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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不怕出身低,好汉总有出头日。
黎筱雨二十六年来一直秉持这个道理,在梦想道路上拼搏,虽然有时候也抱怨过爹妈的筒子楼气质,和将来功成名就的大导演有些不符。刚考上电影学院的时候,她就打定主意以后媒体给她拍人生传记,她姥爷的那句大狸子千万一定要剪掉。
二十年前筒子楼也不是谁想住就能住,那是工人阶级才能享受的高级待遇。她爹当兵复原,招赘进了她姥爷家,别人羡慕都来不及。搁在N年前,她姥爷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钢厂的老会计,倍儿有文化。
她妈厂里后勤管货,她爹一线炼钢铁,全家都没啥文艺细胞,也不知道咋生出她这个琴棋书画养养皆通的异类。要说黎筱雨能踏上艺术创作的不归路,还得归功给人卫莱。
哦,不是卫莱,是归功卫莱她妈。
卫莱她爷爷是钢厂的老厂长,爹是钢厂的车间主任,她娘是厂里附属幼儿园的老师。娘是老师,娃的教育能差到哪儿?卫莱她妈换着法让一6岁的娃今天学画画,明天电子琴,晚上睡觉前还得练俩小时书法。
筒子楼隔音差,黎家天天被隔壁叮叮咚咚的电子琴音敲打,敲的黎筱雨她娘心慌意乱。出嫁前闺蜜们一般比爹比吃喝,结婚后比老公,几样黎筱雨她娘都不如人,生了娃后比娃总行了吧!
虽然黎筱雨才4岁,但不妨碍她老娘的栽培。卫莱她娘让卫莱学啥,黎筱雨就跟着屁股后头练啥,天天不辞辛苦往少年宫跑,几个寒暑下来,黎筱雨也还算争气,唱歌跳舞都是一等奖,大大给她娘露了脸。
正要显摆,谁知道大黎筱雨2岁的卫莱,冷不丁连跳两级直接考上了市重点初中。这一下钢厂惊为天人,呼啦都跑去为厂长孙女庆祝了,黎筱雨她娘幡然醒悟被人虚晃一枪,说到底学习不好会唱歌跳舞都没用,天天又催黎筱雨好好做奥数,争取14岁就考清华北大。
黎筱雨还没赶上给黎家争光,钢厂先倒闭了。
她爹妈纷纷下岗,给她请的家教也都辞了,把姥爷接到三楼住,一楼那个靠路边的房子被她爹妈改造做成了一个对外的小餐馆,亏了她姥爷豁达,总是笑呵呵蹲在餐馆边招呼路过的人,尝尝我女婿手艺,好着呢。
人穷志短,她娘终于也不盼着黎筱雨出人头地,认命般在人前嘀咕,哎呀我们小雨也不比卫家女儿,人家是金枝玉叶哩,我们闺女能嫁个好人就不错了。
厂子倒闭,卫莱她爹把厂承包了,从此国企转私营,那厂还是没飞出姓卫的家。邻里亲戚都骂这家人忘恩负义,哪能转私企就裁员?翻脸不认人。“迟早要有报应的!”
报应一时半会没等来。
等来的是卫家的厂第二年就扭转亏损,好多人求着又要回去工作。当时也有给黎筱雨她爹出主意的,毕竟邻居多年,对方这点情分也要认。
黎筱雨她爹可能不好意思,闷着头炒菜,再不提复工的事儿。到年底提了两瓶酒,都挤上卫莱家门口了,愣是没把话说出口。只是寒暄时听见卫莱妈抱怨,夫妻工作忙,孩子吃饭成问题……
“不行就搁我家吧,刚好开饭馆呢,卫莱我从小看着长大,管顿饭没问题。”她爹也不知道大方什么呢,自己都过的紧张,还拉一张嘴,卫莱爹妈要给钱,她爹死活不收。
黎筱雨就这么白捡一干姐姐,大热天满肚子坏心眼,准备收拾这个来家里吃白饭的。她爹妈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又不是好欺负的,仗着年纪小,凑一块就抢人家铅笔橡皮,看人文具盒漂亮伸手就夺了,活脱脱一土匪。
“姐姐家里东西多,反正也用不过来,不如就给我吧。”黎筱雨一笑俩酒窝,就仗着这俩小坑生得美,坑人一跟头。
时候一长,爹妈都看出这小丫头心眼多,卫莱爹妈给买的玩具,全能从她床底下巴拉出来,叫她收敛点,她还振振有词,姐姐她爱送,你们管得着?
老黎家就出了这么一个人精,可把卫家孩子欺负美了。黎家姥爷越看卫莱越像亲的,黎筱雨这刁钻丫头肯定是捡的。全家进而都疼起那吃白饭的,黎筱雨窝火归窝火,但没了卫莱,谁给她那么多好吃好玩的?不就是放学来吃顿饭吗?忍了。
忍到第三年,黎筱雨上高中了,卫家生意彻底红火了,有钱买大房子从此搬离厂区享福去了。黎筱雨欢欣鼓舞终于没人抢肉吃了,她姥爷倒是难过起来,时常闲了就叨叨,啥时候把莱莱接回来,给她做饭吃。
这话黎筱雨特不爱听。凭啥她就叫大狸子,对方就叫莱莱?凭啥一个吃白饭的在她姥爷心里地位那么高?黎筱雨根本了解,她一家老实人见黄鼠狼那种害怕,老实人总归还是跟老实人在一起心里踏实。
黎筱雨高二那年,卫莱医学院都念到大三了,留着一头乌黑顺溜的长发,端庄大方招人喜欢。可能是住的远了,那一年很少来了,只在过年的时候来替爹妈送了点礼物。
当时黎家爹炒一大桌子菜,亲闺女回家似得。黎筱雨对这种差别待遇老大不满意,但看在对方也给她带了礼物的份儿上,也还是忍了。
忍了也没几天,众望所归老卫家的报应,终归是给街坊邻居盼来了。
黎筱雨高三,越来越水灵漂亮,又是要去艺考的,打扮起来添了几分气质。班里几个小子都追着她跑,黎筱雨反正应付的过来,谁也没答应谁也没说死,整得几个小子茶不思饭不想,人不人鬼不鬼,天天在她家餐馆跟前溜达。
张文硕是她同学,论家境顶不错,爹是个军官,追黎筱雨特别狠。什么新就送什么,早上接晚上送,有一回被黎家妈给堵上了。黎妈揪着黎筱雨耳朵就教训,马上都高考了,不好好学习还早恋!
天地可鉴,黎筱雨还没答应呢,怎么就能坐实罪名?黎妈省吃俭用供养她不容易,高考前特别紧张,天天瞅着她不准她乱跑,那些半大小子来一个轰一个。终于是把闺女教训好了。某日街边正跟邻居妇女们聊天,交换这个儿女早恋问题的意见呢,黎妈就听见一个比自己闺女早恋还出格的事儿。
卫厂长家的闺女,年纪不大也恋爱呢,还不找男的,找了个女的,卫厂长气得吐了血,把闺女关在家皮带抽了一顿,打的快断气了。
也不知道人家卫家都搬走几年了,这些人都哪儿来的消息,说的绘声绘色,多数人说起这个故事的时候,都是偷着笑,当笑话讲。一来确实是记恨这家有钱,二来主要是新鲜没见过这种事儿。
黎筱雨她妈一听就着急了,回家又都说给了丈夫和爹。姥爷可能压根也不清楚什么叫同性恋,模模糊糊觉得这事儿不对,但听见卫莱被软禁在家又挺心疼。
第二天,她姥爷提了二瓶酒,坐公交车去了卫家。
黎筱雨记得四月天下大雨,她姥爷打伞领卫莱回来的,打的确实不轻,半张脸肿起来,胳膊脱臼刚接上。她姥爷向跟成年人说话那样,对卫莱道,过来缓几天,回头跟你爸认错,父女俩哪儿有隔夜仇,你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是个好人呢。
黎筱雨在一边看见卫莱神色并不慌张,答的也硬气,我没错。
姥爷耳背,可能也没听见,只招呼女儿女婿做饭,“给莱莱做点好吃的。”
吃白食的就又回来了,黎筱雨气死了,吃饭的时候夹着碟子五花肉,吃的狼吞虎咽,怎么说也不能便宜人。那天她把自己吃撑了,晚上休息,卫莱还占了她的床,她被家里人打发去楼下餐馆凑合。
但黎筱雨最后扳回一城的,还是她妈的念叨。大晚上,黎妈给黎筱雨收拾床铺,神色严肃,语重心长,莱莱虽然可怜,但你可不许学她走邪路,你敢给家里惹事,我打断你的腿。
“谁学她啊,追我的帅哥多得是,要啥没有啊。”黎筱雨根本不担心自己恋爱走邪路的问题。
“也不准你跟男孩早恋。”黎妈是怕了这小刁钻。
撇着嘴黎筱雨一副玩世不恭,黎妈到底软了,退步道:“你考上大学再说,正正经经找一个男朋友,你姥爷也为你高兴。”
“这有什么难啊。”黎筱雨蛮不在乎,她打小学习好,老师疼同学爱,少数不跟她是一小头的女同学,也被她耍心眼孤立了。整个年级她呼风唤雨,除了家境不好,她样样都在人前头,找个合适男友还不是手到擒来,主要是她一心都扑在成就大事儿上,没工夫搭理那些毛头小子。
卫莱在黎家住了几个周,又被卫家接回去了。据说是怕放出来晃荡丢人,三下五除二卫家又把闺女送国外去了。等黎筱雨把这号人都忘记了,电影学院里整日风花雪月,帅哥堆里不亦乐乎的时候,卫莱在她工作后又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据说跟家里关系还是不好,孤零零住在外头。某日,卫莱提着两瓶酒来给黎家姥爷贺寿,迎面碰上,黎筱雨眯着眼老半天看着对面挽着头发,看上去瘦的杆儿一样的卫莱,第一反应是:“怎么我家一做点好吃好喝,你长了雷达一样就来凑热闹。”
隔着几米,卫莱还是那样对她笑笑,黎筱雨清楚的看见阳光在她睫毛与发梢跳跃出光圈,“长这么大了啊,大黎子。”
口气特别像看学生回校的中学老师。
“我都24了。”黎筱雨不服气。
卫莱算准了似得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礼盒道:“回来给你稍的礼物。”
一打开,漂漂亮亮一块香奈儿的表。
黎筱雨再不说人坏话,转瞬眉一笑俩酒窝道:“卫莱姐,快进屋坐,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呢。”
“鬼丫头。”卫莱穿这件米色的风衣,个子高高,伸手摸她脑顶的头发:“占人便宜不吃亏。”
这话黎筱雨特不爱听,什么叫不吃亏?她从小吃了多少卫莱的亏?不是卫莱她能没个好童年,天天上少年宫练去吗?不是卫莱,她能那么小就天天做奥数吗?不是卫莱,她怎么能落到姥姥不疼爹妈不爱?还不能好好早恋,浪费青春年华?
看在那块表上,黎筱雨也都忍了。
一年后,黎家爹妈和姥爷在医院病房特坦然的聊干闺女的取向问题,顺道又催了黎筱雨赶快从众多追求者中一锤定音选个好男人,黎筱雨喝着汤,她见世面越多心也越来越大,一时半会还真不好选。
“卫莱,你劝劝她,别一天到处乱跑,女孩好好嫁人是正经。”黎妈特担心,倒不是担心她嫁不出,主要是怕她挑花眼选错人。
“别劝我了,你们怎么不劝劝她啊,她都老大不小了,就算是想找个女的,也该去找个了啊。”黎筱雨听不得人家劝。
病房里一股消毒水味儿,女医生抿着嘴笑的温文,然后还是那样中学老师看学生似得煞有其事,对黎筱雨道:“我有女朋友啊,没告诉你而已。”
黎筱雨皱着眉头,老半天道:“谁啊?”
老黎家像全知道了一样,黎妈还挺开心的:“特漂亮乖巧一女孩。”
“你们都见了啊!”黎筱雨感叹自己家的开放程度,能比上李银河和王小波了,“我也要看啊。”
卫莱把自己手机递过去,黎筱雨看见照片显示了一个长得鹅蛋脸的美女,她想了半天,怎么有点眼熟。再想想,都要惊呼了。
太造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