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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城,守备军营地牢。
一段不知名的小调响起在这个阴暗、潮湿、甚至散发着怪味儿的地方,听上去竟是如此的不合时宜。不过它的主人可管不了这么多,因为这个家伙的心情显然非常不错。他的名字叫格里克,一个十足的小人物,以至于其他地牢守卫对这个同事,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可就是这么个小人物,也不知走了什么样的好运,竟然获得了看守地牢最下层重犯的好差事。说得简单一些,就是同样在地牢执勤,他却可以获得更多的薪水、更清闲的事务、甚至更丰盛的餐食等等。
这样的好事着实让其他守卫眼红不已,但是也只能在心里咒骂几句了事,难道还能去质疑典狱长么?好吧,除非你想把守卫的头衔变成囚犯,那就去吧,绝对没人拦住你。
格里克当然听不到这些满腹牢骚的抱怨,此时他正拖着慵懒的步子,手中擎着一只托盘,向地牢最底层,自己的岗位走去。随着他的身影,托盘上面放着的新鲜面包还有满满一碗炖肉散发出阵阵勾引灵魂的香味,许多囚犯被这股香味吸引着,甚至将脑袋卡在了牢房木条间的夹缝中。
他们不停抽动着鼻子,眼中放射出道道疯狂的目光,看上去就像一条条饥饿的野狗。直到牢≮,房的尽头,这群消瘦的囚犯才止住了跟随下去的脚步,只能将手臂伸向渐渐远去的美食,似乎想要留下一丝气味,好填饱自己干瘪的肚子。
层层向下,格里克终于看到了那扇给自己带来好运的铁门,还有旁边站着的另一个被分配至此的伙伴。“把门打开吧,恰拉,里面的‘老爷’该吃晚饭了!哈哈。”
“今天的菜单是什么?让我猜猜,是烤鱼还是羊腿?啧啧啧……什么时候囚犯的口粮竟然如此滋润了?我甚至想和他换换!”恰拉调笑着将他“竹竿”一样的身体移到一旁,将腰间的钥匙插进了锁孔用力一拧,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喀嚓”声。
“换换?我劝你算了吧……”格里克有目关点了点托盘中的食物,“如果是为了吃得好,那代价可有点太大了,我的朋友。”
恰拉拽住把手用力一拉,将铁门开出一道不大的缝隙。“看在主神的份上,玩笑而已,我还没活够呢!”他说着,用枯瘦的手掌从托盘上拿起一大块面包,然后在木碗中使劲儿蘸了蘸,送进了嘴巴。“哦哦……看看这小羊肉!该死的,我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他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肉汁,异常满足地说道。
“多拿点,我的老伙计,这里又没有别人!你知道的,里面那位‘老爷’吃不了多少,哈哈!”格里克直接将几块炖羊肉堆到了面包上,塞给了恰拉,“而且吃完了这顿,恐怕我们就要动身了!”
“这么快?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么?”恰拉接过食物,顺手将一块羊肉扔到了嘴里。
格里克点了点头。“都准备好了。”
“好吧,看在这最后一顿的份上……祝他,祝他用餐愉快……”恰拉咂着手指上的肉汁,含糊不清地说道。
“说得好,祝他用餐愉快,哈哈!”格里克大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地牢。
昏暗的光线让格里克的视线略微一暗,但是很快迎面扑来的腐败与恶臭让他不自觉地吐了一口口水。“看看这该死的味道……”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吊在墙上的身影,“该吃饭了,亲爱的‘老爷’……不过我猜您应该没什么食欲吧?对么?”他在火把下面坐下来,将托盘直接放到了地上,丝毫没有靠过去的意思。
“今天的晚餐是烤面包还有炖羊肉,当然了,还附带一杯浆果酒!”格里克指着托盘上的食物介绍道,“好吧,这可不是地牢守卫能吃到的晚餐!当然了,我要感谢你,拜你所赐,这一个月下来,我和恰拉可都胖了不少,哈哈。”
墙壁上的身影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他的脑袋低垂着,一缕缕油腻的头发遮住了沾满血迹面容。看不出色泽的碎布狼狈地挂在消瘦异常的身体上,有的已经和干涸的血液粘到了一起,到了无法分辨的地步。
他的双腿并拢在一起,一双沾满了污迹的脚掌无力地瘫在地上,摆出了极为扭曲的姿势。那两条被锁链抻得笔直的手臂上,密布着大大小小的,数不清的血痕与伤口。那些伤口向上蔓延,最终在拉抻得有些变形的手腕处刻下了一道狰狞的切痕。令人作呕的浓汁与乌色的血浆从翻开的筋腱中流出,甚至将手铐染上了一层浓稠的黑色。
索维兰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而已。所有关于时间、生命、希望,等等一切与美好相关的概念都被从这具躯体中剥离出去,在暗无天日的角落中摔碎,最终飘散成灰。他的世界中没有日夜,没有光明,所有的记忆都定格在了那一刻——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离开这里,而自己却喝下了由“背叛”调制成的毒药的那一刻。
有人说,如果连死亡都是一种奢侈,那么这个人就只剩下了麻木,还有一颗感受不到痛苦的,早已凋零的心脏。
不远处的格里克在自顾自地享用着丰盛的晚餐,面包的碎屑与肉汁混合在一起挂在嘴角上,配上他那因大口咀嚼而牵动的五官,构成了一副令人反胃的丑态。“嗝……向你致敬,尊贵的老爷!哈哈,没有你,我可真吃不到这顿美味的加餐!”格里克打了一个饱嗝,举起酒杯痛饮了一大口,亢奋异常地向索维兰吼道。
对方的沉默显然并没有影响到格里克的好兴致,或者说他根本没指望这个囚犯会有什么答复。“主神在上……嗝,可别说我没给你晚餐吃!这样的罪过我可承受不起!”他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扔到了托盘里。然后挣扎着站起身来,用剩下的一小块面包将木碗中的肉渣抹了个干净,向索维兰走了过去。
“吃吧,可别浪费了!”他一只手掰住索维兰的下巴,另一只手将那一小块面包塞进了他的嘴巴里。“珍惜吧,我的朋友,这恐怕是你在夜莺城的最后一顿晚餐了!”说着将手在外袍上抹了几把,他可不想沾上什么发臭的污垢或者血水。
听到格里克的话,索维兰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嗓子里传出一阵沙哑的音节。“呃……”
“出声了!看在主神的份上!你竟然出声了!哈哈”索维兰的动作让格里克倍感意外,好像发现了一件最有趣的事情一样。“我还以为你只是一块会喘气的石头呢!好吧,就连被‘老血手’一连折磨了十几天,你都没喊出一声啊!竟然现在出声了?!”他将索维兰的脑袋推了两下,“怎么了?不想离开夜莺城么?很遗憾,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事情……”
格里克说着,却被另一个事物吸引住了自己的目光。“哈?这是什么?我怎么之前没有注意到呢?”他从索维兰的脖颈间拽出了一条银白色的项链,一枚白金铸就的橡树徽记坠饰在地牢微弱的火光中晕散出一层华贵诱人的光泽。“这……这可是件好东西……”格里克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手上猛一发力,想要将项链从索维兰的脖子上拽下来。
突然,这个格里克眼中好像死人一样的囚犯大吼一声,发了疯一般扑了过来,一口咬住了自己攥住项链的手掌。“啊啊啊!……”钻心的疼痛让格里克发出一声惨厉的哀嚎,随后他抡起空着的左手,砸向了索维兰的脸颊。“松开!松开!你给我松开!”雨点般的拳头不停挥起落下,带出阵阵四溅的血浆,“你这个肮脏的死囚!老爷伺候了你整整一个月!收点工钱也有问题么!”
随着最后一声闷响,索维兰的脑袋终于被砸到了一边,而格里克好像怒气未消似的又补上了一脚,将索维兰重重地踢回了墙面。“滚开……该死的蠢货!”他大声喝骂着倒退了两步,重新看了看缠在手上的项链还有被索维兰咬开的伤口。“竟敢咬我!主神在上,你的好日子可快到头了!”
“怎么了?格里克?”门外的恰拉闻声赶了进来。
格里克闻声一愣,立刻将项链藏到了口袋里面。“这该死的东西竟敢咬我!见鬼!”他晃了晃鲜血淋漓的手掌,然后掏出手帕在伤口上简单地缠了几圈。“让我砸了几拳,吃点苦头,现在老实了!”
“他没事吧?”恰拉有些担心地问道,“典狱长大人可让我们保住他的命!如果他死了,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格里克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将索维兰的脑袋抓了起来。借着墙上火把的光亮,索维兰的嘴巴里溢满了暗红的血水,嘴角上被开了一道口子,不过那双蓝眼睛,却投射出一股噬人的寒芒。
“没,没事儿……”格里克松开手掌,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样恐怖的目光让他有些心惊肉跳。“来帮我一把,既然他已经吃完了,我们就快点动身吧。我可不想因为走晚了,而被典狱长大人训斥一顿。”
“好吧,好吧……”恰拉赞同道。
很快,随着两人的动作,解开手铐的索维兰被他们一左一右架在中间,走出了囚禁了整整一个月的牢房。虽然那冲入鼻孔的恶臭让格里克和恰拉忍不住发出几声干呕,但是一想到典狱长大人许下的好处,还有口袋中已经收下的金币,这些称不上麻烦的麻烦,立刻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沿着台阶缓缓向上,索维兰瘫在地上的脚掌后面拉出了一道长长的背影。许多地牢中的囚犯纷纷趴到了牢房边上,好奇地看着从最底层捞出的倒霉鬼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不过当他们看到索维兰布满伤痕的躯体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异常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就在他们来到地牢的最上面一层,马上就要走出地牢大门时,突如其来的变故给这场平静的押送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波澜。
一名囚犯忽然伸出了胳膊,大声嘶吼着攥住了索维兰的脚踝,格里克和恰拉突然一愣,显然被搞得有些措手不及。“松手!蠢货!你想死么!”恰拉怒吼一声,一脚踢向了那名发了疯的囚犯。
“啪”的一声,那名囚犯的手臂被重重地来了一下,但是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攥得更紧了。“过来帮我一把!伙计们,这个家伙他疯了吧!”格里克大声向不远处的几名守卫喊道,很快,四五名守卫一起冲了过来。
“把这家伙的手臂砍了!”其中一个守卫抽出了佩剑,直接朝着囚犯攥住索维兰的胳膊劈了下去。“当”的一声响过,长剑撞地上崩出了几朵火花,而那名囚犯的手臂已经缩了回去,此时他正躬着身子急退了数步,缩到了阴暗的墙角里面。
“算你走运!不然我真想在这无聊的晚上找点乐子玩玩!哈哈……”那名守卫一边说着,一边和其他同事哄笑起来。格里克和恰拉则暗骂了几句,架着索维兰穿过了大门,走出了守备军地牢。
笑够了的守卫们渐渐散去,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但是那个蜷缩在牢房角落中的囚犯,却好像满不在乎似的用力地伸了个懒腰。随着躯体被慢慢绷直所发出的一连串骨骼的炸响声,跟他同一牢房的其他囚犯竟然颤抖着挤成了一团,靠在另一边的墙壁上。他们好像看着恶魔似的盯住那个囚犯的身影,目光中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
说实话,能够关进地牢的家伙,没有一个能和善类二字沾边,他们是群真真正正的恶徒。可就是这么一帮家伙,竟然会对另一个人产生恐惧,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名囚犯有些无聊地叹了口气。“不用紧张,朋友们,我应该不会骚扰你们太久了……”他的声音慵懒至极却非常好听,不过这个所谓的“好听”,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与漠视。
就好像是印证了其他囚犯的猜想一样,下一刻,他们突然感到了阵阵寒意,甚至头皮发炸。因为那个男人的手上,出现了一颗毫无血色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