路一步他已经到皇宫里了。
“站住!”不轻不重一声断喝止住了司寇宇铮的动作,司寇崇瑞抬起眼睛,越过茶杯沿一眼横到司寇宇铮身上,令司寇宇铮浑身一震。司寇崇瑞露出这样锐利的眼神,他已有许久不曾见过。
“说说看是怎么回事?”司寇崇瑞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冲吓得浑身直哆嗦的小黄门抬了抬下巴。
“是……是……小的听说,是青冉姑娘先口出悖言,说娘娘见不得七殿下好,随后又拔下簪子欲行刺皇后娘娘,幸得宫人阻拦才令皇后娘娘毫发无损。皇后娘娘依着宫规,便将她拖出去杖,杖毙了……”小黄门结结巴巴地说了自己打听来的原委。
“一派胡言!”司寇宇铮冷笑,“莫说青冉是宫里出去的,她性子沉稳内敛,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
“那你又待如何?”司寇崇瑞凉凉地开口,噎得司寇宇铮额角青筋暴起。
一旁的小黄门吓得几乎尿了裤子,禄寿赶紧暗暗冲他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小黄门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跑了。
司寇宇铮胸口急剧起伏,拳头捏得指关节都泛了白。偏偏司寇崇瑞还怕他气得不够厉害似的,轻飘飘道:“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不过是个下人。”
“不过是个下人?!”司寇宇铮气怒之下把礼仪规矩什么的全抛到了天外,朝着司寇崇瑞就吼,“她服侍了我母妃多少年,又服侍了我多少年!”青冉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主仆关系,他不曾多言,私心里却是将青冉当半个家人看待。
“所以?”司寇崇瑞看着自己暴怒的儿子,继续火上浇油。
“什么所以?”司寇宇铮颇不耐烦,他不明白司寇崇瑞到底想说什么。
“我看你是在西疆过好日子过得太久了。”司寇崇瑞冷哼一声,“自个儿上后面密室里面待着去,好好想想。”
这话一出,司寇宇铮就想反对,但他才刚一动弹,几枚银针已打入他的大穴,泄了他的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御前暗卫一左一右半扶半拖地带着他朝御书房后面的密室而去。
“父皇!父皇!”司寇宇铮大喊。
“把他嘴堵上。吵得人头疼。”司寇崇瑞一指摁上太阳穴揉了揉,刚揉了两下,世界就清静了。
“嘶……这……会不会有点儿……”禄寿上前给司寇崇瑞换了面前的冷茶,看一眼密室的方向,一脸为难。
司寇崇瑞没接他的话头:“说完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禄寿附在司寇崇瑞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然后就听司寇崇瑞轻笑一声:“没想到陆家小姑娘还有这样的本事,论心性跟手段,嗯,比老七强。”
“啧,话是这样说,可会不会太厉害了一点?”禄寿不无忧心。
“越是厉害的人,能办到的事就越多。”司寇崇瑞施施然。
“但那得看她是为谁办事。”厉害的手下和厉害的对手,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她在为她自己办事。”司寇崇瑞呷一口茶,微微一笑,“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借她的势,成我们的局。而且,她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
这话禄寿听不明白,想了想也摸不着究竟。看着禄寿一脸茫然的样子,司寇崇瑞拍拍他的肩膀:“这一局棋中,老七是关键,偏偏他最没有身在局中的自觉,老想着往后缩。由着新柔的事,我也放他在外面逍遥了几年。现下也该让他回来了。”
禄寿细细听完,攸地瞠大了眼睛:“您是说……”
“陆允杀青冉,杀得正好。”既是提醒司寇宇铮这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推着他不得不正视身为皇子的命运,更重要的是教会他“取舍”二字。司寇崇瑞双手撑着桌子,指尖轮流在桌面上敲过。舍了青冉一条命,能换司寇宇铮开窍,不是坏事。只希望司寇宇铮别让青冉白死。
司寇崇瑞叹一口气,摇摇头。为了皇位的事必定会闹上一番,这个他早有预料,只是事情真到了这一步的时候,再多的心理准备也不够用。老三不是不好,只是他心中更偏向于司寇宇铮。撇开个人感情不说,老三的外祖父家也是个原因。虽然不是皇后嫡出,到底他母妃也是姓冯。立了老三,那皇后一生无子的约定岂不是沦为空话?他对老三母子心中多有愧疚,但这份愧疚不能让他改变心意。
“小的总觉得有点不放心,陆允这丫头主意大,也不知道她下一步会做什么。”陆允一来就送了他们一份“大礼”,让他不能不担心后续发展。
“先前我的话算是点得透透亮了。”司寇崇瑞摆摆手,示意禄寿放松些,“‘取舍’这事上,那丫头也比老七强。”
司寇崇瑞并不是对陆允百分之百放心,也不觉得陆允在他的操控之中,但是此刻他内心隐隐而动的不是忧虑,而是棋逢对手欲一争高下的兴奋——这种感觉他也多年未曾试过了,却不曾想竟然能由一个黄毛小丫头再给勾起这份兴头来。
若是这丫头能尤为老七的一臂助力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司寇崇瑞转头望向窗外暗沉的天际: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