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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衿刷地起身,叫了一声二少爷,即刻就要走过去。那男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看见叶子衿跟见了瘟神一样,发了疯似的往外跑。叶子衿也跟着追了出去,无奈赵锦年跑得太快,不一会儿便拐进小巷子里没了踪影。
小月和小武也帮着找人,三人寻了半天无果,只好作罢。
小月有些怀疑道:“刚才那个叫花子是赵家二少爷吗?怎么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
叶子衿确定地点了点头,“一定是他,我不会认错的。”
小武摇头叹息道:“想当年赵二少爷也是一表人才,如今怎么沦落成酒鬼了,真是可怜。”
叶子衿既有些惋惜又有些担心,赵锦年现在无家可归,看样子与街头乞丐无异,想起昔日那个待人随和,温文儒雅的二少爷,她心里顿生世事无常的怅然之感。
第二天一早,叶子衿便找到小虾,重新描述了一番赵锦年现在的衣着相貌,恳求小虾再帮一次忙。小虾看她确实着急,只好又带着巡逻队四处搜寻乞丐模样的人,叶子衿也跟着小虾的手下一同找人。
找了一个上午,流落街头的乞丐倒是找到不少,只是里面没有赵锦年。小虾打了个哈欠满脸倦容道:“子衿姐,他既然有意躲着熟人,我看这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的,要不你先回沈记,我这边儿有情况了再通知你。”
叶子衿歉意地点了点头,也不好意思再耽误了小虾的公事,只好言谢后先行回去。走在路上时,她一直在想赵锦年到底会在哪里,叶子衿忽然想到昨天的酒馆,既然他到处买醉,那么最有可能去的地方是酒楼饭馆。叶子衿决定从那家湘菜馆附近的酒馆找起,她找了一家又一家,只可惜都没有见到赵锦年的影子。
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大街上,看着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叶子衿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为何自己要如此执着地找赵锦年,仿佛觉得再找不到他,他便会一直这样颓废下去。叶子衿有些不忍心看到他那样,毕竟还有几分昔日的情谊,而且赵锦年曾救过她也算对她有恩,他现在最困顿的时候,叶子衿觉得要帮他一把。
这时一个面黄肌瘦的乞丐拿着个破碗过来乞讨,叶子衿想也没想便掏出一块大洋放了进去。那乞丐两眼发亮地望着银光闪闪的钱币,慌忙把那一块大洋揣在怀里,连声道谢。叶子衿微微点了点头,径直朝大街对面的小酒馆走去,她心里想着若是赵锦年乞讨时能遇到几个好心人施舍,至少还能吃得上一个馒头。
叶子衿前脚还没踏入酒馆,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紧接着一个男人被猛地推了出来,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边脸颊已经有些肿起。
跑堂的淬了口唾沫大骂道:“呸,小白脸,窝囊废,打烂你这张脸活该!”
叶子衿却一把抓住了被轰出来的人的手臂,低呼道:“二少爷,我是叶子衿……”
赵锦年眼里满是慌张和恐惧,叶子衿还未说完,他已经挣脱叶子衿的手拼命逃跑。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让赵锦年逃走了,叶子衿也拼尽全力在后面追。路上的人见一个女人追着一个乞丐,觉得有些不解,看着又有几分滑稽。
过街时,赵锦年也不管有没有车,不要命似地只管往街道对面的小巷里钻,叶子衿吓得脸色煞白,赵锦年刚才差一点就要被汽车撞到了!还好司机及时刹车,否则他一定会被撞飞。眼看又要追丢了,叶子衿心急如焚地跟着穿过街道。
忽然身体被一道大力拽回,叶子衿跌跌撞撞地靠在了一人的胸膛。随后是一阵刺耳的急刹声,声音仿佛要撕裂耳膜一般尖锐。后面几辆车也跟着停了下来,司机探出头骂骂咧咧道:“走路没长眼睛啊,找死呀你!”
但当他们见到叶子衿身边的男人时,脸色立刻转变,连忙闭上嘴,开车飞快逃离。
叶子衿问道了一股淡淡的皮革和烟草气息,她心中一惊,抬头正对上孟昊翔一道严厉的目光。
“你不要命了吗,没看到有车过来?”孟昊翔冷峻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意。
“我……我没注意……”叶子衿埋着头轻声道。
“你哪有心思注意路上的车,你的眼里恐怕只有你在找的那个二少爷吧?”孟昊翔不屑地扫了她一眼,心里压抑着这些日子积累的火。这么多天过去了,她竟然没有来找过他,他有暗中派人查看她的情况,手下报告了她每日的行踪,竟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孟昊翔好几次按捺不住想要去找叶子衿,但见她每日如此无动于衷,心里更加气愤。
刚才孟昊翔坐在车上路过此处,见叶子衿神色慌张地在街边跑,以为她出了什么事,忙下车跟上前去,才发现她在追前面的一个人。那个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当他认出是赵锦年时,他心中一沉,本想不再去管叶子衿,但见到叶子衿有危险时,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冲过去拉住了她。
叶子衿知道解释只会越描越黑,索性道:“我是在找二少爷,他受了伤,现在又无家可归。”
“所以你只是可怜他?”孟昊翔胸中一置,眼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
叶子衿没有否认,只是面无表情道:“二少爷曾救过我,他现在有难,有不能不管,请你不要误会。”
孟昊翔扯了扯唇,声音有些干涩道:“你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只可惜你这恩别人未必想要。至于误会,我想是你误会了,我说过,你和赵锦年的事与我无关。别以为自己在别人眼里有多重要,也许那个赵锦年也是这么觉得。”
孟昊翔听叶子衿刚才一口一个二少爷地称呼赵锦年,心中着实不快,又见她现在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他的怒火直往上窜。想起刚才她看到赵锦年时是那么担忧和紧张,见到他却连解释也懒得解释了。
叶子衿脸色有些苍白,听了孟昊翔的话只觉得心里一阵绞痛,的确,她在某些人的眼里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个可有可无随时能被替代的角色。叶子衿掩饰过眼底的黯然,平静道:“谢孟老板提醒,我有自知自明,会认清自己的身份,孟老板你多虑了。”
孟昊翔凝视着叶子衿,眼眸里的寒意又增了几分,顿了顿,才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望着孟昊翔远去的背影,叶子衿深吸了一口气,她不知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她本来想好好跟他说话的,可是被孟昊翔的话刺激得喘不过气来,心绪十分混乱。到底是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了,眼下叶子衿也没有勇气去找孟昊翔。她咬了咬下唇,径直走到路对面的小巷,不管怎样,先找到赵锦年。
回到沈记,小月见她脸色不太好,忙问出了什么事。叶子衿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小月指了指后院道:“蔷薇小姐来了有一会儿了,还在后院等你……”
芝湄?她来找自己了?叶子衿有些惊讶,忙走到后院。
只见花架前立着一个女子,一身电蓝水渍纹无袖旗袍,斜斜地戴了一顶遮阳的小纱帽,看起来颇有一番中西结合的韵味。
“芝湄,你来了。”叶子衿走上前去,迟疑地叫了她一声。
赵芝湄扭过头看向她,微微一点头,然后走到院中的竹椅上坐下,问道:“有我二哥的消息了吗?”
叶子衿坐到她对面,倒了一盏茶递给她,道:“今天我去找他了,凑巧在一家酒馆前遇见了他,可是他见了我就跑,我追不上。他没有来找过你吗?”
赵芝湄接过茶盏轻轻凑到嘴边,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也在到处找他。”
“也许他不想见我们,二太太的死应该对他打击很大……”叶子衿心中隐隐担忧,赵锦年这样下去很有可能因为赊账喝酒被人打伤或者打死。
赵芝湄叹了口气,道:“二哥怎么这么糊涂,当初芳姨也是为了保他才死的。”
叶子衿见赵芝湄面有戚然之色,试探性地问道:“芝湄,你离开上海的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你说你过你和你娘回苏州老家了。”
赵芝湄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中,眼眸里似有怨恨。她看了叶子衿一眼,轻描淡写道:“没发生什么,只是过不惯苦日子,所以就回来了。你应该看不起我这样的人吧,为了钱和享乐甘愿当百乐门的歌女卖唱卖笑。”
叶子衿听她话说得极重,暗自有些心疼。当初的赵芝湄还是个清纯善良的大小姐,如今这张精致的脸上,眉描得修长纤细,唇点的娇若玫瑰,一颦一笑多了几分艳丽。
“芝湄,我没有看不起这样的你,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拒绝承认自己过去的身份?”叶子衿苦涩道。
赵芝湄别过脸去,看向墙脚的几盆月季花,无奈地笑了笑,“你可以凭借你的手艺养活自己,可是我什么也不会,也吃不下多少苦,就只会唱歌。我连自己都瞧不上自己这个样子,哪里还敢奢求别人正眼看我。说得好听点是倾城天籁,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卖唱的歌女。”
叶子衿看到她眼中闪过无限的悲凉,心里感慨万千,她怎么能把自己看得如此卑微。“芝湄,我不觉得当歌女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总比当攀附大树生存的藤萝要强。我要是顾及什么尊严脸面早就饿死街头了,当年我也是歌舞场外的一个小贩,能挣钱的事只要我能做得下来,即便遭人不齿和白眼我也去做。我不会看轻那些靠自己生活的人,你何必妄自菲薄。”
赵芝湄有些难以置信,当年遇到她时,她已是沈记的学徒,赵芝湄并不知道叶子衿的过去,原来她也受过这么多冷眼和委屈。进百乐门之初,她就想到了蔷薇这个艺名,那条蔷薇手绢她也一直留着,可是她却不敢去找叶子衿,生怕现在的自己会让昔日的友谊蒙羞,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
“芝湄,我知道你是真的爱唱歌,做歌女没什么丢脸的,你已经是明星,何惧别人的议论。”叶子衿微笑道。
“谢谢你,子衿……”赵芝湄眼角微微湿润,她脱下蕾丝手套拭了拭,缓缓道,“我跟我娘回苏州一年后,我娘就改嫁了,她嫁给了一个男人做小,那男人是个势利小人,非要把我嫁给当地一个有权有势的乡绅,那人已经年过六旬,我娘也拦不住他们,于是我就逃来了上海,后来迫于生计做了歌女……”
“你傻啊,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后来相见你还装不认识我,真是气死人了。”叶子衿嗔怪埋怨,心里有些疼惜,想来她逃回来一定吃了不少苦。
赵芝湄脸色红了红,“当时我也是不想成为一个负担,我什么都不会做。后来进了百乐门,我担心你会看不起我,所以……”
二人多年不见,一直聊到傍晚才作罢。时间恍如昨日,她还是那个裁缝铺小小学徒,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只是夜幕降临,赵芝湄必须回到那个灯红酒绿的百乐门,站在华丽的舞台上献唱。两人相互道别,商议明日再一同寻找赵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