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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无意探听人家的秘辛,江画道了声抱歉便转身往回走。
到了半夜的时候,忽然心头上那股子疼痛又泛了上來,甚至比先前一次更为剧烈,避免惊动了外间的宫女,她小心翼翼的拽了外衣就出了门。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方來的。白日里还声明自己决计不会有意窥探,当夜便做贼似的潜入了人家的禁地。江画打心眼儿里有些厌弃自己的性子。
胸前的心口处,似乎更难受了。
既然已经到了人家的禁地里头,无论现在出不出去,都已经百口莫辩。索性直接往里看看,这被万花宫宫主划为禁地的里头,到底藏了些什么。
一路走來,除却景致比旁的地方荒凉了些,并无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若非得说什么不一样,可能就是这里一个人都沒有,诡秘的有些过分的安静了。
一座破旧的小院子出现在深宫尽头,江画轻轻地敲了敲门,正要推门而入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常年不用的木门发出沉重的“咯吱”声,站在门内的小童看清外头的人后,惊讶的叫了一声,手足无措的看着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
隔着黑峻峻的屋子,屋里一股熏香的味道飘出。
隔了片刻,里头传來一个苍老喑哑的声音:“随意。你今日怎么了。”
小童怔怔的看着门口的人,忽然就尖叫了起來:“不是。不是……不是,哎呀她不是……”
“那是别的人么。小囡,让客人进來吧。”明显的顿了一顿之后,那声音又传了出來。
听闻里头的声音,江画心中惊讶于这般荒凉的地方竟会有人居住,并且还是被万花宫划为禁地的屋子里。
这里头,究竟是什么人。
“小囡,点灯吧。”苍老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小童在他的吩咐下点燃了桌上了油灯,不过也仅限于一盏而已。昏暗的光线透过隔在屋子中央的屏风,隐隐约约的在上头映出一个佝偻的人影。
这人是谁。他为何会在这里。万花宫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什么划出这样的禁地。心中的谜团太多,所以江画索性什么都不问,等待那人的答案。
沒有缘故的,江画就是觉得他会知晓很多事情的真相。并且,会一一告知与她。
江画站在屋里,静静等他开口。
“我是花锦蝶……”
尽管早有预感,可江画还是听到第一句话就浑身僵硬的怔在原地。
……
自登封至洛阳的官道上,一匹壮硕的骏马载着背上的人疾驰而过,带起的纷纷尘沙顺着马蹄的方向滚滚翻卷。
马上,一身雪白绣金的人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衣袂在风中翻卷着,连同漆黑的长发一同在空中激烈飞舞。
马蹄经过处,无人不被马上那人高贵且强大的气场侧目而望,视线紧随着那人的身影,直到连马带人都消失不见。
从树林里突然窜出的人拦在马前,奔驰的骏马因为缰绳急剧勒紧而导致前蹄高高扬起,口鼻发出低沉的嘶鸣。
“让开。”马上的人握着缰绳,声音冰冷,强大的气场让人生出不敢违逆的态度。
跪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可半跪的膝盖上些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主人的不安和惊惧。前头那人定了定神,一把扯下脸上的面巾,坚定的望着马上的人。
“少护法有令,凡发现姜掌柜的踪影,一律不得令其靠近洛阳十里之内。”声音不卑不亢,眼中的坚定恭敬之态更显。
江画冷笑,策马往前,在离人队半尺处堪堪停下,仿佛只要再上前一步,强壮的马蹄就要踢碎下跪之人的脑袋。
“让开。我不说第三次。”
周身散发出來的强大内力震动了周遭,队列后内力不甚身后的人已经开始摇摇打晃,连打头的人面上也露出了极力忍耐的难色。
幻花楼掌柜姜繁华,他们所效忠的少护法泠玥的“姑姑”,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么。怎会有这样骇人的内力,这样的深厚……怕是比起护法大人和尊上也不遑多让吧。
领队咬牙,这次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來的:“少护法的命令,属下不可违逆。”
一句话,已经表明了立场。
绝对说一不二的态度,江画直接从队列中央穿过去,马蹄方有动作,身后就传來一阵劲疾的风声,夹杂着金属的嗡鸣而至。
被面纱掩去的容貌看不出什么表情,唯有那双艳丽的桃花眼中骤然射出的森锐寒意。衣袖上的粹白金纱飞扬、飘落,优美的让人惊叹艳羡。
甚至沒人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待到尘埃落定,周遭翻卷的气流平息下來,先前还气势弩张的氛围荡然无存,只剩下漫天扬起又纷纷落下的黄沙,以及躺在地上毫发无损却又半点气力提不起來、只能张大嘴不停喘息的九重塔弟子。
金绣白衣翻卷飞舞,在那一抹初生的艳烈朝阳中,奔入洛阳。
偌大的洛阳城繁华依旧,但在远郊成片范围内,透出一股惊惧的死寂。
且不论是后山,单单从前面來看,残肢断臂几乎就已经铺满了整个上山的大道。往昔守卫森严的九重塔领域,几乎成了屠杀后的修罗场。
那残肢断臂上残破挂着的衣裳,是九重塔和万花宫的服饰。
旁边草丛里挂着的血淋淋的脏器,差不多被野兽啃食殆尽。
血渗进土壤,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些渗进去的血都已经晒干了,放眼望去漫天遍野的都是暗红暗红的血路。
空气浓烈的铁锈味直至冲入心智。
这才是真正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马儿受惊,在驾驭的人一松开缰绳之后,一瞬间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江画站在暗红的土地上,脚下的污秽染的雪白衣袂下摆狼藉。她仰头看着从头顶树林间冒出來的层层塔林,心里凉成一片。
那日,她自万花宫禁地中遇到了一人……花锦蝶,真真正正的花锦蝶。
花锦蝶,万花宫的宫主,原本并非是个风流成性的人,行事风格一贯低调,却在二十年前一改往日神秘的作风,高调复出江湖,自那时往后,万花宫这个名字才逐渐从被人淡忘的历史中渐渐清晰起來。
世人都道是,万花宫锦蝶宫主风姿卓世、绝代风华,却不知这花锦蝶的名字,早已换了主人。
那日真正的花锦蝶说:“他欠我一条人命,我欠他万花宫的一世繁华,和二十年光阴。”
二十年前,真正的花锦蝶在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万花开的绚烂的山谷中,救下一个服下毒药奄奄一息的男人,并同他做了交换,以救回他的性命,作为交换,他须得替他守护这万花宫,直到死去的那日。
锦蝶、锦蝶……宛若蝴蝶游戏花丛。
随意、随意……视生命犹如游戏一般随意。
赤条条來去无牵挂,可惜,只是人内心中最美好,也最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那人的名字,本不叫随意。
她问,那是什么毒药。
“红颜枯骨。”
她浑然一震,反驳:“红颜枯骨早就随着梨纤痕的死而失传,根本不可能有。”
“梨纤痕既然能从柳七那儿得到红颜枯骨,那他为何就不能从梨纤痕那儿无声无息的得到呢。”
原來,他二十年未变的容貌,竟是因为中了毒药……
那一刻,江画受到药物影响的武功和记忆,刹那间悉数恢复。
风流的、随意的、正义的、挺拔的、温柔的……种种记忆纷至沓來。那是一种宛如失去了千百年的挚爱,在眨眼间失而复得的茫然无措。
一个被她遗忘了将近二十年的名字,却迟迟梗在喉间,吐不出來。她捂着胸口开始咳,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來,不停地往外呕血。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总是她心里沒有欣喜,也沒有半分激动。而是悲痛……一种撕心裂肺,恨不得立刻就毁天灭地的绝望。
离开前,花锦蝶最后道出的话仿佛诅咒一般围绕在她耳边……
“三日,‘红颜枯骨’的时间,只有三日……”
足尖踏风,雪白金绣的衣袂仿佛精灵,在树梢枝桠上飞掠而上。血腥的空气、尸横遍野的路,统统视而不见。江画望着远处高高耸入云霄的塔楼,以寻常武林人绝对不能置信的速度往上冲。
自他抱着她回到万花宫,温柔的在她耳畔说着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算起,今晚便是第三日的最后一天。
三天……三天……她二十年來历尽折磨才失而复得的幸福,就要这样再次失去么。
同样撕心裂肺的绝望,她难道要再经历一次。
身体在呼啸的冷风中变得彻头彻尾的冰凉,刚刚恢复就遭到疯狂逼迫使用的内力在体内翻涌,刺激之下腥甜几次都要冲出喉咙,却在离唇齿存许之处硬生生咽下。
真气回流,伤身更大。
当年,他小心翼翼的,甚至用万里江山为代价呵护的幸福,被她任性的破坏殆尽。如今,这失而复得的一切,她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坚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