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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纵君解语人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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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动,你的脚受伤了。”秦将军躬身,陈婠连忙将脚缩回裙下。

    秦将军掏出腰间帕子道,递过去,“这是新浣洗的干净帕子,你不必担心,赶紧包扎好。我去替你捉回银狐。”

    陈棠见天色已晚,便让陈婠先骑马回去。

    陈婠托词只说在原地等着,心下想着快快离开太子一行人才是。

    但万万没料到,大哥快马一鞭奔去寻找银狐,可太子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霎时风过林间,花树寂静,陈婠立在当下,他的气息渐渐飘入鼻端。

    “方才真的是为了保护那只狐狸?”他翻身下马,闲适地走来。

    陈婠强作镇定,垂着眸,“回殿下,正是如此。”

    “本王问话,你抬起头来。”

    他命令,仍是一脉温润,却是不容抗拒的口吻。

    陈婠十分顺从,便缓缓抬头与他平视。

    眼前女子布衣素净,年龄尚小,光影里眉眼分明,琼鼻凝脂,别有清丽可人的韵味。

    第一眼清净,第二眼温婉。

    姿色不俗。

    “殿下有何要问?”

    “难道本王如此面目可怖,每每令你不敢相看?”

    “并非如此。”陈婠摇头,被他目光一触,连忙又低下头来。

    自是一副胆怯的样子。

    幸得封禛从旁补了一箭,但到底还是隔着裙摆,将陈婠的脚踝擦破了深深的一层皮肉。

    这会子一动,就感到牵扯的疼痛。

    她背过身去,将帕子紧紧缠住脚踝。

    隔着衣物,仍是可见那脚踝纤细不盈一握,微微凸起的踝骨,更添一份娇柔细致。

    封禛始终表情淡淡的,将她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眼前女子衣着虽是普通,却有生了副好骨相,美人在骨不在皮,也难怪秦将军会动心。

    封禛转过头,正与同样回头的陈婠对视。那种摄人心魄的气度,即便是隔了两世,仍是如此令她不安。

    陈婠掩盖住心底的波澜,再看他,眼底一派清明。

    再无风月,亦无爱恨。

    陈婠如何也不会想到,此生还能和他平静地相遇。

    平静地如同陌路,翻不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脚踝上传来一阵阵刺痛,却也抵不过心里的疼。

    一旁的封禛,永远不会知道,身旁这个女子有着如此强烈的念头。

    因为此时此刻,陈婠在他眼里根本无足轻重,甚至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本王记得你会骑马。”封禛忽然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陈婠点了点头,封禛看向她,目光带着询问的意味。

    这才意识到自己点头,他自然是看不见的,便答,“初通骑术。”

    他递过缰绳,丰神俊秀,“林中走兽出没,骑本王的马回去吧。”

    陈婠福了一福,转身却跳开了,“不敢劳殿下费心,臣女认得路。”

    封禛仍立在原地,陈婠轻跑了几步,回眸一望,笑意微漾,透出狡黠精明的眸光,“殿下所言无错,方才的确是臣女刻意为之,休宁郡主并非故意伤我。而且,脚伤亦并不重,一切皆是为了博得兄长同情。”

    忍住刺痛,陈婠若无其事地跑入林场深处。

    封禛凝着她离开的方向,仔细辨认,能看到点点滴滴的血迹。

    再将那箭头拔起,上面血痕分明,还有一截她裙摆上的绸缎。

    那女子脚伤想来不轻,只是为何要故作坚强,竟是倔强的连马也不肯用。

    封禛翻身上马,但见林中有只麋鹿的身影一闪而过,他搭弓开箭,黑羽若惊鸿,端的是一击致命。

    陈婠跑远了回头,林中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靠着树干轻喘。

    她了解封禛的脾性,他最不喜女子工于心计。

    方才那些话,便是刻意说给他听,如此一来,他对自己绝不会有任何好感。

    亦不会牵连大哥。

    陈婠低头,脚踝上的帕子已经被血沁透,连着皮肉。

    帕子是秦将军的,她不该再收他的物件儿。

    但如果有男人肯放下所有身段,那么金银权势,都抵不过这一张为你擦拭伤口的巾帕。

    没由来的一阵感动涌起,但很快便一消逝无踪。

    走回水阁时,暮色浓重,陈棠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看到她时,略显疲惫地笑了笑,“还疼么?今日之事,都怪大哥考虑不周。”

    陈婠见素来锐气勃发的大哥竟显了萎顿之态,心下亦是不忍。想来,如此作为,对大哥也许太过残忍。

    但长痛不如短痛,斩断情丝,永绝后患,才最不伤人。

    “郡主拿箭对着我的时候,”陈婠幽幽开口,“我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哥了…”

    陈棠表情凝固,他抬头,“为兄…代她向你道歉…以后,再不会了。”

    她不忍心再相逼,遂道,“这点苦都当不得,以后还如何要大哥带我去边塞呢?”

    陈棠终于展颜,他蹲下来,仔细将伤口包扎结实,“归家吧,母亲该担忧了。”

    坐在车内,怀中的银狐已经安睡,陈婠推开窗,夜风混着泥土的芳香,湿润黏人,就好像情丝万缕,纠缠在无边的夜色里。

    缭绕不散,沾衣不觉。

    她沉思片刻,双手一松,银狐便钻入漆黑的夜色里。

    安平大呼一声,连忙去抓,“小姐!你这是作何?”

    陈婠只是弯唇,“去吧小东西,还你自由。”

    今日,她用自己的恶毒,来衬托温颜的直爽。若能将她从大哥身旁赶走,陈婠会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将温颜推向太子的怀抱。

    陈婠在家中养伤时,正值七月流火。

    此西林猎场受伤后,她便不再经常出门,在府中沉静安稳的日子倒也过得十分惬意。

    每日,陈府都会收到有人送来的金创药。

    头一次管家开门时,但见士卒模样的少年,将包裹整齐的药瓶送来,说是秦将军吩咐,一定要交给陈家小姐。

    陈婠拿着瓷白的小药瓶,自然明白这是谁送来的。

    金创药是治疗外伤的良药,军中才有的上品,她想了想便用上,也无多推辞。

    隔了几日,大约是一瓶快要用完时,果然又有不同样貌的少年上门送药。

    同样是出自军营之人。

    一个月来,送药准时,计量也十分精准,仿佛早就计算好了的。

    而如此举动,陈家上下都看在眼里,虽无人挑明,但这秦将军的名字却被府内人越来越多的提起。

    就连母亲也多次促膝而谈,那话外之意,不由地都带上了几许暧昧。

    不仅是陈府,并不算极大的沧州城,定远将军派人给陈家小姐送药的轶事,不知不觉地传开了。

    只是,秦将军本人始终不曾现身。

    有了治伤良方,陈婠的脚伤,渐渐地痊愈,直到最后一瓶用尽。

    然而,接下来的几日,陈府十分安静,再也没有送药的士兵登门拜访。

    安平的期望又落空,少不得在陈婠面前碎语,陈婠嘴上说着毫不在意。

    但好像又并非如此潇洒,像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突然间就断了。

    就连她自己也道不明是何种滋味。

    午后的阳光烈烈,陈婠歪在水阁里休息。

    床板下是大理石铺的,透着丝丝凉气,盛满冰块的银壶摆在床旁,安平拿着扇子冲着她扇风。

    冰块的凉爽,便随风飘飘,将整个屋子都染上了清凉。

    这方法,是陈婠从前在宫中惯用的,安平稀罕的紧,头一次见过这种乘凉的法子,十分新奇有趣,更是消暑的良方!

    这一觉睡得格外沉,陈婠是被安平唤醒的,一睁眼,安平笑吟吟的脸庞便在眼前,“小姐赶紧起来梳洗,有贵客来了!”

    陈婠软绵着身子,一幅睡意阑珊的模样,更有几分娇柔的韵致。

    她看着安平将簪花斜插入鬓,就问,“来拜访我的?母亲可知道?”

    “正是夫人吩咐传小姐过去的。”

    --

    前院厅房中,正门敞开,有家丁在外探头探脑地朝里看。

    陈婠歪着头,顺着他的目光,“什么人这样新奇好看?”

    小家丁一看是小姐来了,连忙撤回去,笑地别有意味,挠挠头跑开了去。

    陈婠亦禁不住好奇,撩了裙摆便迈步进去。

    安平顺手就将门关上,守在门前一言不发。

    掀开帘幕,那人亦站起,朝她望过来。

    深邃俊朗的面容,海蓝色深衣,更衬出英伟不凡。

    就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陈婠蓦然有一丝悸动。

    秦桓峰衣着正式,比起前几次在外面的风尘随性,更添了沉静的气度。

    “脚伤可好了?”

    “秦将军可是来送药的?”

    两人同时开口,话一说完俱都一愣。

    秦桓峰先朗朗一笑,惹得陈婠也不自主地绽了一抹浅笑。

    只是这极淡的笑意,在秦桓峰眼里,似惊鸿一暼,格外柔美。

    在他印象里,陈家姑娘总是淡淡的,是个冷美人儿。

    “安平,莫要怠慢了,添茶吧。”陈婠避开他的目光,引了就座。

    “不必,”他微微摆手,“今日休练,我恰巧路过,顺便来探探你。”

    “有将军的良药,我的脚伤怎敢不好?”陈婠打趣。

    说着,她便拿出巾帕递过去,“将军的东西,物归原主。”

    秦桓峰不接,陈婠便道,“我洗了多次,已是干净了的。”

    他忽然抬头,“这东西你带着吧,过几日,我便要赶往西北营地,想来一时半刻是回不了沧州。”

    “大哥也去么?”她轻声问,“朝廷素来以文治天下,为何近来却频频调兵?”

    秦桓峰站起身,神色郑重,“陛下年岁已高,朝中素来分太子和勤王两派,恐政局不稳,而兵家才是天下根基。”

    陈婠沉默地听着,秦桓峰点到为止,寥寥几句,便可以想象出庙堂云波诡异。

    若没有记错的话,文帝明年便要殡天。

    “陈婠,”秦桓峰将她思绪拉了回来。

    她仰首,“秦将军有何吩咐?”

    也是第一次,他这般郑重地唤自己名字。

    他顿了顿,“入京吧,你独自在此,陈兄自然放心不下。”

    安平刚端来茶水,秦桓峰已经阔步朝外走。

    陈婠沉默着送他出门,心情并不大好。

    临走前,秦桓峰就站在陈府外的台阶下,骤然回身,“其实,方才我还有一句话未说。”

    夕阳斜照,将万物都薄上了一层光辉。

    那男子就在光影里回盼,眼眸深沉,“你留在沧州,我亦是放心不下。”

    还没等陈婠回过神来,他已然翻身上马,绝尘而去,消失在巷尾。

    低头看着手中没还回去的帕子,陈婠这才了解了他的深意。

    这男人看似不拘小节,但却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这分明是要叫她睹物思人么?!

    陈婠只觉又气又笑,想要找他理论清楚,却也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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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事之秋,波澜又起。

    没过多久,一场时疫,悄无声息地扫荡了整个沧州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