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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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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登的状况很糟糕,他甚至不记得上次好好睡一觉的日子是什么时候了。一连数天,午夜的梦魇是他唯一的伙伴,他在梦中看到了父王期许的笑容,看到了黑暗中闪烁的剑光,甚至,还有狰狞扭曲的脸孔,以及烈火中燃烧着的都城。那棵象征着奥勒姆王权的白橡树,在天台花园中枯萎,凋零,最后流出殷红的鲜血。

    他不止一次在窒息的痛苦中惊醒,剧烈地喘息着,希望找到哪怕一丁点,能给予他温暖的力量。可是,曾经巍峨的橡树宫在此刻能给他的,只有无声的沉默还有孤独的冰冷。

    他想到了西里安,那个和他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的兄弟。于是,在国王陛下离世的第一时间,他给西里安送去了密信。然后便听到萨丁战争获胜,军团前往萨丁城休整的消息。他知道,这是西里安从遥远的战场为他做出的努力,这个唯一可以信任的伙伴正火速赶回都城。

    艾登坚信着这一点,即便是在御前会议召开的时刻,甚至在他推开议事厅大门的一瞬,他都坚定不移。

    廷臣们的目光很陌生,似乎那些父王在世时亲切的伙伴在狐疑与猜测中变成了形7,同陌路般的陌生人。他们的眼神有的震惊,有的默然,有的平淡,甚至,有的兴奋,唯独没有关心。

    艾登缓步走到主坐左手边的椅子旁,但没有坐下。深吸了一口气,身为储君的他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面对狼群时的软弱只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早上好,各位大人,”在众臣的回应声中,艾登顿了顿,“请原谅我来晚了。很遗憾地通知各位,国王陛下身体微恙,恐怕无法参加今天的会议了。”

    “哦,这真是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尤其是在战争获胜的时刻。”

    “祝福吾王,愿陛下早日康复……”

    “希望陛下保重身体,能在军团凯旋归来时为我们的勇士带上嘉奖的徽章……”

    “……”

    御前大臣们步调统一地用遗憾的口吻表达着对陛下的祝福,只有多尼斯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我亲爱的哥哥,父王的病情严重么?”

    “王宫总管克努特大人已经找来医师诊断过了,索性并无大碍。”虽然早知道这一刻一定会到来,但是面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艾登的心里还是被无法抑制的愤怒与失望灌满。他甚至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弟弟变成了生命中的仇人。而且这个仇人对自己的憎恨与日俱增,直到今天,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悬崖边缘。

    多尼斯露出一个庆幸的表情,似乎听到这个消息让他松了一口气。“赞美主神,感谢您对国王陛下的庇护。”他把手放在胸前,脸上写满急迫,“我要去探望国王陛下,只有看到他慈祥的笑容,我才能够安心。看在主神的份上,这种揪心的煎熬实在让我无法忍受……”

    “恐怕你不能那么做,多尼斯,父王需要休息,这一点请你谅解。”艾登的表情有些冰冷,他的手拢在袖子里,愤怒地攥在一起。

    多尼斯闻言一愣,然后巨大的咆哮声响彻整个议事厅。“见鬼!难道你要拒绝一个儿子想要探望他的父亲的请求吗?!看在主神的份上,你不能这么做!”他的身体颤抖着,脸色通红。

    多尼斯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要在廷臣面前将自己的哥哥逼入死角,而自己则占领道德的制高点。

    艾登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请注意,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如果你要违抗国王陛下的谕令,我将别无选择。”

    “怎么?我亲爱的哥哥,你要将我驱逐出橡树宫么?”多尼斯双拳砸在长桌上,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国王陛下的健康状况是否如你所言!还是你在背后搞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够了!”艾登暴怒着,他已经对眼前的弟弟心如死灰,“禁卫!将多尼斯公爵大人带出橡树宫!他需要冷静一下!”

    门外的御前禁卫很快走了进来,不过面对一位公爵,而且还是国王陛下的次子,他们有些迟疑。

    多尼斯猛地站起身来,将身下的椅子撞翻在地。“对国王陛下身体状况抱有疑虑的大人恐怕不止我一个吧!难道你要将我们都驱逐出去么?御前会议可不是你一个人说算的地方!我的哥哥!”

    艾登眯起眼睛,盯着多尼斯,他知道,翻出底牌的时刻到了。

    无声的战火烧到了在场的廷臣中间,没有人蠢到相信多尼斯孤身一人就敢叫板身为王储的艾登,甚至艾登背后的御前禁卫团。

    是支持占据法理的艾登,还是支持具备翻盘可能的多尼斯,这是一个选择,攸关生死的选择。好像等待下注的赌徒,即希望场中的双方再加些砝码,让局势稍微明朗一些,却又到了不得不下注的时刻。廷臣们相互看着,目光闪烁,意义难明。议事厅中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的翻书声,那声音有些刺耳,而且不合时宜。

    罗格特还在把玩着那把匕首,他的笑容很灿烂,仿佛有些事不关己。科林不知道从哪找了块绒布,精心擦拭着手指上的戒指。法务大臣加苏拉有些坐不住了,他看着多尼斯,似乎想赌上一把。

    “想清楚后果,多尼斯,你无权这么做。”艾登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多尼斯干笑了两声。“哥哥,你还不是国王!”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没错,他暂时不是……”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西里安推开了议事厅的大门。那是一个伟岸的身影,干涸的血迹布满亮银色的甲胄,索缪的徽记在斗篷上闪烁着耀眼的光泽,羊皮手套好像已经被鲜血浸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久未打理的头发稍显凌乱,但是,没人敢和他那双威严的眼睛对视。

    他就站在那里,身上飘荡着凛冽的杀气,还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悲伤。面对着这位百战将军,来自峻河的公爵,所有人都默默地站起身,向他躬身行礼。并不是因为他的功绩,而是那无可辩驳的,对于奥勒姆王国的忠诚。

    议事厅中静默着,无人说话,连前一秒还在嘶吼着的多尼斯也闭上了嘴巴,他在思索着什么,神情有些迟疑,又有些震惊。

    “我……带我去见国王陛下……”西里安的嘴唇有些颤抖,他在努力克制着。

    艾登轻轻点了点头,和西里安一起走了出去。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有异议,议事厅的大门又关上了。罗格特悄悄收起了匕首,科林坐在那里,好像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冷汗布满了加苏拉的额头,他自己甚至浑然不觉,科诺尔将大书翻到了崭新的一页,斟酌着,想要写下些什么……

    ……

    “陛下他……”跟在艾登的身后,西里安问道,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干涩着说不出话来。

    艾登的神情一黯。“陛下的病情已经持续很久了,他在去世前常说,这绝对不是一个恰当的时候……”他顿了顿,“他走得很安详……”

    西里安深吸了一口气,生硬地想要换个话题。“多尼斯的底牌是什么?”

    “暂时还不清楚,似乎他也在犹豫,有些结果他是承受不起的。”艾登叹了一口气,“对了,你在路上遇到了麻烦?”显然,西里安的状态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奥勒姆没有秘密可言……”公爵答道,“好在没造成什么影响。”关于第二封密信的事情,西里安不准备多说。而且,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现在的白银橡树城,缺的绝对不是阴谋,而是国王。

    艾登无奈地笑了笑,他已经习惯了。“主神在上,没事就好。”

    “艾登,如果我没能赶回来,甚至死在路上,你想过怎么办么?”西里安问道。

    走在前面的艾登忽然止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西里安。“没想过,我知道你一定能赶回来。对此,我从未怀疑。”

    在他的眼中,西里安看到了坚定的光芒,那是至死方休的信任。“见鬼,你疯了!”然后摇了摇头。

    王宫深处,御前禁卫的数量明显增多。在寝宫门口,西里安甚至看到了御前禁卫团团长肖恩·凯佩尔。这位恪尽职守的老人满眼血丝,疲惫异常的脸上刻满了刚毅的线条,一只手抚着剑柄,腰板拔地笔直。

    老人看到了跟在艾登身后的西里安,身体明显一松,微微点了下头之后侧立一旁。

    艾登走过去却停住了,跟御前禁卫团长一样,默默地站到了一边。似乎此时的这扇门不应该由他打开,门后的主人等了峻河公爵很久很久,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西里安站在门前,本以为已经平复好的内心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甚至不敢去触碰那个不大的把手。终于,他把门推开了,屋内,洒下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