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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站在前方极目远眺,待看到那领头的将领,不由得微微一怔,低声道:“是他?”
萧御还在想着淮迁城周边那一次的战乱。几处村庄的百姓被当地的贪官逼得没有活路,这才联手愤起反抗,最后被官府派兵残酷镇压了下去。
参与镇压的那个李知府,萧御和他有过几次交往。李知府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却同样毫不留情地就将走投无路的百姓赶尽杀绝,没有丝毫犹豫。
这所谓的皇帝亲军,对于无辜的百姓又能有多少仁慈?他们会不会考虑到这些平日里老实巴交的百姓不过是被煽动的,是被利用的?又或者即便知道这些原因,又有多少上位者愿意考虑他们的性命?
萧御将疑虑问了二九,二九却道:“世子妃不用担心。带兵之人是越北侯府的世子林显,此人最是正直不阿,又有仁心,这一次是他带兵,肯定不会残杀无辜的。”
“越北侯世子?他能执掌禁卫军,应该很得皇帝信任吧。”萧御道。
二九点了点头,并不觉得他过问朝堂中事有什么不妥。
“越北侯府是当今天子最为信任的武将世家。越北侯常年镇守边关,越北侯世子林显便留在京城,为天子效命。所有护卫京畿皇城之事,全部由越北侯府执掌,就连李丞相也无法插手。这是皇帝十几年前定下的局面,这些年来他不管被李贵妃诱惑得如何荒唐行事,只有越北侯府的事务,他不准任何人插手。”
所以在皇帝越发昏聩的时局下,他这个帝位也稳稳当当地坐到了今天。
萧御笑了笑道:“当今天子也真是个有意思的人,他很多事听起来似乎年轻时很是英明神武,如何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二九对于他妄议真龙天子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仍旧面不改色道:“不过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他们世子不同样没过了世子妃这一关么?
万幸的是世子妃不是祸水美人,只是性子太好了,也有些令人烦恼。
既是二九担保的正直仁义的将军带兵,萧御也不再作无谓的担忧。一行人一宿无话,只等第二日城门打开。
元王府中,怡然小居此时正是灯火通明。
元王爷十几年来为数不多的几次踏足此处,无不是与元王妃争怒不休。
当然,气怒争吵的只有他,他的元王妃永远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令人简直无处着力,空有一腔怒火,最终也只能哑然消逝。
这一次却与之前几次都不相同,这一次向来风流多情的元王爷是真正气恼了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妻子。
“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谁准你冒用我的名义阻拦儿媳进城的?!他毕竟是修儿的妻子!”
元王爷得知这件事时气得几乎跳脚,只是木已成舟,他也只能认下这一桩来,总不能真的将元王妃推出去顶罪。
他已派人出去找过,只是正遇上禁卫军出城,皇城同时严格宵禁,不准任何人进去,便只能作罢。
元王妃连眼风也未扫他一下,只是低头品着新沏的茗茶,半晌才看向急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元王爷。
“妻子?谁承认过?”元王妃冷嗤一声道。
元王爷大步走到他面前站定,气得脸红脖子粗:“你!”他伸出手指点着元王妃,见元王妃嫌恶地撇过头去,又气急败坏地收回手背到身后,“你怎么就这么因执?!他是修儿明媒正娶的正妻,早已上了宗人府的玉牒,不管你多看不起他的出身,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元王府世子妃!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名正言顺?”元王妃手指划着绸布衣襟上细致的花边,低声冷笑道,“乱军之中夜宿城外的世子妃,要如何名正言顺?”
“这就是你打的主意?”元王爷怒不可遏,“你置修儿于何地?!”
“我当初才怀了他两个月,你在外面养的女人就怀着身孕找上门来,你又置修儿于何地?!”元王妃猛地抬头看向元王爷,一双盈盈如水的眸子却顷刻间燃起怒火,明亮得有些骇人,令元王爷不敢直视。
他撇开视线,气恼地道:“我早已向你解释过了,那不过是场意外。你还要记恨到哪一年?”
“你的意外如今已经成了你的侧妃,掌管着你的后院,王爷何必来问我?”元王妃嘴角噙着一抹讥讽,复又俯卧在床榻上,“又或者你从未在我面前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花言巧语,我也不会进了你的王府,又如何会记恨你呢?”
元王爷语塞,站在榻边,脸色一阵懊恼。
“等哪天王爷您再也受不了我了,赶我出了这座牢笼,我也就再没资格记恨你了。”元王妃的神色冷了下来:“现在马上滚出去,别让我看着恶心。”说着翻身冲着床里,不再看元王爷一眼。
“执掌王府后宅的权利是你让出去的,不是本王给的!”元王爷怒道,“本王早说过,只要你愿意出了这活死人地,好好当本王的王妃,这后院里有多少女人都随你处置!”
元王妃一语未发,连动也不动,似乎根本不屑与他说话。
元王爷面色一阵青白,握紧的指节泛出一片白色,半晌气得露出一丝狞笑,一甩衣袖离开了这怡然小居。
元王妃冲着墙角的脸庞也是一片苍白,双目清明地圆睁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床栏上的花纹。
城门之外,天色泛起一抹亮色时,二九已经命众侍卫整装待发。
一行人重回官道,车马迅疾地往城门赶去。
还未走出二里地去,突从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很快就逼到了近前。二九忙令自己的人让到一旁,先让后面骑马飞奔的人越过去。
只见一行有十几匹高头大马,载着身穿靛蓝官服的侍卫,一阵风一般地飞驰过去。
看那赶路的速度,似乎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务在身。萧御看到中间有一匹马的背上载着两个男人,坐在前面的那人软着身子靠在骑手的身上,一路有鲜红的血撒落在道路中央。
“好像是昨天的羽林卫,他们有人受伤了。”萧御道。
二九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唤着众人重新赶路。
一路上都有星星点点的鲜血滴落在官道上,不管受伤的是什么人,只怕这伤都十分严重。
众人赶到城外时,城门已经大开,这一次终是畅通无阻地进了城去。
还没走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一片混乱,无数人拥堵在道路中央,还有人在惊慌失措地尖叫,挡住了马车前行的道路。
“找大夫!快点去找大夫!”人群中央有人嘶声吼道,“马上派人到宫中去请太医!就说林将军受了重伤!快点去!”
二九一听,马上跳下马来,挤开人群朝里走去。
拥挤的人群正中央有几个身穿羽林卫官服的男人,还有几匹马拖拉着缰绳在四周漫步。当中一人躺在地上,半身都染满了鲜血,面色灰白,昏迷不醒。另一人正小心地将他半抱在怀中,其他卫兵四处驱赶着拥挤成一堆的人群。
正是在官道上与他们相遇的那一群人。
“林将军怎么了?”二九挤到前面,那几名侍卫似乎认得他,便放他走了进去。
其他路人见路中央这些都是些当官的军爷,虽然被这些高头大马掀翻了摊子,踩踏了货品,也不敢多发一言,只能匆匆地拢起自己的东西朝四周散去。
萧御也下了马车,逆着人群走了过来。
二九似乎已经问明了情况,站起身来看向他,这一次再不复之前面对他时若有若无的目中无人,眼中满是为难和显而易见的请求。
大概是想求他救治自己的朋友,但是碍于之前把自己的态度摆得太明确,一切只为世子妃的利益着想,此时便不好意思开口吧。
萧御看着二九的神情就能猜到他在为难些什么,不由得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让百灵把药箱抱下来,一边挽着衣袖走了过去。
二九伸手拦住他,脸上一阵纠结,才低声道:“世子妃,算了,太医马上就来了。您……不适合出手救他。”
“我是大夫,我不适合谁适合?”萧御举起双手道,绕过二九走了过去。
二九显然也不是铁了心想拦,竟被萧御走了过去。忙又跟上前去,小声道:“林将军他……伤在大腿上,您来给他看伤,只怕要遭非议……”
“我当听不到就行了。再说你们老九的大腿我都治过,还差林将军这条大腿?”萧御说道,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伤者身边,让百灵用烈酒给他的双手消了毒,俯身查看那林将军身上的伤口。
二九想说那怎么一样,那时候他还不是世子妃呢,况且那时候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知道的那些人也不会拿这件事来非议。
只是此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将军身旁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二九,戒备道:“这位是?”
不等二九回答,萧御笑道:“我是大夫。”
二九本想叮嘱一番,但见萧御已经半跪在地上,俯身查看伤口,脸都快趴在了林显的大腿上,便闭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反正再如何叮嘱或者防备也是白费力气了。
昨天他才义正言辞地说过,他身为世子妃理应自重,不应该为了那些乡野村民损害世子妃的安全和利益。
林显的伤口他看了,那样严重的伤,大概只有世子妃那样神乎其技的高超医术才能够妥善救治。今日为了他看重的朋友的性命,他心里希望世子妃能施以援手。
他昨日的那些话便犹如一耳光,扇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二九脸色有些发热,专注地看着萧御认真严肃的侧颜。
他烦恼过凤大夫的妇人之仁,但原来这妇人之仁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是如此地温暖,如此值得信任和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