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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谌收到竹管鸟送来的信,半天没动。赵元正擦刀呢,见状凑到他爹身后想看一眼。
“你过来,”赵谌把他抓过来,浓眉紧蹙,开口道,“我有话跟你说。”
赵元稀里糊涂在他对面盘腿坐下:“您……您说呗,我听着呢。”这么严肃,难道西关出了什么事情?
赵谌直接道:“公子毓被软禁了,灵毋宫只怕出了事。”
“公子毓被软禁?”赵元眼神一闪,立刻反应过来,“阿父先前让人回绛城联系崔直送信,难不成灵虢夫人要把赵毓推出来,结果被那人发现了?”
他的推测完全接近真相,和赵谌想的一样。
赵谌认真地看着儿子:“阿奴,灵虢夫人有可能已经死了。”他想得更深,也比其他人更了解国君。灵虢夫人如果打算用赵毓和他做交换,国君是绝无可能放过她的,什么母子血缘都要往后靠。
他猜到了灵虢夫人的死,却并不知道对方的死其实只是一个意外。然而灵虢夫人有了那样的念头,死也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
赵元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爹强调的目的。
哦,对啊,灵虢夫人,好像是他的外祖母……按他爹讲的,当年要不是外祖母护着他,他早就跟随自个儿父母亲一道投胎去了。
赵元安静半晌,问道:“您觉得,赵冕杀了她?”
赵谌望向帐子外头的茫茫雪原,声音沉郁:“凶多吉少。”
赵元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其实对那位夫人根本没印象,最近一次,还是七年前随着他爹进宫,他遇险被廖霆救下,就在灵毋宫待了那么一小会儿……就那样,她也没见他呀。感情根本谈不上,要说难过,其实也有点儿。
他拽拽自家爹,小声问道:“这是您计划中的吗?”
赵谌震了一下,严肃地抓住他下巴,看着他的眼睛道:“别瞎想。为父不会干那样的事儿。”他轻轻捏了捏儿子的尖下巴肉,“我本打算通过胪氏把你的身世散出去,将胪拓旧部收揽过来,最主要让她想清楚立场,争取廖霆……看样子她更害怕我篡位□□,宁愿舍弃儿子,捧孙子上位。”
他说着就沉吟起来。
其实,他也没想着对虒祁宫如何,然而若胪氏没死,她又确如自己猜测那样,倒也不是不行。赵王室他不会动,然而绛城?他要抢过来。
赵元抓住他爹的手拿下来,表情微松问道:“现在怎么办?”
赵谌嘴角翘起道:“一切照旧,灵毋宫的安危暂且不明,廖霆已经稳稳在我掌中,逃不脱了。”
这一点,赵元不太明白。廖霆不是赵冕的人吗?不然怎会说翻脸就翻脸?
某爹便看着他笑道:“你不明白很正常,廖霆最重要的人在灵毋宫,生杀大权都在国君手里,你说他要不要听话?”
“原来如此,我说他跟灵毋宫关系那样密切,怎么不帮我反而去帮那老王八!”赵元狠狠捶了一拳,“这下若我外祖母出了事,看廖霆不跟那老王八拼命!”
赵谌挑眉道:“谁说他重要的人是胪氏?”
啊?
“胪氏身边的大宫女兰娥,是廖霆的亲妹妹。”
赵元张大嘴巴看着他。
“廖霆进宫后,他妹妹险些被卖,是胪氏派人救了出来,又接到自己身边伺候。廖霆能走到内廷卫头子这一步,其中胪氏居功至伟。”赵谌淡淡道,“所以廖霆才能被国君威胁住,因为他的亲人和恩人,都在灵毋宫里。”
他站起来,从草垛里抽出自己那把淙泠长刀,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阿奴,我们很快就能回西关了,为父要在虒祁宫里,为你举办成人礼。”
十一月末,廖霆果如赵谌所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首原褚,软禁原珏,重新控制住了西关大营。没过几天,廖霆率兵迎赵谌父子回营。
几乎是在同时,绛城掀起一场轩然大波。灵毋宫的大宫女逃出宫城,称赵公疯癫,弑母囚子,还道赵元乃胪拓之子,赵公未赶尽杀绝陷害赵谌,顿时把当年胪氏灭族惨案重新翻了出来。
当年胪氏宠冠后宫的时候,举凡世家大族宗妇都曾入宫朝见,她身边的宫女兰娥人人都见过,做不得假。况且公子毓确实已有一段时日不曾露面,宫内传言是胪氏病重,公子毓侍疾,但真相谁又知道呢?
兰娥的话很快传遍了绛城,朝野震惊。
这时代不像后世,世家湮灭在了历史里,只剩下君权至上。这时候的大家族绵延数百年,祖宗牌位加起来甚至比王室宗庙里的还要多,世代垒砌的家底深不可测,根本不畏惧王室。且各个家族之间相互联姻,族谱勾连交错,往上数二三代,总能找出各家血脉来。
当初胪氏灭族太过突然,也是因为国君担心世家出手干涉。他灭了胪氏嫡支庶支,但是却灭不了旁人家里早已作古的胪氏女,灭不了流着胪氏血的旁姓子弟。
自赵冕继位,接连打压士族,武官无兵,文官无权,大家心里头焉能甘心?
吕慧很快就收到十几二十来封拜帖,各家掌握几百上千私兵,蠢蠢欲动,就差一个起头的了。这时候大家发现原来胪氏还有一个纯的不能再纯的血脉,长子嫡孙!还是鼎鼎有名的小将军!子承父业,还有甚个好说的?
“……深恨当年灭族一事,家中诸事具备,不知何日能见元郎……”
吕慧念了手里的短笺,眉头一松,朗声大笑。
这下成了!
他抬头看向身旁的暗卫,道:“将我的信给祁嫔,想要救公子毓,就拿出诚意来。”
暗卫领命离去。
十二月,大雪。赵谌领兵南下,直奔绛城。赵元留守西关,收拢了北草原十数个牧族,设三郡二十七县,乌日兰家掌其中一郡,多兰阿爹直接当上了郡守。于是父子俩的军队直接增兵六万余人,且大部分都编入了精骑兵,兵力大增。
赵谌的军队逼近到了城门外,绛城里面却无人守城。金吾卫掌握在崔直手里,崔氏更是直接从清河派出两千家兵襄助赵谌,内廷卫留在虒祁宫里的不过寥寥数百人,连玄门都过不来,何况还要保护赵公安危。
原氏娶了赵静,就已经注定站在了赵谌的对立面。原家眼看赵王室垂垂欲倒,家主原邈命令原贺休弃赵静,将赵静软禁起来,指望赵谌入城后,拿她换来全家大小安危。原贺抵死不从,竟被原邈怒极一剑刺死。
赵静当晚从原府逃了出去,未过玄门,就被崔直拦住,关进了金吾卫大牢里。
几天后,赵谌放行,祁嫔带着公子毓出城,一路往南行去,陆陆续续又有大小家族跟随出城,这些大多为文臣,更愿意支持公子毓。
赵谌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身黑甲,从首铠下俯视仓皇出逃的母子二人。
“不知小君有何打算?”
他问的高高在上,祁嫔眼眶一热,拉着公子毓就要下拜。
赵谌挥手,旁边便有亲兵强硬地扶住二人,阻止他们往下跪的动作。公子毓本就不愿给赵谌行礼,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逆臣贼子,攥夺了父亲的家业!
“赵谌,你就算继位,也名不正言不顺!”他固执地站在那里,咬着牙低声道。四周的黑骑兵立刻齐刷刷地拔出长刀,威胁地冲他们闪过刀光。他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且势不如人,顿时噤声。
赵谌不以为意,翻身下马走到他们跟前。
“小君,我没有称王的打算,不过为着赵国长远安危,也只能委屈你们往南边去,那里有座城池,四周并四郡三十九个县,正适合你们。”他微微一笑,亲兵便递给他一副舆图。
他将舆图交到祁嫔手上,诚恳道:“还望公子毓继你父之位后,下旨封我为赵侯,好让我名、正、言、顺地管理治下土地。”
公子毓耻辱地低下头,祁嫔却感激地盈盈一礼,道:“妾定会督促公子毓,提醒他不忘赵侯恩德,这舆图,妾便收下了。”
赵谌顿时欣赏地看她一眼。
有时候,便是女子,也比男儿更会审时度势。
祁嫔比他想得更加聪明,她直接让人送了玉轴来,逼着公子毓写下封侯诏书,用私印盖了章。
“这一玉轴可当信物,”她双手将玉轴奉上,“待毓儿继位,立时将正式玉轴快马送来。”
直到远远离开绛城的范围,公子毓仍然耿耿于怀。
他看向母亲道:“您说阿翁在姚江等我们,是假的罢。阿翁绝不会逃跑。”
祁嫔漠然道:“假的又如何?赵冕根本不把你当做儿子,就算没有赵谌,他日后也不一定会把王位传给你,还不如就像现在。四郡也不小了,如今中原似这样大的国家几十个,比我们小的且还有呢……”她说着说着又笑起来,殷切地看着儿子,“你好好治国,养兵拓土,几代下来,未必会比你父亲差。”
她心里想,更何况,赵谌一介武夫,若能打仗无人能敌,可是治大国非易事,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他们?
若换做一个月前,公子毓定然听不进去祁嫔的话,也肯定不会丢下父亲。但是赵冕先前软禁他的行为,让他彻底冷了心,更加畏惧父亲的疯癫,生怕他哪一日听信了旁人的挑唆,回头就把他给杀了。
他安慰自己,赵谌既然没杀他们,想必也不会杀阿翁。
公子毓哪里知道,赵谌确实没打算杀赵冕,一来赵冕已经不大清醒,二来,他没资格杀这个人,有资格的,是他的儿子。
胪拓和庄姬的独子。
十二月初五,大司马开城迎赵谌。大军浩浩荡荡进入绛城。
当日称侯。
赵元将西关诸事理顺,终于赶在冬至前返回绛城。绛城门口迎接他的已经是侯世子仪架,阵势摆得很大,招摇撞骗,甲逊等人各个穿着擦得银亮的铠甲,笑嘻嘻地看着他。
“恭迎世子入城!”甲逊笑道,“赵侯正等您呐!”
赵元嘴角抽抽,带着雎禾赵达,正阳怀夕四名亲卫先行入城。
往日坊市不得驰马,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绛城里他爹老大他老二,再没人敢拦着他。他驾马穿过大大小小的坊门,进入上坊,远远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旧日家中的台阶上,望着他。
“阿父!!”赵元大叫一声,方才还端着的架子甩到一边,麻溜从马上窜了下来,往中军府大门狂奔。
赵谌远远就张开长臂,直接把扑过来的少年一把抱进怀里,架着腋下高高举了起来。
赵元窘得脸都红了,低头低喊:“阿父,你快把我放下去哎……好丢脸……”嘤嘤。
“丢甚么脸!”他双眼一瞪,然后长叹一声,把赵元狠抱入怀里,“我看看可瘦了?”
赵元方才的激动全部抹油,使了暗劲,愣没能把脸从他爹胸膛□□。某爹揉乱了立夏给他梳的发髻,这才放过他,半搂着进了府邸:“走,去见见你吕伯伯!”
两人穿过前庭,一路朝内院走去。
“阿父,你怎么会在中军府等着我?”赵元边看着熟悉的皱波湖,边好奇问道。
赵谌笑了笑:“这里才是咱们的家,我不在这里等你,要在哪里?”
赵元心里顿时暖暖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蹭了蹭他爹的肩膀。
其实,他来的时候虽然高兴,但晚上睡在帐子里,又有些害怕。他爹这下算称王称霸了,可是以后呢?日子可不是童话书,结局了就结束了,后头可还有几十年要过呢。君权有多可怕,只看赵冕一家子,还有他这身体的一家子就知晓了。他爹以后会不会变?会不会娶老婆娶小妾?会不会忌惮他?
不过自从刚才看见他爹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害怕了。
阿父就是阿父。
后头没人跟着,进了垂花门就是花园小径。
赵谌单臂抱住某元,转身摁在花墙上咬住了嘴,含了舌尖就吮个不住。
“嗯……”赵元不甘示弱,搂住他爹的蜂腰,一手还色眯眯地往他爹屁股上捏。
赵谌粗喘一声,两唇分开。他眼神颇具深意,道:“阿奴,过几日就是你生辰,为父交代吕先生替你策划成人礼,这几日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
赵元五雷轰顶。
卧槽——
他都给忘了。
那特么是成人礼么?根本就是小爷的破菊日好伐?!!
赵谌笑得既荡漾又温柔。
“乖儿,为父替咱们准备了一样的正红礼服。”
就当做是成亲吧。
十二月初九,赵公冕病亡,史称赵成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