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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兄妹的贪财也算是一脉相承了。贾敏随口问了一句,“贪了多少?”
“七八万两吧。”林海解释道,“该拿的孝敬一分没少拿,七品小官贪墨了这个数,真的过了。”
“他大哥王子腾也没拉上一把?”
“他的告罪折子递了上去,”林海摇头笑了笑,“他自己尚且没这样大的胃口,说不准他还要谢我替他壮士断腕。”
就贾敏所知,举荐五品知府,还在封疆大吏的能力范围之内——这里当然指的是事成。更高的道台也能举荐,但成不成可就两说了。
“王子胜这官本就是因着他哥哥升了从二品才补上,”林海以一副看戏的姿态优哉游哉道,“上任不足一年,却比他兄长胆子更大,更独也更贪。把柄随手一抓一大把,让他丢官回家,便是看在他兄长面上放他一马。”
贾敏却是知道自家老爷的为人,未必称得上“宰相肚里能撑船”,却也不至于睚眦必报。他肯对王子腾出手,绝不仅仅因为他对自家黛玉“不怀好意”。
她估计,这怨肯定不止结了一次。
果不其然,夫妻相处林海分外自在,不必追问便主动娓娓道来,“当初为了贾雨村,我们几个已然闹得了个不痛快了。”
贾雨村教过黛玉几年,贾敏重生之后事情繁杂,等她处置过大半再理清思路,才想起贾雨村这辈子似乎比前世辞馆早得多,从老爷这儿讨得一封引荐的书信便回京投靠了二哥。
在二哥的推荐之下,王子腾给他补了个知县,之后就是薛蟠为了英莲误杀了人,贾雨村胡乱判案……哪怕薛蟠他爹薛桓还活着,到这里依旧跟前世一模一样。
但结果却是她把英莲的父母找了来,甄士隐要为女儿讨个公道,而薛家没吭声,贾雨村弄巧成拙,终以降职原调为结尾。
偏偏若非林海偏向甄士隐,默许给贾雨村个教训,贾雨村还未必会调任,而且一切都来得这样快。
总之,在她二哥反应过来之前全都成了定局——哪怕贾雨村百思不得其解,想了又想忍不住写信给她二哥求助,也为求个明白顺带诉苦。
就她所知,她二哥也来信向林海询问,大约是没得着个确切的理由,才又让珠哥儿找她说情。话说得挺委婉,却是想让她好生劝一劝老爷,最好劝得他回心转意。
她二哥和王子腾都觉得,贾雨村好歹是个进士……将来怎么也能用得上。
贾敏真是越琢磨,就越发不知如何评价她那好二哥。
偏偏林海又跟他心有灵犀了一回,“这话我也就跟你念叨,贾雨村是进士怎么了?”我还是探花呢,“当初也不是非得他官官相护的时候。薛家不过是个皇商,因为惧怕薛家之势他竟要草菅人命,此人操守如何靠得住?”
不过是些许威胁罢了,就把持不住,这种人得了大恩惠,在恩人危急之际没准儿还会恩将仇报。
前世贾雨村可就是这般发迹的呀。
贾雨村也得了奇遇吗?贾敏思及此处也是一笑而过:她能有父祖庇佑,凭什么别人就不行?
她拍了拍老爷的手背,笑问,“我怎么听着……老爷瞧不上薛家呢?”
林海没扛住媳妇儿的笑脸,直接说了实话,“薛桓不过三十出头,何必直接捐官,考个举人甚至进士才是正道。哪怕四十余岁中个三甲,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尴不尬。”
圣上乃是公认的明君,如今吏治也称得上清明。捐官不仅不泛滥,而且好不容易捐了个实缺,能做到五品也是顶天了。
举人和三甲进士也未必做得高,可胜在名正言顺,在官场上……能挺直腰杆啊。哪像薛桓现在,靠着银钱和靠山,貌似吃得开,可背后不知多少人看不上他。
贾敏笑着劝道:“我倒觉得他颇有自知之明。他若是真有那份才学,哪有不进学的道理?破财做官不过是这一代略微忍气吞声,可继续经商怕是要一直忍气吞声啦。这不是怕不保险,才把天资不凡的女儿也送出去,为自家尽一份力。”
林海也忍不住笑道:“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真有道理。”
“当然有道理。”贾敏靠着丈夫的肩膀,“薛桓总有一点好,他不缺银子,用银子换前程他无比甘愿,又曾经出过大笔银钱修筑江边堤坝。我瞧此人最起码有一颗爱民之心,而且做官时手底下也很干净。”
“你真是越说越有道理。”林海哈哈一笑,“不贪财,这一点殊为难得。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天下多少人当官便是为财。”
自家老爷便不贪财,除了按照品级应有的孝敬,多一个子儿都不肯拿,韩琦亦是如此。
无怪乎富庶之地的官职,圣上多爱指派富贵人家的子弟出任。
而孙家向众多江南官员许以重利,可这么多年下来,真正买通的不过六七品的小官,撑死还有随时会左右摇摆的一二知府,四品以上的高官无一真正理会孙家的拉拢。
二人说得兴起,贾敏又问道,“亏空的夏税,老爷打算如何处置?”
林海从容道:“折子已经递了上去。账上亏空让我吃个明亏倒也罢了,非得故意做出七十万……这不是让我为难,而是让天下都看到了他们孙家有多嚣张。”
想起前世太子对孙家的态度,贾敏不免担忧,“就怕这回孙家错得如此离谱,太子都会为舅舅们担下来。”
林海对此也挺无奈,太子仁义得……真够不是地方的。“听说此事主意是太子在京城为官的大舅舅所出。”
贾敏接话道:“但出手的却是他弟弟吧。”
太子这两个舅舅也“不一般”:大舅舅虽然远远不如自己老谋深算能屈能伸的亲爹,但为人行事还算靠谱;二舅舅作为小儿子在家里也是小霸王似地长大,无人敢惹,可惜成年后志大才疏不说,还挺胆大包天。
林海摇了摇头,“这事儿还是让圣上头疼去。幸好他一出手便是七十万,若真是十来万的亏空,弄不好我还真得先上个折子自辩。”
这便是不贪财且有政绩的好处,没有把柄便几乎无懈可击,想到这里林海也苦笑了一下: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自家黛玉身上不成?
他总觉得王子腾无利不起早,忽然问起黛玉,只怕是王子腾背后另有贵人关心起他来。
贾敏也很无奈:是否收拾孙家只能由圣上决断,在此之前孙家的手段他家老爷也只能见招拆招,却不能“治病去根”。
这时候真是得承认,看看孙家,也就明白做外戚有多威风和……划算了:比起所得,当年精心教养女儿的花费真是九牛一毛。
不过这“买卖”再怎么一本万利,她也舍不得黛玉去那吃人的地方受罪。
夫妻俩这回又想到一起去了,林海此时忽然道,“看到外戚的风光……他家女孩儿的苦痛就没人提起了。”
言外之意,他也舍不得女儿黛玉。
林海的祖父就做过首辅,位极人臣;林海的父亲则做过乡试的主考,会试的副主考,桃李满天下,如今林海的一众故交有不少都是他父亲的学生。林海乡试会试的两位座师,李大人和周大人如此偏爱林海,也有几分是看在与他父亲昔日的情分上。
林家真是什么荣华富贵都享受过,偏偏到了子孙上……数代单传。也只有林海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儿女绕膝”,因此林海远比其他人更看重儿女。
贾敏又一连给他生了三个儿子,盼星星盼月亮得来的儿子……个数一多,肯定就没那么稀罕。而且珝哥儿毕竟是男孩儿,活泼爱动,哪会像他姐姐那样贴心又黏人,林海便把心又偏回了女儿身上。
知道女儿前世的结局,贾敏便对女儿十分愧疚,眼见老爷对黛玉的偏疼之心依旧,她欣慰之余又开始吹起“耳边风”。
“黛玉还得再过几年才及笄……旁人倒替咱们心急她的婚事。正巧我也想了想,只求门当户对,或是对方门第稍微差一点也成,但是一定要真心待咱们女儿,家里乱七八糟的亲戚不能太多,女婿的父母也得是讲究人。这样黛玉嫁过去,日子才能过得舒畅,最好像我这样,在家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林海拉着妻子大笑,“深得我心!”等他笑够了,又起身给自己和媳妇各倒了杯茶,两人都润了润喉咙,他才又道,“姜家的二小子也还成,但我却瞧他越来越不顺眼。”
我爹当初看老爷你也不大顺眼啊……平心而论,巡抚家的姜二公子是个良配。
贾敏也是哭笑不得,“黛玉年纪还小,让她跟姐姐妹妹们自如相处有什么不好?老爷跟她揭破此事,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海佯作不满,“这不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嘛,我早作打算有什么不好。”
“对对对,老爷说得可真对。”贾敏轻轻捶了下丈夫的肩膀,“黛玉年纪小,老爷,这话我都连说两回了,你别吓着她。”
之后她就跟丈夫坦白了,“你知道我娘家侄儿宝玉,还有甄家的那个小霸王宝玉,彼此都沾亲带故的,当初我怕这两个混世魔王带坏了咱们黛玉,便教她不要把男人的殷勤太放在心上。结果这丫头……姜家二小子借着她们姐妹说话的机会,特地现身跟她打招呼,黛玉都能当做件大事儿来跟我说道。”
林海闻言眉头轻皱。
贾敏知道这话丈夫又听进去了,便继续不慌不忙道,“这是姜巡抚先透了点结亲的意思,家世不如姜家的当然不好出面说话,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咱们家是不是想送女入宫……老爷找机会是不是也该透点口风出来?过几年咱们回京的时候,京里那些不讲究的破落勋贵们就未必有这等自知自明。”
须知她娘家前世也是诸多“不讲究的破落勋贵”之中的一员。
林海自然痛快应了,“正该如此。出门走动时,还请夫人跟各家女眷们也说个明白。”
夫妻俩商量妥当,林海望着滋润无比的妻子,有点意动,刚刚拉住妻子的小手,暖阁里忽然传来一阵嚎哭……真的是嚎哭,片刻之后便成了双重奏……
林海无奈笑道:“真是中气十足。”
贾敏亦笑,“两个小祖宗呢。”
这对儿双胞胎睡醒就要找亲娘,吃饱还是要找亲娘,奶娘丫头怎么哄都不顶事儿。
贾敏从老爷身上坐起身来,往外门吩咐道,“把他俩抱过来吧。”
两个奶娘一人一个,把裹成茧子一样的两个小祖宗抱进屋来,贾敏把儿子放在身边,便让奶娘退下。
说来也有趣,只要贾敏开口说话,两个小祖宗听见,他们就会齐齐停住嚎哭。果然是肚皮里就记住亲娘的声音。
林海也是看孩子的熟手——家里孩子少,他每个都重视得要命,甚至甘愿亲自照顾,抱起脑门顶着个红点的儿子,在怀里颠了颠,“老三,乐一个给爹瞧瞧。”
夫妻俩那个夭折的长子也是序了齿的,因此珝哥儿作为实际上的嫡长子,排行却是第二。这对儿孪生子自然就是老三和老四了。
两个来月的小家伙人还看不清,但是老三却像是能听懂父亲的要求一样,眯起眼睛,咧开小嘴,露出粉嫩嫩的……牙床,看得旁人……比如贾敏这个亲娘,也忍不住喜笑颜开。
林海就更惊喜了,“我儿子真聪明!”
双生子,情绪似乎真能迅速地彼此影响,贾敏手里的老四也跟着哥哥“咯咯”了起来。
贾敏笑道:“趁着这机会得好生摆弄摆弄,省得他们长大了,就跟珝哥儿似的,放出去就不肯回来。”
林海应道:“咱们有女儿,儿子长多大也离不了家,不稀罕。”
话音刚落,外间丫头便打着帘子,出声道,“见过二爷。”
夫妻俩循着声音往门边望去,珝哥儿已然走进门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左看右看发觉还是母亲这边“空地儿”稍大一点,他便扑向母亲,“在玩弟弟们?”
贾敏佯怒道:“怎么说话呢?爹娘这是在逗弟弟。”
“哦,”珝哥儿不仅“皮厚”,还“闻过则改”,“那爹娘也逗逗我啊。”
儿子额头见汗,小脸还红扑扑的,估计是从自家的小校场骑马回来——说是学习骑射,以珝哥儿这年纪,不过是他骑在温顺的小马身上,而教授他骑术的师傅拉着缰绳,带他不快不慢地兜风而已。
贾敏拿了帕子就糊到他脸上,不甚温柔地抹了又抹,“说吧,惹祸了还是想要什么新鲜玩意儿?”
珝哥儿哼唧了一声,被母亲说中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唔,母亲……就想……”说不下去转头就想父亲求助,“父亲,母亲她……”说着便拉着父亲的手晃来晃去。
这招还是他从姐姐那儿学来的,他姐姐正宗的讨好爹娘~大~法乃是抱着爹娘胳膊柔言软语,无奈珝哥儿个子不够,也只能将就着拉父母的大手央求撒娇啦。
不过形式有差别,效果……相仿啊。
林海也轻笑道:“也就这个时候黏一下人。”
此时门外再次传来丫头的行礼声,“见过大姑娘。”
黛玉随着声音袅袅婷婷地走进门来,见过爹娘,再瞄了眼弟弟那张微红的小脸,她笑眯眯问道,“你这是来告状不成?”
黛玉也是一身骑马专用的短打扮,看起来整个人的气度与平素大相径庭,竟是有几分英姿飒爽之感。
见到这样的女儿,不光是贾敏了,连林海都爱得不行,一时连粉嫩的小儿子也丢到了一边,“心肝儿,”他还招了招手,直到黛玉坐到夫妻中间,他才继续道,“你弟弟光结结巴巴地喊了几回爹娘。”
珝哥儿戳着两个小弟弟的脸蛋,哼唧道,“我才没有告状!姐姐冤枉人。”
黛玉依旧笑眯眯,“真的啊?那姐姐给你道歉,冤枉你啦。”
珝哥儿闻言果然展颜,“好吧。”又满怀期望地望着父亲,说出了自己的要求,“爹爹,我想再要一匹小马。”
黛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贾敏好奇问道:“怎么回事?”
得了匹漂亮的小红马,黛玉很是喜爱,听教授骑术的师傅说自己的马最好自己照顾,便每天都给它梳毛,还喂它糖块儿,一来二去,一人一马便混得很熟。
黛玉出现在马厩,小红马便立即显得兴奋而雀跃。
相比而言,珝哥儿可就粗心太多了,梳毛就算了,连糖块都不肯喂。于是他那匹小白马便让黛玉的糖勾走了……反正见到黛玉比见他亲。
今天珝哥儿想骑马,还是从姐姐那儿把小白马拉回来的。
黛玉分说完始末,林海与贾敏全笑倒了。
黛玉说完,还从荷包里摸了个糖块出来,亲手剥开,抬手塞进了弟弟口中,“我亲手熬的。”黛玉给弟弟的是羊奶糖,在江南还是比较少见的。
珝哥儿捧着自己的嫩脸,虽然挺没面子但还是由衷道,“好吃。”
黛玉搂了弟弟在怀,“你还好意思嫌弃小白?”
珝哥儿辩解道:“我没有嫌弃。”
贾敏悄声问向林海,“再从西北弄一匹小马,可还方便?”
林海给一双儿女准备的不是在寻常役马之中挑将军,而是西北战马之中的良驹。
毕竟常年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贾敏相当识货:当年父亲贾代善在世的时候,家里也有数匹这种良驹……而今呢,反正贾敏估计凭大哥的面子,八成是要不到这种品相的良驹。
越想贾敏越觉得她不用再耐心等着,好歹等着琏哥儿凤姐儿夫妻俩先生个孩子。
她今年就让琏哥儿去西北——西北也是祖父和父亲的起家福地。
当地还有不少父祖的旧识……父祖保得西北数十年平安,西北那些朴实的百姓和士绅还记得父祖恩情,琏哥儿过去纵然吃亏,也总有人照拂,再说亲眼见得曾祖父和祖父保家卫国守疆土的往事,听听他们如何建立的不世功勋,兴许能激发下这个纨绔公子的雄心壮志。
退一步说,就算琏哥儿没有靠着自己重现荣国府辉煌的心思,让这孩子吃点苦受点罪……总之离他爹娘远点儿,就不愁不上进。
恰在此时,林海对儿子点了头,“那就再要一匹来。”
珝哥儿立即转投父亲怀抱,“谢谢父亲!”
因为珝哥儿情绪太激动,连自娱自乐正吃着手的两个弟弟都齐齐扭头望了过来。
贾敏顺手揉了揉儿子的脑袋,使了个眼色,黛玉便笑眯眯地拎着珝哥儿到暖阁里梳洗去了。
贾敏这才问道:“老爷在西北的旧识……我可认得?”
“怎么会不认得?那可是岳父曾经的下属。”林海坦然道,“想把谁……”这又不难猜,媳妇对两个亲哥哥越发不耐烦且逐渐疏远,但对侄儿侄女儿的爱护之心却实在没话说,“你想把琏哥儿送去西北?”
贾敏应道:“琏哥儿只比珠哥儿小两岁,到了正经立业的年纪。我寻思着,别在京里跟那群纨绔胡混,尤其是远着点儿宁府的珍哥儿。”
不管前世还是这辈子,珍哥儿都曾口出狂言。平心而论,珍哥儿也的确是他列为兄弟之中除了贾珠之外,最有本事的一个,却也是最恣意妄为的一个。
林海十分赞同,“宁府的珍哥儿也是个人物,我听说他跟太子信任的几位幕僚走动得很是频繁。”
老爷当真耳聪目明,贾敏点了点头:珍哥儿她是管不了,但她却能押着琏哥儿不得不去学好。
“琏哥儿将来不必多出挑,但我信他用功之后,定是能支撑门户的好孩子。”她跟丈夫凝重道,“琏哥儿他亲哥哥没了,他便是长房嫡长子,可是要袭爵的。”
宁国公和荣国公都是降等袭爵,连袭五世。
宁府到了蓉哥儿这儿若无大功勋,就是最后一代;而琏哥儿若是平安无事,还能捞个二品将军……但有名无实也就是聊胜于无。
反正没实职的勋贵,一年到头除了正月里的大朝会以及祭拜天地,也见不上圣上,还不得不为着身上的品级,而勉力撑起相应的颜面……
林海果然懂得媳妇的意思,“想让琏哥儿官位配得上爵位,殊为不易。不过北狄人忍了许久,西北终有一战。到时候若能早作准备,琏哥儿一举惊人也未必不成。岳父去世之后,西北那边的亲朋故交联系便少了大半,却还是有人指望得上。尤其是琏哥儿过去,总比在京城虚度光阴强。”
听听吧,老爷也觉得琏哥儿在京城纯粹是虚度光阴。
贾敏半是欣慰半是无奈道:“你是不是怕说大实话让我难受?”
林海笑而不语。
贾敏又捶了他一下,郑重感激道,“先是珠哥儿,后来是元春,如今又是琏哥儿……总之辛苦老爷了。”
林海揽着媳妇的肩膀笑道:“应该的。我也有私心,同族早都出了五服,大家各自过日子罢了。将来咱们儿女终究孤单了点儿,有这些表哥表姐相互照应,咱们也能省心些。”
贾敏心中感动,攥着老爷的三根手指诚恳道,“都是我的娘家侄儿侄女,我看他们难免偏颇。老爷你跟我说实话,他们之中哪几个值得好生教导一番?”
林海道:“你挑的这三个都不错。”像是专门验证他媳妇的念头,他又补充道,“其实宝玉比珠哥儿更有灵气,只是这孩子你二哥二嫂看得忒紧。”
贾敏冷笑道:“这孩子乖着呢,最听他母亲的话。”
贾珠拎得清又主意正,王夫人不能把长子如何,更不能把小姑子贾敏如何,那么小儿子宝玉她说什么都得死死看住,不许他片刻远离。
林海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你娘家人又不多……”这番劝解显然也意有所指。
贾敏果然笑了,指了指天,“比我娘家热闹忒多了。”
夫妻俩这样说着体己话,一点也不耽误两个儿子睡觉。
看着相依偎着呼呼大睡的两个儿子,贾敏的心又软成一片:最近该做点什么,为你们积攒一笔功德呢?
却说四月的江南,已经称得起繁花似锦。
薛姨妈顺着运河,从京城乘船抵达杭州,再坐了半天的车终于回到丈夫薛桓身边。她虽然见不到女儿,却在离京之前从陪嫁过去的莺儿那里得知:六皇子待宝钗不错。
薛姨妈暗道:等宝钗生了儿子,六皇子再为她请封……将来的亲王侧妃照样风光。
六皇子为人低调,有才干亦有声名,迟早能成为实权亲王。薛桓觉得女儿这前程比入宫伴君,以及伺候太子都好上许多。
总之,知道女儿的近况,薛桓也能安心办差,薛蟠经历了父亲严苛的教导过后也总算能松了口气。
而贾敏做完月子,出门走动的第一家自然是韩府。
妙玉她娘张夫人儿子生得比贾敏早,但月子做完还不大有精神出门……贾敏这回一见,也吓了一跳:张夫人不止人瘦了一圈儿,眼下深深的青痕,更是明白地说明她有心事。
今天没有外人,贾敏便直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生了儿子还不痛快?”
提起儿子,张夫人难得莞尔,“是个壮实的小子。有了他,我也是对得起他们姐弟两个的父亲。”
贾敏越听越不对劲儿,“这话怎么说?”
张夫人道:“你知道江南今年的夏税都快交不上了吗?”
“你为这个发愁你家老爷的前程?我家老爷反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张夫人抓着贾敏的手都不觉用力,更是双眼睁大,“真的?”此言一出,她便立即羞赧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并没有怀疑……”说到这里,竟有些哽咽,旋即眼圈儿也红了。
贾敏安抚道:“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知道的。”说着,捏着帕子给她擦起泪来。
张夫人等这股子劲头过去,也就彻底开了话匣子,“你知道在公中账目上强做出七十万亏空的……正是我娘家嫂子的哥哥!”
贾敏听了也不急,“这账做得够假的。”要不是因为这人跟林海有绕着弯儿的关系,孙家未必会逼迫他来硬做亏空。
不过反过来也得感谢他:把账目做得太假,假到谁都不信的地步。林海去年年底才到任,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一口气贪下七十万两,这得把所有江南官员全都一口气串通才成。
而整个江南~官~场团结一致……这是圣上为君几十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张夫人继续道:“当初孙家来人威胁他,他便知道难以善了。可他这些年捞银子捞得多了,不听孙家的话,丢官入狱也是起码的。”
听张夫人这话的意思,贾敏问道,“我听说做亏空的那个官员畏罪自尽了?”
“那是他找的替身,”张夫人忽然果断道,“他那一家子曾经来投奔我……我知道她们如今藏在哪儿。”
出乎张夫人预料,贾敏始终镇定,“你家老爷可知道?”
张夫人沮丧道:“我最怕的就说是牵连他!我都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闯下大祸倒想起来找我,他们求情我没应,可是终究心虚,不敢跟我家老爷说,也更不敢跟你透个口风。”
贾敏听说心里越发有数,“自打……”韩琦落难之后,“你们老爷管家严不严?若是他没早早松懈,你这‘转弯抹角’的亲戚上门求情,你老爷八成也知道。”
张夫人垂头思量了许久,才喟然长叹,“我这是愁个什么啊……”
“生孩子都比以前要傻一点儿,我也是。”
贾敏从韩府告辞的时候,张夫人不说精神焕发,至少不再心事重重。张夫人气血两虚,月子也没做好,贾敏自然硬按着她不许她下地。
妙玉送贾敏出门,在她登上马车之前又是大礼道谢,“多谢姨母!”
贾敏扶着妙玉的胳膊道:“你帮我照顾黛玉,我还没谢你呢。”
妙玉忙道:“姨母这样说,外甥女儿要无地自容。”
贾敏道:“好了,你娘跟我向来亲厚,咱们不许计较这么细这么多。”
妙玉当着贾敏可是挺敢说实话的,“那一家子来投靠,父亲立即就听说了,只是为了安他们的心,才假做一无所知。”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替你父亲向你母亲赔不是?”
妙玉连忙点头应是。她父亲本想尘埃落定才跟母亲和盘托出的,可是母亲早知道真相也好早点安心……而父亲这些天多在衙门值守,她压根没机会跟父亲说上几句体己话。
却说离了韩家,贾敏才得空跟前来接她的侄儿贾珠说话,“你姑父今天晚归?”
贾珠道:“不止姑父,韩大人今明两日也得在衙门处置公务。姑父让我跟您说,钦差要来查案。”
果不其然。
孙家这回是真地弄巧成拙了。贾敏又问,“钦差是哪位?老爷可有说法?”
作为当朝内阁大学时的学生,老爷的消息不可谓不灵通。
贾珠轻声道:“姑父说八成是二皇子或是六皇子。”
二皇子多病,圣上便不经常给他差事,可一旦吩咐他办差,又大多棘手。前世里这位二皇子在六皇子登基后做了辅政亲王,再怎么病病歪歪也比他五弟八弟活得更久。
不管怎么说,这两个钦差人选,足够看出圣上存了彻查之心:若是这回依旧要回护孙家,势必会派遣亲近太子的官员到来。
贾敏又问,“钦差的副手呢?”
贾珠答道:“应是容家的人。”
容家便是太子妃的娘家。
容家正蒸蒸日上,未必能容忍一个时常作死却还自以为高明又高人一等的亲戚……总是拖后腿。
太子的母族和妻族……端的是一场好戏。
贾珠此时便问,“姑母不担心?”
贾敏笑道:“不担心。行得正,自是没什么可怕的。”顿了顿又道,“这才多久没见,你跟姑妈便生分了?”
这个哄儿子的语气……贾珠无可奈何,“听姑父说,您想把琏二弟送到西北历练去?”
贾敏笑道:“是啊。怎么了?”
贾珠又轻声问道:“能找个带家眷赴任的官职吗?”
武官赴任,有的能带家眷,有的却必须把家眷全留在京城。
贾敏笑了,“怎么?凤姐儿闯祸了?”
贾珠答道:“发现得早,还好没事。多亏了元春警醒。”
贾敏故意调侃道:“你那妹妹比你心细不说,心眼儿还多,要是男孩儿,也就轮不到你支撑门户了。”
贾珠应得万分真心实意,“您说得是。”
其实是多亏了姑妈才对。姑父姑妈的教导提携之恩,他和妹妹若是回报不到姑父姑妈,就全还在表妹和表弟身上吧。
至于母亲打发人来问,表妹黛玉是否也要入宫,他干脆提都没提:这还用问?
千里之外的京城,元春正好也在跟母亲说话。
说起来,她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母亲总也占不到便宜,却为何还要试着撩拨一下姑妈?母亲她传的话写的信,有大哥和她看着,压根都送不到姑妈眼前啊!
王夫人此刻道:“我是想着你那表妹若是也能入宫,总能帮衬你一二。”
元春想了想,便问,“舅舅能把表妹的名字也报上去?母亲,德妃娘娘当年之所以挑中我,也是看在了姑父,其实也是姑妈的面子上。”
王夫人大惊,“什么?”
元春一瞧,便猜着个~八~九~分,“母亲不会又让舅母哄走银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