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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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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政从宫中出来,回到府里的时候双腿还是软的。乃至于缓缓步入书房,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端茶的手还一直在颤抖。

    他的心更是砰砰跳个不停。作为一个鲜少得见天颜的工部五品官,上一次面君还是圣上亲自给尹泽和元春做媒那会儿。

    与此同时,贾珠的书房里,听说二老爷被参又让圣上召见,如今回家一头扎进书房没了动静,贾琏有点忧心,迎着堂兄贾珠的目光问,“咱们去劝劝?”

    有道是独木难支,贾珠自认为没有祖父的才智魄力,能一个人撑起整个家族,那么交好拉扯同样上进的兄弟就是必然,兄弟俩一文一武正好互为臂助。

    而交好的第一步,往往就是待之以诚。

    说句老实话,父亲贾政因受孙家牵连而挨参,贾珠不觉得父亲能挺过这一劫。于是他跟贾琏照实说了自己的看法,还不忘记再透露点小消息,“刚才给我送消息的便是姑父家的长随。其实……当初御史上本的时候,就给姑父透过口风。”

    那姑父为何不拉一把二叔……这种傻话贾琏早就不会问出口了:姑父不说是收拾孙家的急先锋,至少也是个中坚。二叔早先跟孙家暗通款曲,这事儿尽人皆知到了连他舅舅都写信提醒过他。

    看好太子的臣子不少,毕竟是多年储君,处理政务也是把好手;但看不顺眼孙家之人……更是不在少数。

    孙老太爷没了,孙家大老爷丁忧,转眼间孙家的影响力消散大半,那些昔日抱着孙家的腿爬上去的人,尤其是站得不大稳的,肯定会最先被清扫下来。

    识相辞官,绝对是明智之举。曾跟孙家有牵扯的二叔辞官,对他和大哥的仕途都有好处,想到这里,贾琏就更张不开嘴了,同时还稍有尴尬。

    贾珠绝对比贾琏看得更深更远:父亲辞官,姑父乐见其成。自家也会随着父亲在家闭门享乐,而跟太子割裂开。

    贾琏看着这般“憨实”的堂弟,他提点道,“你也是姑父姑妈的侄子。”

    说白了,做官没有靠山很难爬得高走得远。只凭堂弟那位舅舅,仕途上的保证远远不够。

    贾琏一怔:他以为堂兄刻意在姑父姑妈跟前把兄弟俩分了个亲疏先后……他也没辙,毕竟姑父姑妈的确更偏爱才学过人的堂兄。

    冷不丁听到贾珠这番话,他忽然有种枉做小人的内疚之感。

    话说,回到家无心更换朝服的贾政,浑然不觉儿子和侄子的心思,只是心慌得厉害,同时又带点侥幸:亲家万一不想亲事难看,乐意拉他一把?去跟妹夫说几句好话,他也不至于坐视不理吧?

    他虽然在面君时脑子很乱,但回到家里坐了一会儿便想出了法子。自从为贾雨村一事而跟妹夫妹妹略有不快,他在写信过去,妹夫和妹妹只肯跟他聊家事,但凡涉及一点~政~事~朝局,都得不到回复。

    贾政不至于一点自知之明都无,直接找上妹夫怕是要吃闭门羹,诳妹妹回来又没能成……他忽然有点惆怅:怎么跟妹妹妹夫闹到这一步的……

    惆怅归惆怅,贾政还是不肯毫无挣扎地交出头上乌纱,虽然他知道辞官能一举免去所有以前惹下的麻烦。

    但他舍不得。

    看似云淡风轻不慕权势的政老爷为了升职和寻找靠山,总共花费了十余万银子。

    就冲这一大笔银子,贾政没用尽所有手段之前,焉能甘心?他甚至都没打发人往王夫人处传话,打定主意便直奔母亲的院子。

    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再说晨昏定省也不是这个时辰。

    贾母一听鸳鸯禀报,便知道二儿子必是遇到难处,前来讨个主意。

    贾政先见过母亲,起身后也不隐瞒,“工部近年修缮钱塘江边堤坝的账目一直对不上。那些银子大半都让孙家贪墨,儿子……还有一众同僚都知道。今天圣上召见……就是问起此事。”

    儿子奉承过孙家,如今孙家要倒了,儿子就受了牵连。

    这意思贾母怎么听不懂?她半晌没有言语,直到贾政忍不住抬眼望了过来,她才道,“你是个什么打算?”

    贾政低声道:“儿子想问问妹夫还有没有法子。”

    贾母追问,“你大舅子那边没说什么?”

    贾政饶是做官多年,闻言也面皮发烫,“他……自顾不暇,许是无能为力。”

    儿子亲近大舅子,疏远妹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贾母看不顺眼此事也有了年头:儿子连孙子都有了,不好轻易教导他罢了。

    贾母刻意问道:“当真?”

    贾政脸色极不自然,勉强道,“是。”

    大舅子王子腾早已攀上容家,定能保住官位,若说拉他一把,八成没戏。这消息也是他花银子才得知的。

    贾母摇了摇头:看出了儿子的口是心非。王子腾何等品行,这些日子还瞧不出来吗?他都“自顾不暇”了,你还指望他拔刀相助?

    前世,出息的女儿女婿以及长孙悉数早逝,两个儿子哪个都指望不上,除了重用娘家得力的王夫人与王熙凤姑侄俩,老太太就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生有异象的宝玉身上了。

    这辈子,贾母不说女儿和长孙言听计从,好歹多了许多消息渠道。贾母果断道:“过几天再叫你妹妹妹夫一家子来做客。”

    “这……”贾政忙道,“怕是来不及。”

    “糊涂!”贾母厉声道,“如今局势不明,你妹夫稳妥与否尚且不知。他若是不妥当了,咱们又当如何?”

    贾政无语,只得灰溜溜地从母亲的院子出来。

    听到鸳鸯打发小厮送来的消息,贾珠和贾琏兄弟俩相视一笑,连笑容中的苦涩都一模一样。

    就像元春说的,求人总得有个求人的态度。有求于姑父,还舍不得放下身价……姑父不帮你也理所当然。

    贾琏满腹心事回房,喝过茶润了喉咙,凤姐儿便上前亲自服侍他更衣。

    这一世王夫人和王熙凤姑侄俩都因为过分贴补娘家而出了丑,府中中馈之权早就落到了李纨手中,凤姐儿再有才干也只能辅助嫂子,且不能经手银钱。同时这妯娌两个上面还有贾母这个老祖宗坐镇,还有即将嫁给宗室的小姑子元春盯着。

    整个荣府上下多少都有些欺软怕硬,凤姐儿算是其中相当“突出”的一个,但不得不承认,欺软怕硬之人往往也比较“能屈能伸”。

    父亲去官,伯父没伸手,以及这些年府里的动静,凤姐儿确信了两件事儿:伯父王子腾大约也开罪不起姑父林海;姑父姑妈眼里不揉沙子,且极不好惹,但是……他们乐意提携后辈。

    于是凤姐儿前世那些出格的事儿愣是一件都没机会,同时也没胆量做。

    话说回来,头顶数座大山,凤姐儿行事不敢恣意,整个人反倒没前世那般狠辣,戾气也不重,只是那份灵巧光彩也不如前世……这就是有得必有失了。

    在贾琏看来,媳妇自从岳父丢官又诚恳地当着全家人认了错,之后一直乖巧贴心。贾琏是真心喜爱凤姐儿,因此很乐意跟凤姐儿多说些体己话。

    于是他开口第一句就是,“二叔那官儿……要悬。”

    凤姐儿也不隐瞒,直接来了一句,“果然。”

    贾琏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下午我去元春妹妹那儿坐坐,正巧她刚看完尹二爷给她的信,顺口就跟我提了一句。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二老爷在朝中恐怕不大自在。”

    元春跟凤姐儿可比大嫂子李纨熟稔得多。

    贾琏听了就笑了,“我这个妹子确实厉害。”不厉害能从宫里全须全尾的出来?“我听大哥的意思,姑父这回若是不做京官,大哥还是要跟着走的。”

    说起这个,凤姐儿多少有点嫉妒,不过她终究不会轻易挑拨兄弟俩的关系……将来指望大哥的时候恐怕不会少。

    “元春妹妹婚后,咱们也得去西南赴任了?”这就是明知故问,兵部文书上贾琏的赴任之日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就在元春大婚之后的十天。

    贾琏听出凤姐儿话里有话,“怎么说?”

    “咱们到了西南,怎么跟大哥往来?”

    “写信啊。”贾琏脱口而出,片刻后终于意识到凤姐儿意有所指,“你是说……”

    凤姐儿接着道:“咱们不能光指望从舅舅那儿知道京里的动静。横竖元春妹妹消息灵通……”

    她的意思就是兄妹三个书信照常,但是烦劳必定住在京城的元春居中整理汇总消息,定期传给两位兄长。

    她这个主意不错。贾琏听完便是眼前一亮,甚至忍不住把元春都叫出门来,一起到贾珠的书房仔细商量。

    兄妹三个谁都不觉得元春嫁入王府就得老老实实做起儿媳妇,就算头顶有个不怀好意的填房婆母,元春照样该如何便如何,撑死了就是比在娘家时行事再稍微谨慎一点:她有才智手段,还有丈夫呵护。

    能帮衬哥哥,元春十分乐意:两个哥哥一个在西北,一个在西南,有了什么消息也一样会早早告诉她,亦能让她为未来夫婿添上一份助力。

    为此元春还正经谢了凤姐儿一回。

    却说一直闭门谢客的林府终于等来了那一纸文书……韩琦抓住的杭州府丞在得知孙老太爷过世之后终于崩溃,什么都吐露了出来。

    浙江夏税亏空,虽然明眼人都知道谁才是罪魁祸首,但没结案之前,严格来说林海也是待罪之身。

    只是这个待罪之身,不仅浙江上下一众官员,两位钦差皇子,乃至圣上都不在意就是,但林海在京城却是防备哪一位忽然跳出来借题发挥——毕竟孙家老太爷刚刚去世,很多人家都绷紧了神经,而人在极度紧张之下,往往会头脑一热手段过激。

    于是林海就跟贾敏商量着这几日的行程:座师府上必去,至于荣府吗……可以等等再说,虽然贾敏挺想念母亲。

    盖因夫妻俩的心意完全一样:一点也不想挽救贾政的……仕途。不过母女两个人没见着,消息往来却十分频繁,别忘了贾敏还有三个好说客,贾珠、贾琏和元春。

    这兄妹三个自然不会直接劝说贾母让贾政辞官,但会把这些年贾政暗中做过的事项拿给贾母看。

    还没看到一半,贾母便果断决定,让儿子赶紧把位子留给她的宝贝孙儿:并不在于贾政花费十余万银子四处打点,而是儿子曾经急功近利,往一家人送过银子,而那一家人如今已经抄家夺爵,男子流放,家中只剩下若干妇孺。

    这笔旧账若是被翻出来,两罪并罚就不是辞官能脱罪的事儿了!

    数日之后,元春大婚的好日子,亲朋都在道贺之际,成了白身贾政笑容十分勉强,王夫人也笑得僵硬,分明是一副喜忧参半的心情。

    而一众宾客则神色各异,多是一副坐等好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