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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萧萧秋意沉,开了窗,院外已没了往日花团锦簇的景象。两滴残雨从灰檐上落下,更显得萧瑟。
白露掀开帘子进屋,屋内秋霜和红云正各自忙着手头的活,有人的屋子,却安静的仿佛听不到丝毫动静。秋霜见白露进来,还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似有些提醒。白露一怔,便放轻了脚下步子。
顺着秋霜的眼神看过去,便瞧见自家姑娘倚窗沉思的画面,如黛柳眉似蹙非蹙,看起来很有些沉郁,竟不复往日的嫣然笑意。
都怪那瑞郡王世子,若不是他胡闹,自家姑娘何至于此。白露只要一想就满腹怨气,刚想张口说什么,红云已经不动声色的来到跟前,从她手中将托盘端过去,道:“你跑一趟也累了,去喝口热茶歇会罢。”
简珞瑶从晃神中清醒过来,抬头瞧着几个贴身丫鬟都在忙活,却感觉气氛有些古怪。她心知她们是为了什么,简珞瑶也不点破,起身走到美人榻前,绿绮忙送上热茶,笑道:“这是二姑娘那儿送来的碧潭雪影,据说是二姑娘从外祖家带回的,知道姑娘喜欢,特意匀了一份过来,姑娘尝尝是不是比自家的香甜。”
绿绮嘴里的二姑娘,便是简珞瑶大伯的嫡女,简珞瑶的大伯母宋氏,出自蜀地名门,有名的碧潭雪影,产地便是峨眉。
简珞瑶感觉手中一热,低头看下去,杯底飘着数朵花瓣,青绿透彻的茶水,阵阵花香从杯中溢出来,简珞瑶吸了口气,香甜之味扑鼻而来,她不由自主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顺着茶香入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来这里十几年,从小“享受着”闺秀教程,她还是不习惯那些所谓的名贵茶,香香甜甜的花茶,才是她的真爱嘛。也正是这样,简珞瑶觉得自己还是上辈子那个普通平凡的女孩,骨子里就没有这样高大上的品位和习惯。
不管简珞瑶作何想,几个丫鬟却是提心吊胆着,瞧见她露出笑容,这才纷纷舒了口气,红云抬头瞥了绿绮一眼,眼底分明写着“干得漂亮”,绿绮没回应她,又递了碟酥油泡螺到简珞瑶跟前,简珞瑶瞥了一眼,伸到一半的手克制地放下来,又笑了,“刚用饭没多久,又叫我用这个,绿绮你是嫌我还不够胖吗。”
话刚落音,门帘一掀,一个清秀的中年女子走进来,笑盈盈的接了简珞瑶的话:“胖些才好,姑娘往日就是太瘦了,看着单薄。”
“我知道嬷嬷恨不得我胖成猪。”简珞瑶哼声,脸上笑容却也更灿烂了两分,语气带着几分亲昵。
简珞瑶与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有些不同,她是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出生的,婴儿时期郑嬷嬷是怎么给她喂奶,哄她睡觉,陪她聊天,她都记得一清二楚,在上辈子这是母亲才会做的事,这辈子因着十几年情谊,虽无亲缘,简珞瑶也把郑嬷嬷当半个母亲了,是以说话都带着些特有的娇气。
白露等人在郑嬷嬷跟前,却远无简珞瑶的轻松,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打招呼:“郑嬷嬷。”
郑嬷嬷嗯了一声,走到简珞瑶跟前,仍笑道:“姑娘天生丽质,便是再胖个十斤二十斤的,也不影响甚个。”
“嬷嬷就哄我吧,真要胖个十几斤,日后嫁不出去,该哭的就是嬷嬷了。”
站在一旁的白露本就为简珞瑶愤愤不平,此时听她这么一自嘲,立马就联想到昨日的事,再也忍不住,张口便道:“郑嬷嬷可没说错,姑娘天生丽质,往常那些夫人太太,见了姑娘谁不欢喜?是那瑞郡王世子有眼无珠,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心直口快的白露一说完,整个屋子忽然静了几分,呼吸声都轻微得近乎未闻,红云几人面面相觑,打量着简珞瑶恍若未闻的神色,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们可不是脑子一根筋的白露,真当被瑞郡王退婚这事是轻易能揭过去的?便是瑞郡王世子有眼无珠,可那般门第高的贵族,自家素来想也不敢想的。
犹记得当日郡王世子说要定下自家姑娘,郡王妃翌日便着媒人上门,之后纳采定亲一步到位,当时整个府里如何捧着姑娘,其他姑娘们话里话外的艳羡,她们都看在眼里,皆喜不自胜,那些日子湘兰院里洒扫的丫鬟小厮,干粗活的婆子们都走路带风,一扫往常低迷的气氛。
最喜出望外的,自然要数太太了,太太管家一向公允,这回仍是借了个由头,赏了府上下人一个月月银,便是打着同庆的意思。且听老爷身旁的小厮说,姑娘定亲当晚,素来冷静自持的老爷,都在书房与大少爷二少爷喝了个酩酊大醉。
太太和老爷那般高兴,自然不似别个,瑞郡王门第好归门第好,老爷和太太也不是攀龙附凤之人,清贵之家自有风骨,不然凭着简家姑娘在外的名声,多少高门求娶继室侧房的,太太却一个也不瞧,瑞郡王世子再混不吝,好歹一无妾室二无子嗣,算下来竟是难得的良人,便是早些年自家姑娘名声正好的时候,也难说上郡王世子的亲事。
如今瑞郡王世子退婚,毁的不是一桩婚,几乎是自家姑娘往后的亲事。
府里有小厮嚼舌根,说瑞郡王世子退婚之前,是因为有人在他跟前笑言他说了个嫁不出去的姑娘,做了桩好事,瑞郡王世子素来骄傲惯了,哪能被如此嘲讽,当场便脸色铁青的拂袖而去,第二日气势汹汹登门退婚。
想来已经传遍整个京城,只怕自家姑娘就真要坐实了“嫁不出去”的名头了。毕竟他们简家清贵,因着几年前宫宴上,太后亲口夸赞,称简家姑娘个个知书达理,家风清正,自那以后简家姑娘们便水涨船高,从大姑娘开始,一到年龄便有许多人家求娶,可谓一家有女百家求。
然而简家姑娘再是名声好,也不过是清贵之家的闺秀,自家老爷是正六品的国子监司业,虽说学生无数,也颇得学子们敬重,名声极佳,可是正六品的官阶,在京里委实不够看,自家姑娘名声坏了,日后只怕艰难。
如此鲜血淋漓的伤疤,她们平日小心翼翼的,任何相关的话都不敢碰,就怕惹得姑娘伤情,白露就这么毫无预兆的揭开了!
连聪慧的绿绮,这会儿都想不出安慰的言语,只一眨不眨的盯着简珞瑶,努力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失落的情绪。
简珞瑶却满脸淡定,恍若未闻,还有心思琢磨,提起这个话题,在场中最云淡风轻的,恐怕就是她这个当事人了。
可她是真没太多想法,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她这都第四回了,早就已经习惯,且这儿的订婚,又没培养感情,说到底不过就是个见了两面的陌生人,退婚就退婚,她还能怎么伤心?
偏偏是简珞瑶这个样子,最让人放心不下,容易让人想到四个字——强颜欢笑。郑嬷嬷在心里叹了口气,姑娘小时候便是如此,五姑娘抢了姑娘心爱的玩意儿,姑娘不想叫自己担心,便每每露出这般无关紧要的神色,懂事得让人心疼。
思及此,郑嬷嬷也不想辜负自家姑娘一片心意,便粉饰太平的瞥了白露一眼,吩咐道:“白露,今日前院发月银了,你去替大伙儿领回来。”
白露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满脸愧疚着,闻言忙福了身:“是,嬷嬷。”
白露一出去,屋子的气氛渐渐缓和,几个大丫鬟各司其职,虽都没说话,却也不在用那种提心吊胆的眼神盯着简珞瑶,简珞瑶也不自觉松了口气。
被退婚她并不难过,难过的是所有人小心翼翼的态度,好像她不寻死觅活就不正常一样。
估计在他们心里,她这反应才像傻了一般。
想到这里,简珞瑶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刚想端起茶杯,绿绮已经换了壶新茶上来,杯底暗香浮动,简珞瑶却忽然没了胃口,只捧着茶杯暖手,郑嬷嬷抱了件披风从里间出来,笑道:“姑娘若闲得无事,不如去飘柳院二姑娘那儿坐坐?”
简珞瑶略一思索,道:“既出门,便先去祖母那儿请个安罢。”
郑嬷嬷却忙道:“老夫人自来有歇午觉的习惯,这会儿怕还没起,姑娘从二姑娘那儿出来后,再去老夫人院里也不迟。”
郑嬷嬷虽笑得温柔,简珞瑶却能看出她笑意勉强,心知祖母那儿怕是不方便自个儿过去,倒也不在意,笑道:“嬷嬷说的是,那就去二姐姐那儿罢。”
“外头风大,姑娘披件衣裳。”郑嬷嬷上前一步,抖开怀中的蜜合色薄棉缎披风,披在简珞瑶身上,领口打了个细结,忙又回身吩咐几个丫鬟:“去把姑娘的手炉取来,再带把伞,这天儿说不得就要下雨。”
“姑娘小心地上滑,您带绿绮秋霜去便是,老奴便不同去了。”
简珞瑶点点头,抱着手中暖炉,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走过抄手长廊,却在转角处停下脚步,对面着洋红锦裙、一团喜气的简珞岚朝福身笑道:“四姐姐脚步匆匆,这是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