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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忽卷,乱了阿四的满头青丝。
而苏幕遮肩披一抹斜晖,正遥遥立在废墟里。
不知怎的,阿四忽然有种莫名的错觉。好似他只这么轻轻一站,黑暗与寒冷便纷纷退去,徒留那溢满眼眶的柔柔暖意。
斜晖脉脉,眼波悠悠。千帆过尽之后,她是不是也能......
阿四猛地摇了摇头,暗骂自己真可谓异想天开。大名鼎鼎的鲁南苏公子,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太子行宫呢?
于是,她扶额一笑,启唇道,“苏公子,你怎会在此?”
“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苏幕遮手中的绣花鞋尚有余温。
那温暖如同一把柔柔软软的刷子,刷过手心,刷过经脉,骚得他心尖痒痒,几乎就要颤抖起来。于是,他有些不能自己地踏前一步,递过鞋子,柔声道,“你的。”
阿四瞧着那只大手之中的绣花鞋,忍不住粉面通红,正要伸手去接,斜刺里却突然多出了一只手来!
那只手相当蛮横,几乎是一把将那绣花鞋拽了过去。
阿四与苏幕遮齐齐一怔,顺势去看。只见那棵焦黑的柳树之下,有人背光而立。
斜阳西下,昏黄的光线模糊了他的脸庞,阿四却只凭一眼便能叫出他的名字。然而,她只是揽裙低身,垂目道,“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当今太子轩辕彻,一晃多年,他仍那样站在柳树下。却不知,时光荏苒,吃人的宫廷早已将他那些年少轻狂啃得干干净净。
如今,携裹一身寒气,他踏着暮色匆匆赶来。
“阿四......”轩辕彻几次开口,最终化为一声低叹。犹如午夜梦回时的低语,轻轻落在谁的心田,然后尚未激起一丝涟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逆光之中,阿四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也不想看清。松垮的领口,汗湿的鬓角,还有那身凌乱的华衣,她垂下头来一声冷笑,就此不再说话。
苏幕遮看了眼被抢走的绣花鞋,又扫了扫轩辕彻凌乱不堪的华衣,最后冲着着低眉敛目的阿四扬起嘴角。
“叩见太子殿下。”破天荒的,苏幕遮完完整整地行了一礼,甚至心情颇好地为轩辕彻掸去了肩上的落叶,道,“殿下的行宫亭台楼阁,雕梁画栋,苏某这一路走来差点便被迷花了眼,真是大开眼界啊。”
轩辕彻来不及与阿四说些什么,便被苏幕遮气得够呛!
找了一帮子人前去砍人,结果被砍之人不仅笑嘻嘻地跑到了自己家里,还大摇大摆地与自己的女人眉来眼去......
任谁摊上这等破事儿也高兴不起来,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然而,这厢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要起吗?
当然不能!
于是,轩辕彻只能铁青着脸低喝,“来人!”
话音未落,便有侍卫满头是汗地跑了过来,行礼道,“叩见殿下,苏公子他非要......”
轩辕彻寒着脸摆了摆手,沉声道,“贵客临门,怎可怠慢如斯?”又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领下去歇息?!”
“是。”
苏幕遮也不多言,最后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阿四,然后缓缓退下。与轩辕彻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忽地玩味一笑,不紧不慢道,“啊对了殿下,听说,虓虎将军的三公子从行宫回去后便一病不起。何将军闻言惊怒交加,正上奏今上要回京探病呢......”
轩辕彻闻言一震,继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那侍卫道,“孤此时分、身乏术,你去请了吴语过来,苏公子远来是客,切莫怠慢了才是。”
“是。”
苏幕遮笑意盈盈地越行越远,柳树下便就此安静了下来。
轩辕彻环顾四周,苦笑道,“知道为何这浣纱院被烧成一片废墟,我仍不让人修葺么?”
浣纱院被阿四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唯一幸存的便是那棵摇摇欲坠的柳树。残阳映照下,它弓着背,好似垂垂老矣,尽是沧桑颓败。
阿四揉了揉眼睛,总觉得盈满鼻间的烟熏味儿,刺得她眼睛酸疼酸疼。
轩辕彻见阿四不答话,忽然心底荒凉,于是指着那残垣断壁,缓缓道,“这浣纱院就如同你我之过往,一把火下去,便是镶金嵌玉,也回不到从前。既然不能回去,便不回去。”
他双眸闪动,似有万语千言,却终究摇头一笑,道,“阿四,我从不后悔。如果,如果还有一次机会,我轩辕彻依然会这样做!”
寒风呼啸,带起两人的发丝衣带,也带走轩辕彻脸上的无奈与苍凉。他闭了闭眼,朝着阿四缓缓走去。
明明只有几步之远,他却走得那样缓慢又认真。好似步步千斤压顶,又好似处处都有陷阱埋伏。而当他终于站到阿四面前的时候,甚至连手都有些颤抖起来。
他看着阿四那双圆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阿四,我忽然庆幸自己曾经辜负于你。如此,他日那宫墙之内,你便永远是最纯粹的你。”
阿四陡然一惊,怔怔盯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却见轩辕彻蓦地旋身过去,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
“为帝王者,审时度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心宽以容天下,胸广以纳百川!然,这些还远远不够,帝王道术,有道亦有术。于是便又有帝王之道与帝王之术。想常人之不能想,忍常人之不能忍!便是天地崩塌,也要咬紧牙关,去拓出一片疆土!”
阿四默然站在原地,仿佛再一次失忆般,陌生不已地看着那男人的背影。
原来时隔多年,阿彻早已不是当年的阿彻。他的肩背愈发宽阔,身子愈发挺拔,浑身上下全然没有了当年的那一丝孤勇。
他是一国储君,是轩辕国未来的一国之君!
寒风凛冽,衣袂翻飞,轩辕彻蓦然回过身来。
他的双眼莫名有些发红,却又笑得恣意畅快,“阿四,你便看着!看这四海天下,看这江川山河,究竟落入谁人掌中!又究竟是谁,真正笑到了最后!”
风过无痕,落叶无声,轩辕彻这一番话语却好似利剑一般刺进自己的心田。这短短的一刹那,阿四甚至觉得那个曾经的轩辕彻又回来了!又或者,那个曾经的轩辕彻其实从未存在......
阿四想不通,便也不再去想。
她低头理了理鬓发,疲惫道,“殿下心怀天下,阿四却只是一个阿四而已。她想要的不多,却偏偏是你无法给的。”
话落,寂静无声。
待到寒风再起,轩辕彻哈哈而笑,却撇过脸不肯再看对面的女人。“孤想要的却也不多,如今万事俱备,便只差你手中的一幅画而已。”
阿四闻言喉中一哽,抬眸道,“画可以给殿下,但,用什么来换?”
轩辕彻似是受不住这迎面袭来的狂风,负着手背过身去,才道,“阿四你想要什么?”
“阿四想要还外祖一个清白!”
“已故帝师封太傅?”轩辕彻说到此处想了想,才道,“若是孤告诉你,关于此事,孤也是一知半解,知之不详,你信是不信?”
“殿下曾亲口说此案与那左相府有关,此时又是何出此言?”
“封太傅遇害的确与左相府相关。但他为何被牵扯进谋逆一案,,孤三年前就查过。可惜的是,每每查到一丝线索,就会被无端掐断,仿佛有人在暗中窥视,无论是谁,只要稍有异动,便被抹得了无痕迹。”
“殿下的意思是......”阿四背后寒毛直竖,口气也跟着沉重起来,“殿下的意思是,阿四的外祖死得果然蹊跷。而且非常有可能,幕后黑手计谋了得,甚至握有重权?”
“孤只是觉得此案蹊跷,但究竟凶手是谁,至今查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阿四不信,咄咄逼人道,“难道普天之下,竟还有人胆敢算计你太子殿下,甚至比一国储君还要位高权重?”
轩辕彻淡淡一笑,“京城形势错综复杂,便是那皇宫内院的妇人把戏,也离不开朝堂中人的运筹帷幄。若论真正的位高权重,不是皇帝,更不是孤,乃是上下朝臣,乃是内外形势。”
阿四听得愈发糊涂,苦涩道,“殿下莫不是在告诉阿四,外祖之死便如此算了?”顿了顿,她连连倒退几步,摇头道,“不,我不甘心!若是,若是查不出真相,我便毁了那画!”
轩辕彻闻言一僵,良久方才叹息道,“你......你便是如此,一直未变。也罢,孤愿意再试一试,但丑话在前,无论结果如何,那幅画,归我。”
寒风中,柳树下,有一男一女击掌为誓。
不是金石之盟,不是你侬我侬,只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
阴谋阳谋,冰冷彻骨。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