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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璐走后,凌菲从街对面的饭店里买來羊膏和几样炒菜,从橱柜里取出喝了半瓶的红酒,一一摆在桌上等候陆地。晚上七点钟的时候,他还沒回家,她心烦意乱,索性把他的脏衣服洗了,换了床单,拖了地,好让他觉得她一个下午在忙着做家务。
到了九点,他回來了,疲惫不堪的神情,笑容却是满意的,凌菲最不愿见到他这副样子,好像他是刚从战场上凯旋归來的英雄。
“你吃饭了吗,”他边换鞋边问凌菲。
“还沒有,在等你。”
“菜都凉了,我去热吧。”
他脱下外套,扫视了一圈屋子,端起饭菜往厨房走。
凌菲忙道:“你累了一天了,坐着休息会,我去热吧。”
陆地笑道:“你不也累了一天,看你把我的屋子收拾的多干净,还是我來吧。”
凌菲拗不过他,只得拘谨的站在客厅中央微笑,两手反扣在后面,把自个的胳膊拽的生疼。陆地撸起袖子,熟练的生煤炉子,然后把盛了半锅水的小蒸锅放上去,动作流利的不亚于饭店里的伙计。
那些个结了婚的男人是比不过他的,结了婚的男人有谁会抢着干活,他们恨不得把老婆一夜间熬成黄脸婆,至少凌菲见过的许多男人都是这样的,而他在家事上对她的谦让和照顾,极其的稀罕,像书里写的那种,结婚十几年的老夫妻,男人依然把女人当宝贝似的宠着。
一个奇怪的念头蹦到凌菲的脑海里,她忽然想到,她会不会稀里糊涂的真同陆地结了婚,生儿育女,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已经是夫妻了,那她怎么办呢,她想的全身燥热,方才一种异样的温馨感被现实摧毁。
曹路一定会回來找我的,她安慰自己道,扭身看见书桌上的虎皮兰焉焉的,于是拿起洒水壶朝叶子上喷水,顺便摘掉根部的枯叶,指尖触碰到一个玻璃珠大小的圆形金属物,往上扯了扯,桌上的电话线悠悠的晃动。
饭菜的香味四散开,那边陆地在厨房里说着:“你饿坏了吧,马上就好了。”
“哎。”
她应道,死死盯着那金属物,情急之下将洒水壶里的水倒了进去,装作什么也沒发生过一样,跑进厨房帮他端菜。他从背后抱住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道:”我们找个老妈子吧,你就可以不用干活了。”
她讪讪的笑,笑的凄迷而沮丧,推说道:“回头再看吧,现在老妈子不好找的,周太太房里的老妈子换了好几个了,总也挑不到合适的。”
陆地却是一本正经的,道:“我看你们家的王妈就挺不错,要不我和你爸爸说说,把她要过來照顾你。”
凌菲愣住了,“你的意思是我今晚不回去了,不大好吧,家里人要担心的。”
“嗯,女人家总怕背后被人说闲话,可现在我又不能为你办婚礼,马上要打起來了。”
凌菲惊道:“打起來了,和谁,”
“我们和他们,终于打到我们这个地盘了,但你不用怕,你是我的女人。”
“哦,我们吃饭吧。”
九点多钟才吃的晚饭,人早已饿过了头,反而感觉不到饿了,凌菲沒吃两口菜,倒喝了一大杯红酒,在酒精的催化下,她顿时困倦的直打呵欠。
陆地道:“我來洗碗,你困的话先去睡吧。”
凌菲逞强道:“我不困,你送我回家吧。”
“我今天和你爸爸见面了,他也同意我们住一起,等时局稳定了,我们再补办婚礼。”
陆地说话就是这个样子,前面讨论过的话題,后面又重新讨论,前后的意思总吻合不上,让你猜不到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这么说你不打算送我回去了,”
他自然的道:“唔。”
顿了顿,又继续道:“你不问问我,我因为何事和你爸爸见面的,”
“你们能有什么事,定是有关我们结婚的事了。”
陆地摇头笑道:“妇人之见,你父亲有一批货卡在了兰州,他拜托我找人帮他解决。”
“你把问題解决了吗,”
“当然了,他可是我的岳父,我还不得使出浑身解数为他排忧解难,不过你也别给家里添经济负担了,现在生意不好做,少你一个人吃饭能省不少钱呢,在我这住下來吧。”
凌菲坐着不言语了,心生茫然,她还未嫁出去,周忆祖已迫不及待的要捞好处了。
“怎么了,不放心的话,给家里打个电话就是了。”
陆地放下筷子,领她來到书桌旁,“电话就在这里。”
他瞥见桌上的虎皮兰花盆里渗满水,牵着凌菲的手抖了一下,“这花,你浇了,”
“是呀,有问題吗,”
“沒问題。”
陆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从容的抬抬手,“你打电话吧。”
“我打回去,怎么讲呢,”
凌菲的口气含着撒娇,陆地微笑着,顿时改变了主意,“我刚想起來,晚上我还有点事,我送你回去吧。”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办事,”她瞟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小心翼翼的问道。
“送你正好顺路就办了,你晚上到家早点休息,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
他迅速的穿上皮大衣,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凌菲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大街上到处闪着高射灯,士兵们背着枪支在巷口跑來跑去,给平日寂静的夜晚徒添了一种阴森的热闹。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呀,”凌菲不解的问道。
“不用管他们,我们走”,他几乎是把凌菲推到副驾驶座上的,然后迅速发动汽车,向周家的方向急驰而去。
快到家时,从太湖的方向传來一阵枪声,凌菲吃了一惊,扭头问陆地:“你一定要去吗,”
陆地表情严肃的道:“记得把门窗关好,天塌下來都不要往外看一眼。”
凌菲张了张嘴,她觉得在这个时候应该说一些担心的话,可她什么都说不出來。
“到了,下车吧,我不送你进巷子了。”
他让她自己开车门,凌菲点了点头,逃似的飞奔到周家。
日子又杳然流逝了几天,平平淡淡的,平淡的让周家的人不再热衷于讨论那天晚上太湖边传來的枪声,反倒因闲的无事,关心起凌菲的婚事來。墨茹吩咐佣人们去百货公司置办了各式各样的嫁妆,梳子、毛巾、脸盆、热水瓶,零零碎碎的,从头到脚想周全了。墨茹如此的操心,一是因为闲的发慌,总得找点事情做做,二是周家的乘龙快婿陆中校给周家送了份大礼。
他这份大礼令忆祖在梦中也能笑醒,三十万套的军服订单,先付钱后做事,若他不是情报站站长的岳父,这份肥差怎会平白无故的落到他的头上。眼见别家的丝绸厂关门的关门,停业的停业,只有周家的机器连夜的转动,柳暗花明,逢凶化吉。
所以,婚礼可以推迟,嫁妆却不能马虎,这代表着周家的态度。
吃好午饭后,大家围坐在房里看王妈绣鸳鸯枕,女儿出嫁,母亲为女儿绣一对鸳鸯枕是顶吉利的一件事,然而墨茹不善女红,又想讨这个彩头,于是她让王妈教她绣,作为当事人的凌菲也被邀约到场。
小凤和画眉坐在王妈的左右两边,手拿圆镜似的小绣棚跟着学,她们被定为凌菲的陪嫁丫鬟,随凌菲一起进陆家。这是墨茹反复斟酌过的,按说陆地住的房子面积不大,一下子多住进去三个人有些拥挤,但沒有陪嫁丫鬟的话,显得周家过于小气,为这,墨茹抱怨了好一通,埋怨陆地官职不小,却不置办套大房子,让凌菲一嫁过去就要受委屈。可话又说回來,她担心的本质,不过是怕忆祖心疼凌菲,从而出钱为他们买房子。
墨茹欣赏了番王妈绣好的一只鸳鸯,问凌菲道:“陆战长这两天怎么不來家里了,电话也不打來一个。”
凌菲道:“昨天他还不派人送來临安的山核桃。”
“东西和人能一样吗,他人一直不出现,这心就要在别处乱了分寸了”,墨茹笑的眼睛细长,那表情像在说我是过來的人,我比你更懂。
凌菲干巴巴的笑了笑,“大概他忙公事脱不开身吧。”
“我听陆战长说,他给了你一把家里的钥匙,你可以主动去看看他呀,帮他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他看到了准会高兴的。”
凌菲搪塞着,“周太太,你了解我的,我哪会干家务活。”
“你把小凤和画眉带上,让她俩干,你在一旁指挥她们,她俩早晚是你的使唤丫头,现在就当练习了。”
一群人笑着表示赞同,王妈道:“太太你把心放肚子里,陆战长既然同意娶我们家大小姐,他还会反悔不成,大小姐主动贴上门去的话,她一个姑娘家,难为情的。”
墨茹对王妈的意思有些恼,“到嘴的鸭子飞走了的事,我这辈子沒少见,要我说,我们首先要把自己的位置摆正,人家比我们的地位高,我们屈身低头巴结点,不丢人,最怕的是那些一无是处,还自以为是的人,你若连那个让别人尊敬的身份都沒有了,还讲什么可怜的面子哦。”
一席话听的在座的人鸦雀无声,直到小凤瞥见站在门口的木琉,这屋里才重新有了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