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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府占地颇广,自南向北分门廊、前庭、正堂、中庭花园以及内院后花园。赵谌和赵元日常议事学习的地方,就在中庭花园皱波湖的南岸,靠近正堂的葛草院,也是外书房。
赵谌穿过月洞门,看守的两名仆妇扔下手里的针线篮子匆忙给他行礼,他大步行至葛草院外,远远就瞧见正阳怀夕正在槐树下徘徊。
两人抬头看见赵谌,不由大喜,上前行礼,道:“郎君。”
赵谌眉头微蹙:“你二人不在书房伺候,在这里作甚?”
正阳与怀夕对视一眼,恭敬回道:“先时大郎身体不适,奴等都去了木樨园,一时忘了给二位小郎奉上会食,如今正待回禀了郎君,前去请罪哩。”
如今时代等级森严,奴隶若慢待士族,如犯死罪,这就好比石头砸伤了细瓷,便是碾碎了石头,也不足以让细瓷复原。
赵谌闻言看了他们一眼,心中了然。理由倒也堂皇,只怕不是忘了,而是故意为之。儿子的交友问题他不会插手,但如今把他好好的儿子给折腾地躺在床上,他心中也很有几分恼火。
“罢了,府中人少,也不是一天两天,”他面色平静,吩咐道,“催着厨下,拣那容易的吃食先送去小书房。”
二童子如释重负,更加恭敬地应诺,头顶又响起淡淡的、隐带警告的男声。
“往后不可怠慢客人,否则一概发卖出府。”
“奴知。”
赵谌负手站在槐树下,没再进院子。夏风徐徐吹过树荫,湖面反射刺眼的波光,热气蒸腾。他想起之前与原机和臻廖房中的一番谈话,也没什么心思再去书房看书议事了。
自胪拓身死,他接手三军,不过五年余。按旧法,边军十年换防,如今方五年,国君就召了左右军返回绛城述职,世人皆知国君对他十分宠信,自然不是忌惮他,而是可能打算更换左右将军。无怪乎原机臻廖二人一进绛城,就将儿子送入他府中示好。
赵谌自国君潜邸之时就跟随他,直至今日,也可问心无愧地说,自己绝无结党营私的举动,然而当今国君喜怒不形于色,内心却十分多疑,无数次的试探他的忠诚。
他若为了取信国君,应当把左右将军拒之门外,可要想在军中说一不二,又不能荤素不吃。现在左右将军之子已在他府中,就看国君如何反应,如果召他入宫自辩,倒也还好,如果没有反应,那……
他随后又自然而然想到赵元身上。
当日阿奴被送至他这里,他不过想着遵照国君旨意,养大小儿……不,更确切是养“废”阿奴。令小儿文不成武不就,自己健在时他尚能依附中军府,待自己老死,只能依附兄弟过活,百年后他这一支兴许就悄无声息地萧条,也就趁了赵氏皇族的意了。
然而不过五年,赵谌已经想不起当初毫不动容的冷酷决心了。
赵元在他怀里活蹦乱跳地长到五岁,无病无灾,无忧无虑,如同一粒种子在他双手呵护下茁然长成,发出嫩芽,渐渐就要舒展出小小的绿叶,将来还会开出花朵……
他实在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如此精心对待第二个孩子。阿奴是他的儿,要他亲手去折断阿奴的枝丫,他如何舍得?
赵谌无声地注视着湖面,面沉入水,颇有些心烦意乱。
木樨园。
立秋将小几放置到榻上,赵元顿时精神一振,一咕噜爬起来,结果探头一瞅,小几上就一碗孤零零的米浆,顶多就是比早先那碗要浓稠些……
他立刻无力地躺了回去。
“我要吃饭,”他捂着肚子哼唧道,“我要吃肉。”
立秋静坐不动,眼中却闪过笑意。她柔声劝道:“大郎,口腹之欲怎能胜过身体康健?且忍耐这一两日,也让郎君安心哩。”
就知道拿老爹压我!赵元在心里哀嚎一声,终究规规矩矩地坐起来,小胖手捧着陶碗喝了起来。立秋捧着手巾,待他喝完就轻轻给他擦嘴,又去帮他揉肚子。赵元自小给她服侍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隔着内外室一道隔扇隐隐传来小丫头们的声音。
“娘子安。”
“去通报一声儿,娘子过来看大郎来了。”
立春正在茶房值班,隔扇外就只有立夏和立冬守着,不必立秋吩咐,一人至廊外迎接,一人推开隔扇与立秋说话:“娘子来看大郎。”
立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就轻轻将赵元推醒:“大郎,且醒醒,娘子来看你了。”
赵元将将坐起,还睡眼惺忪,范氏就带着春草碧丝等婢女进来了,面带焦色地在榻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道:“我儿,这是怎么了?我方听人道你病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立秋跪伏在地回道:“回禀娘子,秦大人说大郎是积食所致腹泻。”
范氏一愣,脸上就有些哭笑不得,嗔怪地点点赵元的脑袋:“你这孩子!难道是饿坏了不成?饭食七分才是养人之道,自小我就教过你,竟还吃撑了!”
赵元苦着脸,软绵绵讨饶:“母亲且饶了我罢,阿父已说过我啦,这一日连肉糜都不曾有哩!尽是米浆子水!”
“当遵医嘱,”范氏板着脸吓他,“否则往后都没有肉吃。”
她转头吩咐立秋:“今日庄子里才送了几袋上好的稻米,一会儿你着人去领了,专给大郎熬粥喝。”
立秋应诺。
范氏让赵元躺下,给他盖上薄巾:“方才我扰了你午觉,这就走了,你接着睡吧。”
赵元乖乖躺着,黑溜溜眼睛瞅着她道:“辛苦母亲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晌,外面日头正大呢。”
范氏微微一笑,顺了顺他的头发,还是带着人走了。
她除了个别时候,一般不在木樨园停留。
中军府这对尊贵的夫妻,恰似“相敬如宾”这个词,彼此各有各的院子,谁也不轻易叨扰谁,冷淡谨慎得就像客人似的。
赵元沉沉地睡了一觉,这一觉便睡到华灯初上。
赵谌在外室用了些茶点,又嘱咐立秋在厨下随时备着热粥。细密的竹帘放了下来,女婢们都守在外头,跪坐的身影隔着帘子掩映,静谧优美如同人俑灯一般。赵谌斜倚在胡床上,一手支头一手执书,一旁的青铜冰鉴里徐徐散出沁凉的白雾。
外廊传来细碎轻柔的说话声。
“……娘子心忧大郎,想郎君定也守着,就亲手做了两碗羹汤……”
“……姐姐莫急,待我禀了郎君……”
赵谌眉头微蹙,扬声问道:“外头是谁?”
竹帘立刻被轻轻地掀起,立春侧跪着露出半个身子,低头道:“郎君,是娘子身边的春草。”
春草忙在一旁行礼,双臂交叠,伏地枕额恭敬道:“郎君,婢子替娘子送了补身的羹汤来。”
赵谌一时没说话,她们也就不敢吭声,一个低着头,一个伏着地。他的视线从春草移到放置一旁的食盒,目色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低沉道:“进来吧。”
几名婢女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春草起身,拎着食盒小步挪进门内,再一次跪坐行礼,而立春则小心地将竹帘放下,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幽幽地散开,赵谌五官灵敏,立刻就闻到了,但府内只拘着婢女们的衣服发型,却管不着年轻女孩子们插戴甚样钏钗,身上挂的甚样香囊,或者裙下遮掩着的绣鞋是个甚样的图案。
他不喜熏香,不过春草不是他近身的婢女,不清楚这一点也实属正常,是以他这会儿也懒得说什么。
“范氏做的什么羹汤?”他随口问。
春草面色微红,神色镇定道:“娘子给大郎独做的羊蹄儿汤,已是撇去了油沫,暖身养胃,另一碗是给郎君做的荷叶饮,取荷叶茶叶与山楂同煮,解暑去热。”
赵谌点了点头,示意她把汤取出来。
春草忙掀开食盒盖子,从上面一层小心端了碗出来,荷叶饮冰镇过,碗沿浮起几缕凉气,这其中又夹带着一丝甜腻腻的香气,不甚明显,却又无法忽视。
赵谌看着靠近自己的女子,随着对方接近,那香气更浓了几分,不由让他有些烦躁,于是放下书,伸手将寝衣衣襟扯开了些,露出了精壮的胸膛。
春草的心跳顿时快了几分,红霞一路蔓延到耳后,连捧碗的手都有些颤抖。
自她随娘子嫁入府中,这还是头一次,她离男主人这样的近。往日里近身伺候将军的都是立秋她们,不过没一个被将军收用,春草虽羡慕,倒不至于妒恨。
可是此时,她已经有些手软脚软,一想到若自己的念想得逞,日后无论是英武的郎君还是荣华富贵,都将唾手可得。
她下定决心,便微微伏低身子,酥胸半露,肤光胜雪。
当一个女人企图诱惑时,男人通常都能很快意识到。
赵谌年轻英俊,位高权重,自十来岁初通人事后,身边就不缺自荐枕席的女人。他接过那碗荷叶饮,春草却并不马上放手,而是软绵绵地顺势依附过来,微丰的身子贴上了他的手臂,香气愈发浓郁。
“夫主……”春草仰起头,湿润的眼睛看向他。
严格说来,她这一声并不出格,因为范氏的陪嫁媵婢,本就属于赵谌所有,但凡他想,都可以成为他的妾室。所以在春草眼里,无论范氏愿不愿意,赵谌都是她的夫主。
这一晚也不知是不是天气炎热的缘故,赵谌感到十分燥热,他面对春草的主动,心里没什么犹豫。纾解一番,也比冲凉水要好。
他哂笑一声,把荷叶饮搁到一边,道:“过来。”
春草激动地几乎要颤抖,她成功了!
她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挪到胡床边,探手轻轻掀开赵谌的寝衣,柔软的手一路轻抚到他结实的小腹,然后俯下头……
赵谌没准备此时收用春草,只是打算速战速决。他唯一没想到的,就是在内室睡得正香的赵元,竟然恰好就在这个时候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