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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君大人,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烽火戏的故事?”
长离不解的看着化光,“我记得啊……那个怎么了?”
“我曾问你,如果你是那君主,你会不会烽火□□只为搏美人一笑对不对?”
“嗯……”长离点点头。
“你说如果那个美人是苏姐姐,你会这么做。”化光说到此处,轻轻抚摸右手化出的那道似有实体的寒光,他低下头这个角度在别人看来他似是在笑的,“而后我又问你,你难道就忍心让苏姐姐因为你一个错举惨遭流离之苦,背负千古骂名么?你就想不通了对不对。”
吟娥听到这里诧异地看了苏方沐一眼,却见苏方沐一脸肃然地望着长离。
长离呐呐开口,似要说些什么,却被化光一语截断。
“不必回答。因为这个问题,你明知答案却仍旧不会在意。”化光哂然一笑,“而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本是流波山上自由自在的讹兽,而你是高居凤殿的岐山神君。流波山主为了谢你祝她擒获流波山作乱的孽畜,得知你喜好美人,遂将我寻来不顾我的意愿便献给了你。我刚到岐山的时候,因着身体里淌着讹兽的血,十句中九句话都是假的,你殿里的仙童们都不喜欢我,而你确是对我百般的好。你为我谴去一众宠姬只与我日夜相伴,为我起名,为我设殿,还将从不离身的宝弓也赠给我。我那时竟然真的天真的以为,眼前的这个神君,她是真的喜欢我,真的待我好。”
“后来有一日,你听闻有妖孽在崇山作乱前去助阵,归来之时便于我说那作乱的妖孽通晓驭水之术,掀起风浪来竟将那崇山漫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我因生来未曾见过海,一时发了些感慨,道没见过那般盛景实属遗憾。没想到堂堂陵光神君竟然就真的从苍海龙宫里召来了二十位通晓驭水之术的鲛姬,威逼利诱命她们揽潮掀浪水漫岐山。因为一个小小侍宠的一句憾言,你罔顾了岐山脚下上百条人命,以及山间所有居住的生灵,他们何其无辜,竟然要为一句随口说出的话语平白无故丢掉了性命!”化光猛地一收手掌,仍那细嫩的皮肉被寒芒划破,献血滴落在纯白的雪地上,宛若一朵朵绽放的红梅。
“出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轰动了天界,受罚是必然的。这件事情里首当其冲的便是你我二人,天帝因碍于你陵光神君上古神裔的身份,只对你施以轻罚以儆效尤,轻飘飘的一张禁足令和一些无关痛痒的惩罚就解决了你那边的问题,然悠悠众口岂是这么容易便能堵上的?于是一切最重最残忍地罪愆便落到了我的头上。我家族上下皆因我遭受了剥皮抽骨之刑,我的父亲更是被人活活烙死,被猛兽吞食入腹尸骨无存!”
化光的声音中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听来似要把这么多年所受的苦累和委屈全部倾吐出来,“我原以为你会替我求情的,我原以为你至少……”化光抬起头,一滴清泪自化光面上滑下,“我原以为你至少会念及这些年来我侍奉你的情分,替我的族人们求个情,至少让他们不要死的这么凄惨!他们连尸骨都没有,连尸骨都没有!!”化光再也控制不住声音,凄厉地吼了出来,早已淌了满脸的泪水伴着这悲恸的哭诉无声无息落入脚下那片纯白之中,再也寻不到踪迹。
“对不起……我……虽然我真的不记得从前那些事情了,但是真的对不起……”长离泪眼朦胧的看着化光,满腔满腹的歉疚如同滚水般翻腾在胸腔中,可嘴上却只能说出那简单的三个字。
“你不必现在向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我那些根本不知情的族人。”化光的眸中一片水雾,却冰冷刺目,“我本是万死难脱其罪,本来抱着将死的心和我的母亲一起等待最后的行刑之日,却不料那日正逢天狗食日,行刑的神官掐算错了时日,竟让我和我的母亲侥幸被人劫走了。我们也不知道那前来搭救我们的究竟是哪路神鬼,他将我们丢在三危山下便匿去了身形。我们母子二人被他带着不食不眠行了三日,此时正是又饥又累,恰逢三危山的獓骃路过,将我们接回了山上。没想到的是,才出龙潭又入虎穴,那獓骃生性贪婪狠辣,对我百般□□我也就忍下了,可他对我年迈的母亲也丝毫没有怜悯,伺候之处一有不合心意的便是一通鞭笞,我的母亲本就身子不好,又经历了灭族之痛身心俱损,哪里还经得起那般的重罚,但又有什么办法?我们寄人篱下受人奴役,獓骃让我们在他的地盘藏匿行踪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我们又能怎样?”
“那你为什么不找以往熟识的朋友来帮你呢?”吟娥听他说了往事,心中对他的芥蒂早已消弭,听他说到这里,不禁发出困惑。
化光看了她一眼,哂然一笑,“讹兽本就生性乖僻,嘴上说的很少有真话。这样的换做是你们人,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朋友吧?更何况,当时其他讹兽族群都对我们一族避之不及,我们是天降罪愆的族群,谁敢和我们走的近?更别提相助了,没准哪个贪利喜功的见到我和我的母亲都会立刻将我们两个送上去换取功德呢。”
“但是我打听到的消息,说你一直都在九娘那里。你……”吟娥愈发感到奇怪。
“说谎话对我而言就如同吃饭一样,对于一只可以连说一整月谎话的讹兽,吟娥姑娘,你觉得你问的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化光嗤笑,然后转头看向一直凝视着他的苏方沐,对上那双宁淡无波的眸子,“苏姐姐,你听完这些还觉得长离无辜,觉得我做的这些,不至于么?”
苏方沐怔了片刻,随即缓缓摇了摇头,冰雪飘落在她的睫毛上,衬得她一双眸子如同冬日林中的冰湖般清明透彻,悲欢爱恨皆映其中,“这个问题,不是我说了算的。天地间自有一杆秤,轻与重,岂由人言。我相信你心中并非纯粹是恨,不然你明知我将长离视作亲妹看待,为何那日在灵丘山上,还愿意豁出性命来救我?”
“那日救你是因为我同情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化光松开已经痛的麻木的手,鲜血已经将它染得看不出原本白皙的肤色了。他恍然的看着那刺眼的鲜红,唇边笑容绽得残酷,“被陵光神君看上的人,有几个能有好下场?”
“你既然这么恨长离……又为什么在我和吟娥前来寻你帮助的时候又答应相帮呢?”苏方沐仍不愿放过他面上的一丝表情,似乎想要看出什么破绽。
“这个答案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苏姐姐。”化光说着站了起来,失血过多令他站直的那一刻略微有些目眩,长离的面容在他眼前突然有些模糊,“我当时说愿意,并不是因为真的好心。而是我听见了你们说希望我前去帮助的人,名叫‘长离’。这是她的闺名,只有身边最亲近的几个挚友侍宠才知道,我自然也知道。我寻了她很多年,我要见到她,我要到她面前亲口问问她,难道她就真的冷血至此,丝毫不念及往日的情份么?我想知道我在她眼里,究竟是什么!”
眼前的长离凤眸卷睫,虽仍稚嫩但已渐有当年倾城之貌,方才模糊之时,化光有些怔仲,那红衣风华好似又回到了眼前,“可真真令我没想到的是,多年不见她居然变成了这个模样,不仅模样变了,连记忆都没有了。灭族之恨百年酸衷,竟然就这么成了一场笑话。令我焉能不恨!”
“对不起……我,我……”长离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四肢百骸都不似自己的了一般,眼前一片模糊,微微收了收手指紧紧攒住衣袖的一角,喉咙中干涩地只能挤出几个字眼,“化光……我……”
“化光?”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弈楸猛然发现化光已经一动不动捂着胸口像定住了一样站了很久了,他担忧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化光的肩,出声试探,“化光?你哪里不舒服么?”
“啊——!”化光徒然发出一声痛呼,直挺挺跪倒在地,额间细细密密布了一层薄汗。
四人连忙跑到他身边,查看他手上的伤势,然而化光似乎痛的并不是正在淌血的手掌而是他的胸口。
“化光你怎么样化光?”苏方沐不知道化光究竟牵动了哪处隐秘的伤口,也不敢立刻把他扶起来,只能担忧地询问。
化光疼的声音都是发颤的,“是獓骃……是他在我身上下的召唤符印……额啊——”他揪紧了胸口的布料,额头上的汗水竟然被这寒冷的气候凝结成了冰渣密密敷了一层,他吃力的想要站起来,“我得立刻回去……不然他会对我娘……”余下话音未落,人已经完全脱力倒了下去。
迎凤台上
烈烈劲风如同监兵神君此刻胸中翻滚的怒气一般激烈,吹拂的她身后素白披风烈烈作响,“这个陵光简直气死我了!若非你今日同我说,我还不知‘蔽日’竟是被她送给了一个侍宠!”
“何必惊讶,你岂是刚认识她。”一脸嘲讽的孟章神君悠闲负手与她并肩而立。
“你不明白,她当日若是这神弓在手,哪会被朱厌打到非涅槃不可!”监兵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懑感。
孟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抬举陵光,我竟没看出来你对她如此情深。”
监兵攒紧了拳头,“瞎说什么呢?找打架?”
孟章给了个“本尊不与你这种粗人计较”的眼神。
监兵很自然的无视掉了那个眼神,话锋一转,“话说回来,执明每次来信怎么都不提及长离在人间发生了什么呢?搞得我们每次都要胡乱猜一堆。”
“这是规矩,他心里明白也就很自觉地没让他那宝贝棋盘告诉他。不过倒是告诉了我那把弓赠给了谁。你想听吗?”
监兵正要问是谁,孟章就很快的截断了她的话头,“看来你也不想听,但本尊还是要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是化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