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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元向来不能一心二用,练着练着就听不到臻铖诵书的声音了。一本不厚的绢本《仓颉篇》已翻得起了絮子,这个世界由文字构建的文化体系也在他心里渐渐清晰起来。
他上辈子也就上到了小学,且那学校也不过只能让人不做个睁眼瞎子,现代工业文明社会他都还没弄明白,就稀里糊涂到了这里。许是两辈子年龄都不大,虽然篆体复杂难懂,倒也接受得快,学了半年多,已经能囫囵看个明白,只是书写尚有困难。能看会写乃是基础,却偷不得懒,时间长了,倒也坚持了下来。
一晃一个时辰过去,赵元搁下笔,伸着脖子往旁边瞧。只见原珏还在认真地练字,只是小脸神情太过严肃,姿势估摸着给仪夫子纠正过,一动也不敢动,再看看他写的字,大小倒还罢了,只是用力太过,纸上到处都是泅出的墨迹。
赵元还在偷笑呢,小脑袋上就被敲了一下。他抬起头,见是仪齐板着脸坐在案几左侧,手里还举着凶器——一卷书。
仪夫子瞪他道:“作甚个嘲笑同学?你早先尚且不如他呢!”
赵元却不畏惧他,笑嘻嘻地蹭过去,趴在他立起的膝盖上:“学生是赞他写得好哩,夫子误会我了。”
仪齐就见不得他那小模样,一下儿忍俊不禁,那脸也板不下去了,伸手又轻轻揉了揉赵元的脑袋。
臻铖书背完了也在练字,听到这对师生的小声说笑,有些羡慕。要说之前他还担心夫子太过年轻靠不靠谱的问题,在仪齐问了他功课以后,就全变成了仰慕。
他一年前就开蒙了,母亲托人给他找了一位大家,父亲也觉得好,可是那位夫子年纪太大,作风古板,对他的要求太严格,他夜夜挑灯,也还感觉吃力。他跟父亲说,就又换了一位夫子,总不如意……
上午的教学到巳时过半的时候结束,仪齐自去了,赵元三人午歇半个时辰后,还要练习射箭,由赵谌麾下一名伍长来府中教授,到下午未时半又要学习乐理。
正阳怀夕二小童将案几收拾干净,他爹的四名婢女就拎着食盒,将一样样精致的吃食端了出来。
原珏早饿了,冰镇的甘蔗浆和炙烧的鲜鱼也是寻常,只是一碟子裹起来的食物没见过,不由好奇。他问赵元:“敢问大兄,这绿色的是何物?”
赵元取了一个替他剥开,又给臻铖也剥了一个:“我叫这东西荷叶粑粑,取新长的荷叶洗涤干净了,包入江米,其中再填入腌制过的肉,你们尝尝味道可好。”
原珏和臻铖都不约而同低头打量,陶碟里的吃食巴掌大小,米粒油润,看起来十分诱人。原珏先忍不住吃了一口,软糯鲜香,里面的肉粒脂香四溢,又沁着荷叶的清香气,两口就能吃掉一整个。
臻铖看他吃着香,也尝了,满脸赞叹,道:“大兄家中的厨子只怕整个绛城也少有人及。”
赵元得意洋洋,就像对方这话是夸奖他似的。不过也差不离,虽说他懂得不多,但稍稍改进些小吃,也没人会怀疑他。范氏就凭借小炒肉和这荷叶粑粑,也办了几场成功的夏季小宴呢。
几个人吃着简单的午饭,随意闲聊几句,倒也万分惬意。这段时日已经步入秋季,虽则正午阳光炙烈,但摆置了冰盆,屋子里凉爽宜人。小孩子惯不喜欢午歇,范氏没有精力,赵谌又出了门,这会儿功夫竟也没人催着他们休息,便一径地说笑。
原珏问道:“再过几日就是重阳了,我阿媪归宁,要带我同去外祖家呢。”话语间显然很是期待和兴奋。
赵元啊了一声,满脸遗憾道:“差点都忘了,可不是,那咱们就不能一道去爬山了,我家的花糕也味美,可惜你吃不到。”他又转头问臻铖:“阿铖,那你呢?”
臻铖却不像原珏那样高兴,他笑笑:“我母亲也带我一道归宁,只是外祖家都是些娇滴滴的小娘子,实在无趣得很。”
原珏深有同感地点头:“那倒是,我外祖家也差不多,虽有个表弟,去岁才出生,我稍碰下旁边的丫头们都要吓得直叫,但凡惹哭了他,我姨娘也还罢了,阿媪定要教训我一顿……倒懒得去逗他耍。”
他向来是懒得多想的,谈得起兴开口就问:“大兄可去你外祖家?我早听闻绛城范家有个南面的大花园子,还可办那曲水流觞宴,还有假山可钻,有趣得很!”
赵元这下可愣住了,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他思量道:自己来了几日混混沌沌,待清醒了,已经是在轩车上一路行到了中军府,先是给吕伯抱着,后就递到了他老爹手里……虽知道自家不是亲生的,但要说原先是谁家的,又未可知……哪里有什么外祖家?
范家,范氏可没带他去过。
这些不过一瞬间的念头,在原珏看来也就是楞了一下的功夫。赵元反应过来,见原珏还好,臻铖满脸的不安,瞅着自己的眼神里都是愧疚,不由失笑。
他笑道:“去不去外祖家,可得看我母亲了,你要钻假山却不难,咱们府里其实也有的,只是在我母亲院子旁的小花园里,过几天我带你们去玩。”轻轻几句话就带过去了,原珏还恍然不觉,径自高兴地直点头。
之后一整个下午,臻铖都心不在焉,心事重重。
待得晚上一处吃过了饭,三个人就一路穿过垂花门进了内院,穿过曲径回廊一个个月洞门,原珏臻铖往左回了赵元的朴拙园,赵元带着正阳怀夕自个往右去他爹的住处。
进了院门,赵元就觉得院子里气氛不对,静悄悄的,穿过两侧木樨矮丛到了正屋外廊前的开阔地,却见立秋笔直笔直地跪在当中的青石板上,其余三女并一干刚留头的小丫头们,都噤若寒蝉地立在廊下。院子里的石头莲花立柱灯都点亮了,只有立秋跪的那处昏昏暗暗。
赵元皱起眉头,眼睛逡巡一周,问立春道:“这是怎么了?立秋姑姑怎地跪着?快起来!”他说着就走上前,小手拽着立秋就要拉她起来。
立秋跪了大半天已是摇摇欲坠,脸色发白,额头缀着一串汗珠子。她苦笑着摇头,轻轻把手挣脱出来,哑声道:“大郎快些进去吧,别管奴了,奴犯了错,领罚也是应当的……”
立春也吓坏了,忙上前把赵元抱开,压着嗓门劝道:“是啊,这是郎君的意思,大郎的好意咱们心领了,您快些进屋吧,外头天都黑了。”
赵元就这样给一个小丫头抱了开,心里很不快活,脚落地却也没再闹着让立秋起身。
他抬头看着立春道:“我方才问你话呢!你说是我阿父让罚的,是甚个意思?”
立春瑟缩了下,小声道:“奴也不晓得呢,郎君只让人传话,说让立秋谨守本分,再学学规矩……不光跪着,立秋姐姐那里教养的小丫头也,也让奴几个接手……”
赵元小小抽了口气,竟这样严重!
那头立秋已经受不住低声哭泣起来。一个一等的奴婢让人剥夺去了职权,堪等于那失了宠的姬妾,哪里还有甚个前途可言!这会儿跪在那么些个小丫头们面前,便是以后,又哪里有底气去管她们呢?她自到赵谌身边服侍,一向很得用,风光惯了的,也没失了谨慎,今日这一遭太突然了些!
赵元看看立秋,再在心里咂摸那一句“谨慎本分”,还有甚个不明白?立秋只怕还是受了他的牵连……只是他爹是怎个知晓那天棠梨院正屋里头的事情的?他往这里头细想想,心里头便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还能有哪个?便纵不是范氏本人,难道她的丫头们还能越过了她去向赵谌告状不成?
他再不看立秋,径自脱鞋上廊进了屋。他爹还没回来,堂屋里就这会儿功夫已经点了灯,连着方案几上了一小桌子的饭菜,热得热凉得凉,俱都精美可口,只待人来品尝。他习惯性地在侧边坐下,举箸夹了一筷子腌制的鸡脯子,却头一次食不知味起来。
赵元心想,范氏也没错。从小到如今,她对着一个私生子,能问寒问暖,为他缝衣织袜,嫡母做到范氏这个份儿上,难道还不够?
他自问也尽量亲近范氏了,只是他与别个不同,既然出生就知事,范氏那会儿瞧着才不过十来岁的小姑娘,他实在没法当对方是母亲。范氏不想自己与她生分,他理解,但越这样做,他就越清楚自己与范氏之间,毕竟是有隔膜的。
赵元慢慢地吃尽一碗粳米饭,竹帘并未放下,外头立秋的身影模糊在昏暗里,泣声也渐不可闻。他逼着自己当没听到,硬着心肠故作自如。
他也是个自私的人,说起来比起范氏,他自小跟立秋更亲近些……可是这会儿,他爹已经把立场亮出来了,院里院外都是耳朵,他若一径给立秋求情,或者蛮横饶了立秋,虽然可以,但却会让范氏伤心,也会让立秋再立不了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