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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一刀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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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日晴空万里,下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草坪上,一层金黄一层深绿,荡开在整个后花园。池塘里的荷花已经枯了,只剩了些暗碧色憔悴不堪的荷叶依然立在池塘,水好像清浅了些,倒映着高远的蓝天和白云,风一吹,满池枯荷摇曳,泛起层层涟漪。

    与满目萧条的池塘不同的是一处种满玫瑰的花墙,花枝被修剪得极为整齐,每一朵花都在适宜的位置绽放。远远望去砌绿堆红,颇有一种欧式花圃的浪漫。花墙将白色的小洋楼围了半圈,洋楼到花园的走廊上摆了大小盆景,多以牡丹为主,深红浅紫,倒是一片春意盎然。

    葡萄架下摆放了两张欧式雕花白木椅和一张小圆桌,圆桌上的细颈双耳瓶里插着一支红玫瑰。一只纤纤玉手放下杂志,声音柔媚如水,“哎呀,别傻笑了,就说你傻,女人要主动给男人一点成婚的暗示,像你这样傻傻地痴等下去岂不熬成了老姑娘。这回要是真成了,你可得给我包个大红包。”

    何漫苓唇磕着杯沿,抿唇笑了笑,放下咖啡道:“好,少不了你的。”她眼底忽然闪过一丝不安,“你说他会不会生气?我这样做会不会有失稳重叫别人笑话?”

    文莺没好气地看了何漫苓一眼,道:“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问起来就说那些小报记者捕风捉影好了,你只是去试了件衣服。亏你还是受过西洋教育的,你看看这《玲珑》杂志上的那些洋女人,沙滩上又是露胳膊露大腿的,你这点害臊个什么。”

    何漫苓也翻看了几页《玲珑》杂志,看到那些描绘国外女人的图片,叹道:“她们就是和我们不一样,敢想敢穿,女人也能有自己的事业,我就特别敬佩那个香奈儿女士。”

    说着又翻到了下一页,何漫苓见到图片上一个熟悉的面孔,随口又道:“凤绮霞最近好像风头很盛,又是拍电影又是出唱片的,看来冯厉是铁了心要捧她。”

    文莺淡淡扫过那张剧照,丹唇微启,“她呀,无论拍什么戏都一个表情,不是演苦命的丫鬟就是演痴情的怨妇,哭哭啼啼地给那些男人看,真是乏味极了。”

    何漫苓淡淡一笑,“可大多数男人不是偏爱吃这一套么,他们总是喜欢温柔又解风情的女人。凤绮霞倒很会用这一套,听我安排在霓裳大舞台的人说她和几个日本商人关系还挺密切,看来她还不止冯厉这一个靠山。”

    文莺的笑容僵在唇角,若有所思。何漫苓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高兴凤绮霞的风头有压过于她,于是安慰道:“你别在意,她结交日本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那些日本人没一个好的,到时候有她苦头吃。”

    文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点了点头,勉强笑道:“我不会跟那个女人一般见识,最近我要发新唱片了,哪里有闲工夫管她拍什么电影。”

    何漫苓见朋友眉心舒展,放下心道:“好呀,到时你可得给我留一张签名唱片。”

    文莺端起咖啡抿了一小口,漫不经心地用小勺搅拌着咖啡,道:“这个当然,对了,我看你挺喜欢去做旗袍的,你有什么好的旗袍店推荐吗?我最近要为新的香烟画报赶制几件旗袍。”

    何漫苓胸口一置,想到衣柜里挂满的沈记的旗袍,神情冷淡下来,道:“你可以去锦鸿楼,那里的旗袍师傅手艺不错。”

    文莺道:“那里是不错,只是好多上流社会的女人都在那里做旗袍,难免会穿到一样的款式和花样,我可不想穿别人有的衣服……”文莺发觉何漫苓脸色不对,突然想起曾经在寿宴上遇到的叶子衿,恍然大悟,忙道,“算了,我还是去锦鸿楼看看吧,让他们订新的料子给我做。”

    这时,一个穿着黑湘云纱大脚裤,红花白底衣衫的侍女走到何漫苓身旁恭敬道:“小姐,孟老板来了。”

    何漫苓听了忙起身,一时竟忘了文莺还在。

    文莺捂嘴笑了笑,眼里带着嘲弄,道:“哎哟,我看某些人心急脸红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副娇滴滴小女人模样。那我就先行告辞了,不打扰你和孟老板约会了。”

    何漫苓差人送文莺回去,又对丫鬟道:“秀儿,你先去把我最喜欢的那条裙子拿出来,再吩咐厨房烧一些昊翔爱吃的菜。”

    “是,小姐。”丫鬟领了命飞快地朝小洋楼跑去。

    客厅里,孟昊翔站在一盆雪球牡丹花前,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蹭自己的脚。他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灰猫。孟昊翔俯身摸了摸灰猫的脑袋,微笑道:“你这家伙怎么胖成这样了,越老越懒得不想动。”

    这只猫是好几年前他与何漫苓外出时从路边捡回来的流浪猫,没想到许久不见,这只猫见到他一点也不生分。

    “嘟嘟现在老了,只喜欢趴在阳台晒太阳,连撒娇打滚都吃力。”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昊翔转过身,见何漫苓一身清秋色蕾丝纱裙,白色的腰带,白色的缎鞋,脖子上挂着那串蓝宝石项链,整个人像这白牡丹一般亭亭玉立。他有些失神,想起自己刚到晋安堂时,何漫苓还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华爷交给他的第一项任务便是保护何漫苓,那时他总是谨慎地守护在她身边,像保护亲妹妹一般护着她。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何漫苓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虽然有时任性些,但孟昊翔始终对她生气不起来。不过这次报纸的事,他不知为何会如此介怀。

    “恐怕是你纵容了这家伙懒下去,不然它也不会长这么肥,都快赶上钱江了。”孟昊翔说着朝何漫苓走去。

    何漫苓笑着拉他到饭厅坐下,桌上早已摆好他爱吃的几样小菜。何漫苓本以为他不会来她这里吃饭,没想到今天打电话过去他竟爽快地答应了,这让她颇有些意外。

    “昊翔,这是你爱吃的干煎鲳鱼,多吃一点。”何漫苓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孟昊翔碗中。

    孟昊翔并没有动筷,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漫苓,你是不是去百合影楼看婚衣了?”

    何漫苓拿着筷子的手僵了僵,笑容不改道:“有这回事,我是陪文莺去看的,那天和她闲逛,她心血来潮就拉我去那家影楼试了试西洋的婚衣,我觉得还挺好看。”说着悄悄瞟了孟昊翔一眼,脸红了红。

    孟昊翔沉声道:“以后外出留神些,有的记者总喜欢无事生非胡写,我也是为你将来着想。”

    “为我的将来着想?”何漫苓勾起唇角,她现在知道了孟昊翔答应陪她吃饭的原因,到底还是为了叶子衿,他是担心那个女人看了报纸伤心么?呵呵,倒真是用心良苦。

    “你以后还要嫁人,这些报纸乱写对你的清誉不好,我明天会派人去那家报社安排一下,以后这种事不会发生了。”孟昊翔见何漫苓神色不悦,知道她心中有气,恐怕等会儿又要发作一番,于是又道:“我晚上还要和虞老板吃饭,就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孟昊翔起身,何漫苓却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强忍着眼里的泪,道:“昊翔,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我一直以来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孟昊翔没有转过头去看她,只是轻轻拂开她的手,平静道:“漫苓,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没有希望就不会有失望,我不想伤害你,但我也不想违背自己,所以,我只能说抱歉。”

    何漫苓失声笑了笑,晶莹的泪珠滑落,在脸上留下一道米分痕,她眼里有恨意也有悲凉,缓缓道:“我知道那个沈师傅对你有恩,所以过去就三天两头到他店里做旗袍,我知道你喜欢吃的每一道菜,我知道你不喜欢女人用很浓的香水……虽然我不喜欢穿中式的衣服,虽然我不喜欢吃鱼,虽然我很喜欢尝试各种香水,可是为了你,这些我全都可以做到!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你为什么还是如此对我?为什么……”何漫苓紧紧地拽着手绢,再也忍不住,泪水如雨般落下。

    孟昊翔看到何漫苓梨花带雨的伤心状,心里也不好受,他与何漫苓从小一起长大,她也算得上他的半个亲人,况且华爷对他有恩,他也不想因此与华爷闹僵。孟昊翔无计可施,眼下只好让何漫苓自己平复下来。

    “漫苓,对不起。”孟昊翔有些犹豫地出了门,紧接着听到了房里“噼里啪啦”碗碟落地的脆响和哭泣声。孟昊翔落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停,忽然又狠了狠心,疾步上车离去。

    丫鬟秀儿见何漫苓伏在餐桌上哭得伤心,小心翼翼走过去,怯生生劝道:“小姐……您别哭了……孟老板已经走了……”

    何漫苓簌簌米分泪夺眶而出,哗啦一声将白色的桌布掀开扔在地上踩,雪白的桌布上沾了各色酱汁和酒污,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何漫苓忽然抬头望向秀儿,大声喝道:“给我去拿剪刀来!”

    秀儿听她说要剪刀,吓得脸色煞白惊恐万分,忙劝道:“小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呀……”

    何漫苓见秀儿站在原地不动,越发火大,径直冲进卧室打开抽屉找剪刀。秀儿连忙跟了过去,只见何漫苓拿起剪刀后,又打开衣柜,将挂着的几十件旗袍一股脑扔到床上,然后就是一阵连撕带剪,将一件件精美的旗袍剪成碎片。特别是翻出那件牡丹花卉龙凤呈祥花纽绸缎旗袍,她记得这件旗袍的料子是叶子衿挑选的。她越想越气,大力地撕扯着手下的旗袍。凤穿牡丹,龙凤呈祥,光彩照人,心想事成……呵呵,多么讽刺!何漫苓冷笑着,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剪刀,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刀两断,剪去情丝!

    孟昊翔来到荣顺馆,本想定下那间最好的雅间请虞关山吃饭,不想被店家告知那间名为“千禧阁”的雅间已经被一位姓叶的小姐预定了。

    姓叶的小姐?孟昊翔唇角微扬,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他不禁有些好奇叶子衿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她不仅结交商界名流,还频频出现在酒会晚宴,与她曾经的作风大有不同,孟昊翔怀疑是沈记又遇到了什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