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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天佑未接她的话,而是就前话又道:“她打败了我,我却不甘心,又突袭于她,这才使得她对我重重一击,让我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可笑。然而,她终还是手下留情了,没让我在人前失去所有的男儿尊严。我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想了很多很多,想到了以前的我不堪而荒唐,就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到处惹是生非,其实你知道么?我那样做,只是为了吸引爹的目光,我想让他的目光停驻在我身上,哪怕短短一刻,我也是高兴的……”
眼眶渐渐湿润,他的声音随之变得有些沙哑:“爹心里有我,他心里一直有我。他告诉我怎样才能成为真正的男儿,怎样才能得到他人的敬重,怎样才能在这世上不白活一场!下午,我去了城外大营,在那里,我瞬间觉得心情舒畅无比,觉得在那里可以实现我身为男儿的抱负,我告诉自己,从今往后,以前的陆天佑已经成为过去,未来的陆天佑,绝对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可是……可是你却在我要改正过往的自己时,做出如此阴狠之事,你觉得你所为,就是为我好,是不是?”羲和公主目光怔然,不等她回答,陆天佑续道:“我不要你那样对我好,我不要!”他的声音是压抑的,是痛苦的,慢慢的,他跪在了羲和公主面前:“娘,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就放手吧,日后别再管我的事!”语罢,他起身欲离去。
却听到地上传来一声茶盏摔碎的声音,紧跟着,羲和公主极致恼怒,却又不得不压下心气的低冷声响起:“我所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你,为帮你出口气,你知道损失了我多少人吗?就是沈宽,也差点死在顾连城之手,你既已猜到是我而为,不但不感恩娘的付出,反而还跑来声讨,天佑,你……你还是我的孩子吗?”
陆天佑默默站起,“你对我的爱,我都知道,无论何时,我也都是你的孩子。”说着,他转身朝门外走,“但我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且无法继续接受你那种爱的方式。”语罢,他头 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他……他……”手指门外,羲和公主唇角颤抖,一时发不出声来。
清泪自她眼角慢慢涌出,她眸中被极致的痛,极致的怒全然填满。
“公主,世子……世子或许……”嘴角噏动,容嬷嬷想出言劝说羲和公主,可她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世子冷然的眼神,及那一句句毫无感情的话语,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听了,都会承受不住这种打击。
“我是为他好,我是为帮他出口气,才做出今日之事,但我换来的是什么?”心痛地放下手,羲和公主泣声道。
容嬷嬷道:“世子还小,或许脑中一时转不过弯,才会对公主刚刚说出那些言语。”稍顿了顿,她续道:“或许过段时日,世子就会明白,明白公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那时,他定会心生愧然,来公主面前道歉。”
“不,他不会。”摇摇头,羲和公主拿起绢帕边拭眼角的清泪,边道:“那孩子变了,彻底的变了,让我一瞬间有种感觉,好似看到年轻时的陆臻在我面前站着。我不知道陆臻对他都说过什么,可我知道他必定说了很多,才致天佑似是换了个人一样。”
深吸口气,她起身往内室走:“这样的他是令我伤心,但于他来说,兴许……兴许没什么坏处……”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转过身,立时怔愣了住。
只见容嬷嬷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一抹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身影,正满眼阴鸷地盯视着她。
“你这是什么意思?”到*边坐下,她迎上对方的目光,微带些冷厉的声音自唇齿间溢出。
那看向她的黑衣人步步逼近,一把钳制住她的脖颈,狠声道:“我之前是怎么告诉的?”
羲和公主脸色煞白,抬手用力掰开那宛若魔鬼才有的冰冷之手,急喘两口气,愤愤道:“离本宫远点!”
“你知不知道你今日的贸然之举,会造成什么后果吗?”身形未动,黑衣人露在黑巾外的双眼,阴鸷之色更甚:“就因为你想给你那宝贝儿子出口气,就将我的话当耳旁风,结果呢?不仅你自个的人折去不少,还将主公的信息也泄露给了顾连城,你说这笔账,我该怎么和你算?”
“你说什么?”羲和公主圆睁双眼,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的人对顾连城说了些不该说的?”
黑衣人言语嘲讽:“你的狗没告诉你吗?”
跌坐在*上,羲和公主喃喃道:“沈宽?不会的,他不会的,他跟了我多年,怎么可能做出背叛我的事?”猛摇了摇头,她抬眼看向黑衣人,言辞灼灼道:“沈宽不可能背叛我,你肯定是……”蓦地,她眸光一闪,质问黑衣人:“我的人与顾连城交手时,你隐在暗处看着是不是?”
黑衣人负手而立,并未对她的话作答,就听羲和公主又道:“不说话就代表你当时在现场了,那你为何要看着我的人一个个死在顾连城手上,而不出手相助?致使沈宽也差点丧命。”
“不给你点教训,你又怎会知错。”黑衣人扫她一眼,走到一旁的椅上落座:“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即便你那只狗没死在顾连城手上,我也会了结了他!”
“他……他都说什么了?”
羲和公主有些担心地问。
“放心,他还算有点脑子,并没有泄露你的身份。不过,以顾连城的心机,应该对三年前的事多少了解了些。”言语微顿片刻,黑衣人眉梢上挑,眼里露出抹嘲弄的笑,续道:“你是公主没错,可你要是一味纵着自己的性子行事,那么我不妨提前奉劝你一句,但凡皇帝知晓你三年前的所作所为,其后果我不说你该是知道的。”
垂眸默然良久,羲和公主道:“今日的事是我冲动了。”
“知道就好。”黑衣人说着,没有丝毫感情的目光凝聚在她身上,沉声道:“赏花宴的日子订了吗?”
“四日后。”抬眼与黑衣人视线相对,羲和公主缓声道:“明日,我便安排人往各府发送请柬。”突然,她脑中似是闪过什么,问黑衣人:“你也打算参加?”不等黑衣人出言,她倏地 又道:“听婉倾说,她有个老管家,处理完府中的事务,就会来京中与她会和,你该不会就是那位老管家吧?”
可是,她盯着黑衣人仔细打量了下,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不对呀,从婉倾的话里,她府上的老管家是个头发花白的佝偻老人,怎么看我也不觉得你像。”
黑衣人的脸色变了变,不过有黑巾遮掩着,羲和公主自是看不到的,“管好你自己的事,旁的莫干涉,也莫生出好奇心!”从椅上站起,黑衣人眸中阴鸷重现,丢下话,身形一闪,瞬间消失不见。
与虎谋皮,她之前的作为,是在与虎谋皮么?
羲和公主怔怔地坐在*边,如是想到。
熠亲王府,任伯院里。
烛光摇曳,离涵站在屋子中央,迟疑道:“要不把京中的消息传给王爷吧!”连城在街上遭遇刺杀,以及她出城后发生的事,离涵隐在暗处都有看在眼里,他有想过出手助连城一臂之力,可又担心自己的出现,会令其起疑,从而坏了皇甫熠的事,因此,他暗暗告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任伯背对着他在窗前站着,摇摇头道:“不急,王爷此趟离京,也就四五天时间,等他回来,再将今日发生的事禀于他不迟。”转过身,他的目光落在离涵年轻英俊的脸上,问:“你确定顾二小姐在与人交手时,暗处还隐藏着位武功高深莫测之人?”
离涵肯定地点头:“我一开始并没发现有人与我一样藏身在暗处,直到顾二小姐使出聚风诀时,隐约间我听到一声低叹声,对方似是感知到我有发现他,立马摒住了气息。”
“那你说那人会不会就是你说的那位墨衫男子?”
任伯思虑片刻,又问道。
“应该不是。”唇角微抿,离涵歪着头想了想,道:“如果那人是墨衫男子,不会看着顾二小姐以一敌多,而藏身暗处不予相助。”
来回在屋里走了两步,任伯皱眉道:“那隐藏在暗处的人,多半是操控三年前那件惨事者的属下。”
“任伯,这话怎么说?”离涵不解,不由出言相问。
回过头,任伯目光微动,道:“那人如果与被顾二小姐伤成重伤的黑衣刺客是一伙的,那么他不会看着同伴有生命之危,而坐视不管。再者,你想想你刚才之言,那黑衣刺客对三年前那件事的操控者好像并没什么敬意,他只忠于他的主子,从这你该明白了吧?”
“嗯。”轻点头,离涵唇角勾起,道:“如此看来,那黑衣刺客的主子也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应该不止这么简单。”任伯叹口气,目光投向窗外,幽幽道:“就是不知王爷要找的人,是否就是三年前那件事的操控者,如果是,咱们也算是有了些线索,然后再跟着顾二小姐一起沿着这条线索找下去,一定会找出那个主谋者!”说到后面,任伯目中登时聚满怒意,同时语气也变得愤然起来。
离涵闻言,眸光瞬间一冷,一字字道:“王爷的仇就是我离涵的仇,他日找到那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良久,任伯方道:“王爷没在的这几日,千万不能让顾二小姐出事,如有必要,哪怕暴露你的身份,也要保顾二小姐周全。”
“我会的。”可话一出口,离涵面上表情转为尴尬,挠了挠头,吞吞吐吐道:“顾二小姐……的功夫远在我之上,但愿我别在哪日给王爷丢脸。”
任伯转身看向他,神色温和道:“那就好好努力,要不然真哪天给王爷丢了脸,看王爷怎么*你!”语罢,他笑了笑,才续道:“去吧,有要紧的事,倘若拿不定主意,就尽快回王府告诉我。”
拱手一礼,离涵应声而去。
送岑洛离开后,连城径直回了主院。
“二小姐,荣公子发脾气了!”一看到她走进院里,唤芙就疾步迎上,低声禀道。
身形一顿,连城蹙眉问:“三小姐有去荣公子屋里?”
唤芙回道:“三小姐和小少爷回到院里,就被荣公子着李木叫了去,不多会后,荣公子就开始发起了脾气。”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二小姐,那位白衣公子送我们回府后,三小姐和小少爷要留在正堂等你回来,便着奴婢和唤雪先回到院里,还交代奴婢两个千万别将街上发生的事说与旁的下人,可是……可是荣公子却让李木叫奴婢到他屋里问话,奴婢……奴婢……”
连城截断她的话:“你便把街上的事都说与他了?”虽是问,但连城已经肯定顾祁从唤芙嘴里已知晓她和顾宁,顾骏在街上遇刺一事。
被她这么一问,唤芙立马跪地:“奴婢不想说的,可荣公子问奴婢,说为何只看到奴婢和唤雪,怎没看到你和三小姐,还有小少爷的身影,奴婢一时不知所措,就……就告诉他三小姐和小少爷在正堂等你,然后就这么被荣公子一句一句的问了下去。”
“起来吧。”看了唤芙一眼,连城提步前行,走向顾祁住的厢房。
唤芙从地上爬起,跟在她身后,恭谨道:“二小姐,奴婢以后再不多嘴了!”
“这事不怨你。”摆摆手,连城没让唤芙再跟在自己身后。
李木在院中央侍立着,他是被顾祁从门口赶走的,连城经过他身旁时,借着明亮的月色,看到他额上有块淤肿,眸光不由闪动了下,道:“去找唤芙给你涂点药膏,这样没两日就可以消肿。”李木垂头“嗯”了声,便听唤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随我来,我给你涂药。”说着,唤芙已行至李木跟前。
见二人离去,连城轻叹口气,行至顾祁住的屋子门前。
“进来。”
未等她敲门,顾祁沉闷的声音已传至门外。
“大哥。”轻推开们,连城走进屋,随手又将门合上,看着顾祁微笑道:“你有事等我回来好好说便是,做什么对个下人发脾气?”顾祁只是盯着她,未开口言语,对上他的目光,看到他满目沉痛,连城柔声道:“我也没想到今个带宁儿和骏儿上街会遇刺,可事情已经发生,你即便再生我气,也没法让时间倒流,你说是不是?”微微笑了笑,她眨着眼睛道:“别生气了,是我不对,我以后若是再带宁儿,骏儿出府,一定先向你报备。”
顾祁为何生气,她知道。
他在担心她,担心她会出事,才会一听唤芙之言,大发脾气,用不知什么东西将李木的额头砸伤。
“笑,你现在还笑!”神色暗沉,顾祁冷声道:“我生气,不是因你带宁儿,骏儿到街上逛,而是气你明知对方人多,还被人抛出一句话引到了城外,你可知你这样做有多危险?又可知万一你出个什么事,宁儿和骏儿该如何是好?我恨自个,恨自个在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却只能坐在这屋里,什么都不知道,更恨自个闻知你被刺客引到城外,不能在第一时间去找你,去保护你!”
连城敛起脸上的笑容,坐到顾祁*边,握住他的手,很认真地道:“大哥,我没事,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别埋怨自个,待过个四五个月,你就会如正常人一般行走,那时,我就会放下肩上的担子,做个乖巧的闺中小姐,和宁儿,骏儿他们依靠你这个哥哥!”
“你……”闻言,顾祁心里一酸,别过头不再看连城,半晌后,他抬手在眼角拭了拭,方问道:“没受伤吧?”
“没有。”唇角漾出抹柔和的笑容,连城道:“跑了一个,其他的全被我杀了!”
平复好情绪,顾祁转过头,重新对上连城的眸光,声音略显低哑道:“可知是什么人所为?”
“就是三年前那帮子刺客!”随着音起,连城面上表情倏然一冷,道:“他们异想天开,竟还打算再灭一次我们侯府!”
顾祁沉默,强按捺住心底腾起的怒火,方没让自己从连城掌心抽出手,进而一拳砸在*上。
屋里空气凝滞,终还是连城出言将这极为压抑的气氛打破,“大哥,咱们的怒和恨都先攒着,待揪出那一个个该死的,势必让他们血债血偿!”紧了紧顾祁的手,连城清透的眸子锐利如剑,狠声道。
“血债血偿!”咬牙附和连城一句,顾祁反握其手,用力紧了紧,道:“往后出府,一定要多加小心,千万别让自己出事。”微顿片刻,他朝皇宫方向看了一眼,续道:“皇上必是也知 晓了这件事,我想他会安排人暗中守在咱们府外,这样一来,府中的安危你就可以少费些心神。”
说来,顾祁料想的没错,宫中,皇甫擎在这夜已深沉之时,还端坐在御案后。
又要出手了吗?
搭在御案上的拳头微微收紧,皇甫擎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一桩又一桩的血案,意欲何为?
是欲图谋大周……
思虑到这,皇甫擎一掌拍到御案上,三年多来,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派血衣卫各方查探,但却至今都一无所获。忽然,他眸中暴怒转为沉痛。
应国公府一门被灭,及雅贵妃和六皇弟的死,真不是他所为。
就是那种心思,他也不曾有过。
然,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九弟,却不信他。
否则,还有那个敢觊觎他皇甫家的江山!
“来了。”御案前忽然出现一抹修长挺拔的墨色身影,皇甫擎抬起头,看向对方淡淡道。
揖手一礼,来人点了点头。
“三年前那批刺客又出现了,你觉得朕接下来该如何做?”
注视着眼前之人那清冷至极的眼眸,皇甫熠缓声问。
“只需关注着顾二小姐就好。”
“嗯。”皇甫擎颔首,浅声道:“在你没来之前,朕已有这个想法。”这要是一般人说出这话,闻言之人多半会腹诽,既然你都想到了,还问我作甚?然,那站在御案前的墨色身影却只是静听他说着,清冷的眸中无丝毫情绪起伏。
“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记着,你定要做一番周密部署,万不可让宁远侯府,乃至百官府上再出事!”
“是。”
“若是可能的话,你可以多到宁远侯府走动走动,最好能取得顾二小姐的信任,好从那她获取更多的线索。”稍作停顿,皇甫擎目中神光闪烁了下,续道:“对你有如此安排,一方面是朕想早日击破幕后之人的阴谋,好就三年前的事做个了结;另一方面,朕不想熠亲王和顾二小姐太过接近。”小九,你要是知道皇兄有如此安排,心里是不是更加怨恨……
怨恨便怨恨吧,只要你一世安好,哪怕提剑刺死皇兄,皇兄也忍了!
皇甫擎眸光微垂,眼底划过抹黯然。
“你不回答朕,是不愿接这项任务吗?”久未得到来人的回应,皇甫擎不由抬眸看去,发觉对方冷眸微怔,似是陷入自我思绪之中,于是,他干咳两声,道:“顾二小姐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如若你能和她成就百年之好,于你来说,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奈何他这话道出,依旧未见来人做出丝毫反应,以为对方是因连城在京中的名声,才迟迟不回应自己,皇甫擎唇角浮出抹笑意,叹道:“若是我再年轻个二十年,必会追求她,至于那些有关她的闲言碎语,我全然不会在意。”
“沧澜谨遵圣命!”终于,来人自怔忪中回过神,揖手行礼。
“好,这件事就这么办了。”
若是有第三人此时也在御书房中,必会觉得奇怪,奇怪皇帝为何坐在御案后自言自语。
只因,站在御案前的修长身影,至始至终就没吐出一个字。
没错,自打来人出现,其遮掩在黑巾下的薄唇,从没开启过。
但皇甫擎每说一句话,他却的的确确有作回应。
“与你这般交流有六年了,有时候朕会想,如果这御书房中不是只有你和朕两人,旁人会不会说朕中了魔怔。”为了让御书房的气氛变得轻松些,皇甫擎自我打趣一句,紧接着,他眼底很快划过抹怜惜,道:“顾二小姐医术超然,兴许她给你看看,能治好你的哑疾也说不定。”
治好?他的哑疾能治好么?
墨衣人唇角掀起抹苦笑,暗道:他之所以这样,是罕见之毒导致,与身体本身无任何干系。
“该吩咐的,朕都吩咐你了,你若是没什么要禀的就回去歇着吧!”皇甫擎神色温和,浅声说了句。
“沧澜告退!”揖手一礼,墨衣人蓦地便失去踪影。
蒙山位处京城之北数百里外,此山云蒸霞蔚,四季风景优美,但却险峻异常,且野兽时常出没。基于此,人们即便再想一睹山中景致,也只能叹为观止。此处是蒙山一最为幽静,隐秘的山谷,谷周围崖壁陡峭,抬眼看去,开满艳丽花儿的藤萝爬得到处都是,将碧绿的山石点缀成了一副绚丽多彩的画卷。
与一般的峡谷不同,这里的谷底尤为宽广,且自北面倾泻下一条两丈宽的飞瀑,落至谷底那澄澈可见底的湖泊中,激起无数晶莹的水花,午后暖阳倾照,自高处观望,湖面以上水雾缭绕,仿若九天瑶池般如梦似幻。
皇甫熠身着一袭青衫,白玉面具遮颜,负手站在飞瀑之巅,俯瞰着整个山谷。
数丈长的银河从他足下飞落而下,也未能让他的身形有丝毫动摇。
山风吹起他的长发和衣袍,恍惚间他似那仙人临世,让人不敢谛视。脚下水花飞溅,然,一滴都未沾上他的身体,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谷底,看着谷底数千人分成十多个方阵,在他们的头领指导下,进行着有条不紊的训练!
拥有这这支强劲的力量,他无一丝欢喜之感。
起初组建时,他只为替亲人报仇,亦防止那坐在高位上的人哪天对他下手。
至于江山,他从未想过颠覆!
幼年时,能当着辅佐大臣和那人的面烧毁先皇留给他的遗诏,他就没生出后悔之心。
他只是在等,在隐忍,一旦查出外祖一门被灭,及母妃和胞兄之死与那人有关,那么他会好不留情地将其从高位上拉下来,然后另立新君,掌管大周江山!
多年过去,他近期才从掌握到的信息中,感知到或许真如那人所言,没有做那残忍至极,冷血至极之事。
但,一日没证明其是清白的,他就一日不能掉以轻心。
慢慢的,皇甫熠敛起思绪,袖袍轻拂,登时,身在谷底的诸人,顿感一股无穷大的威力,当空自他们压了下来,且那威力愈来愈强烈,让他们每一个人不得不使出全力抗衡,可即便这样,那些尚未修得深厚内力之人,终还是招架不住,面色苍白,瘫倒在地上。
内力深厚的,各个紧咬牙关,鼓动全身真气,抗衡着那似乌云压顶般的威力吞噬自己,透过暖阳,甚至能看到每个人额角上,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谷中的空气宛若全已凝结,唯有那入耳的水声亘古不断地潺潺流着。
原本在鲜花丛中嬉戏的彩蝶,仿若受到某种蛊 惑,竟挥动着轻盈的翅膀,朝着湖中心飞来。它们的蝶翼似是无物般挥动着,因为它们看到了一颗颗泛着五彩光晕的气泡,升腾着,升腾着,它们担心自己一个不慎,会让那绚丽多姿的气泡消失不见。
好美,那是另一种它们没见过的花儿吗?
熟料,一声砰然声响,湖中仿若被投下一块巨石,立时,浪花四起,将骤然间响起的声音掩盖。
云彩与山风,浪花和升腾起的水雾,皆霎时化作无坚不摧的暗器,向着它们的目标袭去。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阵重物落地的闷响声而起。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那以各种姿势倒在地上的诸人,脸上皆流露出了难掩的喜气。
他们齐抬头看向飞瀑之顶,看着那临风而立,衣袍翻飞,墨发飞扬,白玉面具遮颜的年轻人。
尊主,他们的尊主来了,刚刚是尊主在检验他们的功夫!
“尊主……”离影率先回过神,不顾身上的疼痛,起身向那高处之人行礼。
她的眼里,她秀丽至极的脸儿上,都展露出无法掩饰的愉悦,可转瞬,她便恢复常态,只是直直地看着那抹青衫。
外在是看不出丝毫情绪了,可她的内心仍然激动不已,愉悦不已。
他来了,距离上次见过他,她有多久没见到他了?
很快,她给出了自己答案——两年三个月零五天。
她记得很清楚,也很准确。
打跟随尊主至今,她虽没见过那面具后的容颜,但仅凭那人身上独有无二的超然之气,这世间怕是再也没人能拥有。
兄长两年多前随在尊主左右,他铁定知道那似天人般的男子究竟生着一副怎样的面孔,可她在与兄长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中,没有问,也不能问。因为她知道,即便知晓尊主的容颜是什么样子,于她来说,又能如何?
心底泛起一丝苦笑,她挥去不该有的心思,暗道:此生,只要能为尊主效力,她就足矣!
皇甫熠俯瞰谷底,眸中渐渐染上一丝微笑,他们的身手比之两年前强劲不少,那一个个功力深厚者,凭着过人的眼力,皆将他眼里的笑意纳入眼底,禁不住心中一喜,尊主是在称赞他们,为他们的功力有了长进,而感到高兴么?
肯定是这样的,肯定是这样的!
尊主眼里很少有笑意,他的眼神永远深不见底,让他们无从猜出他的想法。
而这一刻,他目中染上了笑意,那就说明尊主对他们刚才的表现,颇感到满意。
诸人一个接一个从地上爬起,无不轻舒口气。
暗道:尊主这次来是要下达什么任务了吗?自从三年前执行过任务后,迄今为止,他们再没出过‘飞仙谷’。
飞仙谷是皇甫熠为此谷取的名。
起因不是旁的,就是那垂落谷底的飞瀑,还有那湖面上如梦似幻般的水雾。
就在诸人放松心情的一刹那间,谷中的空气再次蓦地一窒。
漫天华光,如电,如剑,随那飞瀑一起向湖中袭来。
那道道华光并不灼眼,却宛若冰冷到极致,千年,万年都不化的寒冰。瞬息间,就已穿过诸人的身体,跟着直浸入骨髓,冷,好冷,诸人无不感觉到身上的血液在一滴滴凝结,怎么办?他们现在该怎么办?
退,无处可退;开动脑筋想法子,却无法可想!离影惊骇,蓦地抬头看去,唇角忽然就漾出了抹笑容,是尊主,是尊主再次向他们发起了进攻,于是,她喝出一声:“应战!”
诸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瞬间明白过来,这是尊主再次考较他们呢!
也不管他们有无做好准备,皇甫熠轻淡的声音自唇齿间漫出:“各方阵头领接招!”他的声音不大,但谷底诸人皆有听到。语罢,皇甫熠身形骤然纵下,宛若游龙当空,扬手就向湖中击出一掌。
立时,一阵阵轰鸣声响起,诸人提气轻功,朝湖面疾速飘去,各自皆催动全身真气,将那化作万千冰刃的水花,朝湖心压去。
宽袖荡漾,皇甫熠凌于空中的身形快速变化着,劲猛之气愈来越强,诸人也不示弱,相互间递了个眼色,竟在空中快速形成一个法阵,光芒闪烁,轰鸣声再次接连响起,且这次,那激荡起的水花,明显没有前面一次强有力,见此情景,皇甫熠凝望着动荡不止的湖面,凌于空中,没再发力。他轻颔首,眼里再次染上那么一丝笑意,离影注视着他,不由问道:“尊主,我们大家伙可还令你满意?”
“满意?”皇甫熠眼里的笑容依然在,但声音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那就是比之刚才的轻淡,他的声音这一刻听起来略带了丝低沉之意:“仍需努力。”离影张了张嘴,欲再说些什么, 却见皇甫熠凌于空中的身形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又一次变化着,她当即怔住了,其他人与她无二样。
华光重现,不到片刻,便将他们一个个围在其中,离影心神一紧,只觉周身使不出力气,就那么被重重华光包围着,托举在湖面上方。
尊主这是要做什么?
该不会是要给他们一点教训,让他们好戒骄戒躁?
不等她有答案,华光蓦地炸裂,强大的威力,将她和其余人全震了开。
欲催动真气稳住身形,奈何无用!
凌空重重摔落至地面,不光是离影,诸人皆头晕目眩,半晌后方找回心神。
痛,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可是当他们垂眸打量身上时,却发现自己并未受伤,调理内息,竟然也没受丝毫内伤。
飘然落于诸人不远处,皇甫熠道:“我这次来,只是来看看你们,并无其他事!”微微顿了顿,他续道:“接下来的日子里,还需勤加修习,这样一来,出任务时才不会让自己受伤,亦或是被对方毙命!”
“属下等谨遵尊主教诲!”
诸人单膝跪地,齐声道。
皇甫熠袍袖轻扬,颔首道:“都起来吧。”
“谢尊主!”诸人一礼,起身站好。
“不用管我,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吧!”见诸人都呆怔在原地,还等着他训话,皇甫熠轻摆摆手,对离影道:“你去收拾收拾,随我离开飞仙谷,我有事要交给你去做。”语罢,他转身走至湖边,静静地站在那,似是在想着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想。
离影怕自己听错,随在他身后,轻声问道:“尊主,你真得要带我离开飞仙谷?”
衣袂翻飞,皇甫熠没有回过头,只是轻嗯一声。
离影心中欣喜不已,又道:“尊主,那我以后是不是和我哥一样,随时随地跟在你身边?”
“暂时你不会。”半晌后,皇甫熠淡淡说了一句。
轻咬下唇,离影的心微微沉了沉,“那属下这就去收拾东西。”望着眼前的俊雅颀长的背影,她低于一句,转身而去。
“小无赖,两天没见,你可有想我?”唇角噏动,皇甫熠昂起头,望着远方天际,无声呢喃:“此刻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你知道么?”她那么聪明,不止一次套他话,该是知道在她面前的他,并不是真实的他!如是想着,皇甫熠唇角勾起抹好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