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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要去承恩公府参加胡五姑娘的及笄礼,中午怕是回不来,谢莫如晨间把母亲的午饭安排好,才去松柏院请安。
谢太太见谢莫如把生辰时的大红衣裙穿上了,微微颌首。谢莫忧也是一身红,不自觉的看一眼谢莫如,心下对比,谢莫忧对自己的美貌也是很有信心的。尤其谢莫如是薄唇,显得太过凌厉,谢莫忧还是喜欢自己的嘴巴,圆圆的,花朵一般。
谢环谢珮来得很早,是其母李氏带她们过来的,谢太太没见三老太太府上二房庶出的谢琪,也没说什么。待李氏母女三人行过礼,请她们坐了,笑道,“时辰还早,咱们先说会儿话。你要有事,先回去服侍你婆婆也无妨。”
李氏笑,“婆婆那儿有二弟妹,我寻机过来偷个懒儿。”又说谢珮,“后来我才知道,是这丫头多嘴。也不知怎么个脾性,天生的就爱热闹,幸而是嫂子,包容她这心直口快。这回又得麻烦嫂子,她们虽比莫如莫忧大几岁,却不比莫如莫忧有见识,还得嫂子多指点她们。”
谢太太笑眯眯地,“都是一家子,说什么指点不指点的,小孩子爱热闹,多见识一二没什么不好。承恩公府门第高贵,咱家孩子也不是不懂礼的,她们姑侄四个,与其他女孩子在一处,记着和气二字,再没有不好的。”
女孩子们起身应了。
谢太太与李氏相视而笑,李氏是满心感激,先时她们府上得罪谢莫如,谢太太很是不满,连谢燕都得了一番训斥,如今还愿意提携她两个闺女,李氏心里得知谢太太的情。谢太太其实觉着没什么,她家里女孩儿少,谢环谢珮是近枝,其父也是翰林出身,将来说一门中等亲事不难。谢珮有些聪明外露,还是要看一看,女孩子,没有心气儿不行,但有时心太高也不是好事。
谢太太并不为此烦恼,一则谢珮只是堂妹,二则世事就是试金石,有没有本领,一试便知。谢珮能看到机会,她便给她这个机会,看她能否抓得住吧。
大家说会儿话,直到太阳高升,谢太太方带着女孩子们出门。谢家与承恩公府交情有限,倒不必去的太早。
李氏送谢太太出门后,方转身回自己家。
承恩公府外已经有些堵车,幸而他家常有盛宴,专有管事安排这些车马,谢家马车只是稍等了会儿,便到了承恩公府门前。尚书府在帝都不属豪门,也绝对算得上清贵,谢太太正二品诰命,只是在胡家就不大显眼了,尤其今日来的公门侯府的夫人奶奶们不知多少,另外还有胡五姑娘的亲娘宁荣大长公主,胡太后的亲女文康长公主,只是,两位公主均坐于一位银发满头的老太太下稍。
谢环谢珮已给满屋子珠光宝气耀的有些眼晕,谢莫忧跟紧祖母,还要不着痕迹的照顾着两位小姑,谢莫如心里作何想不知道,面儿上还是那幅八百年不变的淡然模样。
谢太太先带着孩子们给银发老太太问好,又分别向两位公主殿下行礼,行礼后谢莫如几人便随谢太太到给谢家安排的座次上坐了。倒是银发老太太听到是谢家人,不禁笑道,“前儿我进宫看望太后娘娘,听说魏国夫人的女儿十分肖似大长公主。这眼也花了,是哪位姑娘,来了没,好叫我这老婆子瞧瞧。”
能说出看望太后娘娘的话,能坐在两位公主之上,这位老夫人自然身份不凡。在家时谢太太已与她们姐妹说过,承恩公最尊贵的便是,承恩公与胡太后之母,今上嫡亲外祖母寿安夫人。
想来这就是了。谢莫如便上前一步,道,“给寿安夫人请安。”
寿安夫人的眼睛十分不好了,侍女捧上水晶眼镜,寿安夫人架在鼻梁上将谢莫如招到跟前看个仔细,谢莫如抬眼看向寿安夫人。这种镜子,带一会儿眼睛便累,良久,寿安夫人拿下眼镜,揉一揉眼睛问儿媳妇宁荣大长公主道,“殿下,你看像吗?”
宁荣大长公主眉目雍容,年纪较谢太太稍年轻一些的样子,笑,“我看像,大姐姐泉下有灵,见着莫如,亦当欢欣。”
寿安夫人笑,“大长公主当年风采,真是令人想念。如今大长公主后继有人,我也替大长公主高兴。过个十来年,又是一个大长公主。”
婆媳两个一唱又一喝的,听她们说完,谢莫如道,“老夫人过誉了。我姓谢,并非皇族,老夫人如何能说过十来年,又是一个大长公主?这话,不大妥当。就是大长公主当年,又有什么令人想念之处呢?”
“大长公主当年,主少国疑,权臣当道,方有大长公主辅佐圣主。我年少,没什么见识,不过,也听说当今子嗣昌盛,政通人和,百姓安宁,天下太平。老夫人,都说周公是圣人,您说,周公想做周公吗?周公当年,何等战战兢兢,殚精竭虑,都有流言纷纷。我想,依周公忠贞,宁可他所处当时是圣主威加四海时,而不是辅佐幼主,诽谤加身。自来令名动天下者,无不是挽天下于危难的大贤大能,而这些大贤大能,难道愿意用天下危难成就自己的不世功勋?所以我说,周公从来不想成为周公,而口口声声想成为周公的人,是王莽。”
寿安夫人甭看社会地位高,论政治素养她还不如谢莫忧,主要是胡太后当年就是个草根进宫做的宫人,这位当年的宫人今日的太后,当年便是生下太\祖皇帝唯一子嗣,太\祖皇帝之母程太后当年也没允许她母以子贵,登上皇后之位。
胡太后在宫闱多年,经得多见得多,且自己儿子做了皇帝,没人敢惹。而寿安夫人,有个太后闺女,多年来也是尊荣无限。尤其宁平大长公主身故,当年长子的仇也算报了。只是听说宁平大长公主还有个外孙女,听说这丫头还极似当年的宁平大长公主……杀她长子的倒不是谢莫如,只是一想到谢莫如是宁平大长公主的外孙女,寿安夫人就想见一见她。倘谢莫如卑躬屈膝,胆小懦弱的上不得台面儿倒也罢了,偏生她不卑不亢,沉静自恃,寿安夫人就没忍住。
其实,人家寿安夫人根本就没想忍,她失去长子之时,如何苦苦哀求,而那个女人,简直是钢铁铸的心肠!如今那个女人死了,她的后代还敢大摇大摆的站在自己面前,寿安夫人今日今时之地位,她为什么还要忍!
她老人家没忍住,结果给谢莫如把王莽拿出来类比了一下。
拿着王莽对寿安夫人说事儿,其实是对牛弹琴,人家寿安夫人根本不晓得王莽是哪个。连周公他老人家,寿安夫人也不大认得。事实上,寿安夫人根本没听懂谢莫如这一套话是什么意思。
寿安夫人不懂,可在座的诰命贵女没有一个不懂的。王莽做个啥事,大家也清楚,王莽是外戚,王莽他闺女做了皇后,王莽他姑是太皇太后,王莽后来最有名的事儿大家更晓得,他呀,篡位自己当皇帝啦~
我了个神嘞!
怪道谢夫人敢带着谢大姑娘出门,这词锋,这本领,大长公主九泉之下真可瞑目了。
诸诰命没有一个站出来说话的,主要是在座的都不是蠢人,帮腔谢莫如得罪当权派,帮腔胡家,切,谁有把握干掉谢大姑娘么?这位大姑娘的战斗力,令人望而生畏。
不干她们的事,看热闹就好,就别自不量力当炮灰啦。
这个时候,诸诰命能站干岸看好戏,胡家人却是一定要说话的。一位眉目绝美的姑娘便不急不徐道,“谢姑娘说笑了,你拿王莽说事儿,不知道的得误会谢姑娘拿汉平帝类比当今呢。”
谢莫如扫她一眼,恳切请教,“王莽怎么了?我只知他想做周公结果给篡位了。原来他篡位的皇帝叫汉平帝啊,多谢姑娘教我,你不说,我还不知道呢。”胡家姑娘大概平生头一遭遇谢莫如这等无耻之人,明明正尔八经的以史论今,这姓谢的竟揣着明白装糊涂,不认账了!胡姑娘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谢莫如越发恭维她,“姑娘果然不愧承恩公府出身,通今博古,令人钦敬。”
非但言辞锋锐,竟还拥有厚颜无耻这一优异品质。诸诰命再次刷新对谢莫如的感观值。
宁荣大长公主笑道,“五儿,吉时快到了,去准备吧。”
原来这位姑娘就是胡五姑娘,胡五姑娘亦知不能在诸诰命面前失态,立刻恢复从容高贵,对着祖母母亲行一礼,起身去了。
宁荣大长公主招谢莫如近前,拉住谢莫如的手,笑容亲切的仿佛在跟自己亲闺女说话,她徐徐劝道,“好了,我知道你这孩子不愿提你外祖母,只是,那毕竟是你外祖母,心中不可有怨,知道么?”
谢莫如笑,“殿下这话就错了。家母居一品夫人之位,外祖母与太\祖皇帝一母同胞,便是当今在此,我叫一声舅舅,陛下也得应我。世祖皇后也是殿下的母亲,论辈份我叫曾外祖母。我今日能得见殿下,殿下拉着我的手说话,我怎会心中有怨,或许有人心中有怨,只是那人不是我。”谢莫如的声音不高不低,清脆如珠落玉盘,皆因室内太过安静,以至于每个人都听得太过清楚。
聪明人已经明白,这个小小少女非但战斗力出众,而且准备充分,她知晓对手最大弱点。是的,宁荣大长公主是大长公主之尊,但,论血统,宁荣大长公主与太\祖皇帝只是同母罢了,不要说同宁平大长公主相比,宁荣大长公主的血统,甚至不比谢莫如更尊贵。有怨的是谁?谢莫如说,反正不是我。那是谁?是曾经被议储然后被宁平大长公主撵去藩地的靖江王吗?其兄失帝位,连同血统的高贵一并被视为次等。
谢莫如没有一字指向靖江王当年之事,但今日一提再提大长公主,令人不禁想到大长公主当年。
宁荣大长公主道行高深,只是一笑,道,“你这孩子如此懂事,我就放心了。去跟你祖母坐吧,今天是我家五儿的及笄礼,你好生与姑娘们玩耍,吃什么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也是你姨外祖母呢。”
谢莫如立刻屈膝跪下给宁荣大长公主磕了个头,道,“自小到大,今日第一次见姨外祖母,给您请安了。”
谢莫如磕头磕的那叫一个俐落,顺竿儿爬的速度让宁荣大长公主心里都骂了一声娘。
宁荣大长公主解下腰间玉佩给谢莫如当见面礼时,手都有些颤抖,心中的愤怒几乎喷薄欲出,旧日的宫廷恩怨,今日的言辞如刀,她仿佛又看到她那个不可一世权倾天下的长姐,她一忍再忍,终于忍到长姐入了土。她这一世,只这般忍过长姐一人,不想不过经年,她便要再忍长姐后人。宁荣大长公主心下几乎要冷笑了,好在她到底修为不凡,很快稳住心神,慈爱的亲手扶起谢莫如,笑容高贵,“以后多见见就好了。”又命人取来白璧一双,锦缎十匹,给谢莫如做见面礼。
谢莫如再次福身谢过。
谢莫如就要回谢太太身边,就听文康长公主突然开口,道,“既然小姑姑赏你,我也不好不赏。”照着文康长公主的例一并赏了谢莫如。
既说是赏,自有谢赏的礼仪,谢莫如微身一福,文康长公主果然道,“怎么,你不给我也磕一个?”
谢莫如早有心理准备,便磕一个起身,文康长公主道,“再给你白璧一双锦缎十匹,再磕一个。”
文康长公主乃胡太后亲女,今上亲妹,这样的身份,自然无需学会控制脾气。在文康长公主出言发难时,谢太太就有些担忧了。倒是在座贵妇人,当真觉着今日没白来,这般好戏,等闲哪里看得到!
宁荣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不过也做好准备待谢莫如磕三五个便救场,不好因这臭丫头扰了闺女的及笄礼,也不好太过得罪谢家。
谢莫如却是没动,反是一脸诚恳道,“长公主殿下有心赏赐臣女,只是臣女不敢因财物而陷长公主于不义。论辈份,大长公主是您的姑姑,论品阶,大长公主亦高过您。长公主殿下爱惜臣女,给臣女的赏赐与大长公主所赐相同,已是破例。如今长公主殿下盛意拳拳,又要赏赐臣女,岂不越过大长公主。臣女祖父忠心陛下,臣女父亲亦为朝中之臣,臣女生于书香之家,幼受庭训,再不敢因己身陷长公主殿下于失礼之地。是故,臣女不敢再受殿下赏赐。”
这话说的,多少夫人心下都得赞一声好。皇室高高在上,文康长公主身份尊贵,但是折辱一个小女孩儿也有些过了。诸人畏于长公主身份,但谢莫如能不卑不亢的为自己赢回颜面,多少人已是目露赞赏之色。
文康长公主愈发不悦,冷笑,“你口齿倒伶俐!”
“只是做人,还是笨些比较好,太伶俐的,一般都命不长!”再扫谢莫如一眼,文康长公主冷冷道,“下去吧!为你耽搁这么久,别人家命妇还要不要进门!”连带谢太太一并吃挂落,“把她教好了!她要不知闭嘴,等我教她,怕你谢家没面子!”
文康长公主很好的给人演绎了一番什么叫“一力破万法”。谢莫如不再说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只是倘她再多言,怕文康长公主会直接动手。这个时候要是挨耳光什么的就太难看了,于是她恭谨低头做受教状。这个时候,就要看谢太太了。谢太太起身行礼,轻声道,“这孩子不过有问必答,倘她哪里不好,长公主殿下只管教导臣妇。臣妇看着这孩子长大,她有不好,定是臣妇的过错。”
她既然带了谢莫如出门,就不会叫人欺负了谢莫如去。不能谢莫如前头争气,她后头认错拆台。谢太太自有主意,她脸上胀的通红,难堪至极,道,“惹长公主不悦,都是臣妇不好。臣妇这就带孩子们下去。”
谢莫如回了谢太太身边儿,一家人就要告辞,宁荣大长公主忙圆场道,“文康性子严厉些,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最疼晚辈不过,谢夫人莫要多心。莫如,好生劝一劝你祖母,莫要放在心上才好。”
谢莫如低头,扶住谢太太的手,柔声道,“是啊,祖母,二叔马上就要尚主,说来以后都是亲戚,但凡亲戚,上牙磕着下牙时都有。长公主不过是吓唬我几句,没事的。祖母你别怕。”
谢太太眼圈儿微红,凄声道,“祖母不怕,你也别怕,祖母给你卜算过,定能长命百岁。”
谢莫如对谢太太的演技亦是叹为观止,她亦是孺慕之情溢于言表,扶着谢太太回去坐了,道,“祖母坐吧。我守着祖母。”
谢太太拍拍谢莫如的手,回到座位坐下,长声一叹,不再说话。
文康长公主脸都绿了。尼玛,看来以后这小丫头片子有个好歹谢家还得算她头上了!
宁荣大长公主不禁后悔,何必与谢家这臭丫头多话,倒扰了闺女好端端的及笄礼。而且,家里是想交好谢家的,她不过想着谢莫如小小年纪,给个小小颜色罢了。不料这臭丫头如此难缠,更有文康言语冒失,倒得罪了谢家。唉,谢贵妃毕竟也是贵妃之位呢……
好在谢家来的就有些晚,吉时已到,大家移驾中庭参加胡五姑娘的及笄礼。
承恩公府排场自不消说,还有乐师现场奏乐,请来的正宾亦是年高德韶的卫国公府老夫人。胡五姑娘的及笄礼庄严至极,只是前来的诸位贵妇明显有些走神,明里暗里投向谢莫如的目光比胡五姑娘还要多。
宁荣大长公主那叫一个新仇旧恨哪,这不是窃我闺女的荣光么。待及笄礼结束,赵国公夫人与谢夫人说起话来,见着谢莫如十分喜欢,当下撸了手上的羊脂玉镯给谢莫如戴上了,对谢莫如赞了又赞,心下欢喜的紧。唉哟,她还以为宜安公主下嫁谢柏,是承恩公府交好谢家之意呢,原来不是呀~真是太好了。
姑娘家有姑娘家说话的地方,谢太太让谢莫忧带着脸色发白吓的不轻的谢环谢珮去姑娘堆儿里说话,却是将谢莫如留在身边,连带着中午在承恩公府用席面儿时,谢太太也让谢莫如在她身畔一道吃用。待用过午饭,谢太太立刻带着女孩儿们告辞了。
一场胡五姑娘的及笄礼,帝都豪门,已是无人不知谢莫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