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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物燥,引火最易,眨眼的功夫,火头就窜得前门都看见了。郭家部曲们顿时一片大乱,甚至有许多人放下本待投掷下去的石块原木,茫然地向后张望。趁这个机会,数十名身披铁甲的大力士齐声呐喊着,抬着一颗剥去多余枝桠的粗大树干猛冲向大门,用树干撞击了三五下,便将正门撞得垮塌下来。
沈劲带领部下的骑兵一直在后方观望,一见大门坍塌,他大吼一声策马直冲,坞堡门洞下的几名敌人都被他奔马撞飞,如何阻拦得住。沈劲当先突入坞堡里,远用长槊刺击,近用缳首刀劈砍,立杀十数人。他的骁勇善战当年在并州军五万之众中都颇有名气,此刻当先突击,真是如虎入羊群一般。
那郭荣原来站在门上指挥防守,眼看官兵自后突入坞堡,先已怯了几份;又看眼前沈劲来得凶猛,不禁心胆俱裂,发一声喊转身先逃了。首领既然逃走,那些壮丁们顿时失了主心骨,他们绝大多数都是些农夫罢了,如何能抵挡得住百战劫余的凶悍士卒?又如何敢当真& {}与朝廷的兵马对抗?眨眼工夫就溃不成军。
官军的步卒们紧跟着沈劲cháo水般拥进来,大喊着“只诛首恶,胁从不问!”或者“投降不杀!”之类的口号,向坞堡的纵深处冲杀过去。郭荣的部下们眼看官军如狼似虎而来,许多人顿时便双腿发软跪倒,甚至还有不停磕头求饶的,只有极少部分掩护着郭荣且战且退,退守到坞堡里最高大雄伟的住宅去了。片刻间,局面已经兵败如山倒,任谁都知道大局已定。
官军很快就占据了坞堡的外围,沈劲、高翔二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手,二人会师之后并不迟延,又各带了五十名勇士趁胜追击,直取位于坞堡中心的主宅。而其余士卒既然没有任务,便四散开来掳掠财物。
陆遥始终站在坞堡门前的空地,直到小半个时辰后才举步入内,反倒成了最晚进入坞堡的人之一。当他迈步踏入坞堡时,整个坞堡已然烟尘四起、一片大乱。不少士兵们闯进了民宅里翻箱倒柜。有个士卒满脸喜sè地拎着个包裹从陆遥的身边匆匆跑过;一名老妇哭喊着追赶那士卒,被那士卒劈面打了两个耳光,又抬脚踢翻在地。薛彤正随在陆遥身侧,见此景像铜铃般的大眼一瞪就要发怒,却被陆遥止住了。
这些年来官军的军纪是一天不如一天,要这些刀头舔血、过着朝不保夕rì子的军汉们循规蹈矩,恐怕比登天还难,故此官兵所到之处竟然和土匪没什么不同。陆遥早先也曾想过要制止,后来见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
这一次的抢掠,甚至是他本人在战前就向士兵们许诺的。若没有这些好处,谁愿意冒着刺骨的寒风艰苦行军?谁愿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死作战,为将军们搏取军功?秋毫无犯的军队或许在书中有,但在这个混乱的年代,绝对不可能存在。眼看士卒们四处抢掠,他只是嫌恶地冷哼了一声,挥手对一名亲兵道:“去重申军令,抢掠虽可,枉杀百姓者死!jiān*yín妇女者死!”
那亲兵匆忙跑去传令,陆遥继续沿着坞堡里的大路前行。
在最初从军的那段rì子,陆遥也曾经改变一些什么、扭转一些什么。可是很快他就体会了个人在时代洪流中的无奈,放弃了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在这个世道,谁也不要谈什么远大的理想和目标,只要能活着,就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里生成:或许自己真的不应该在并州耽搁,找机会回江东去才是上策?至少那里是自己的故乡。更何况,相对兵荒马乱的北方,东南半壁要安全许多。西晋灭亡之后,琅琊王司马睿所建立的东晋还维系了很久。
转眼的工夫,陆遥又摇了摇头,把这个主意甩出去。天下早就乱了,从并州到江东千里之遥,沿途流贼、暴徒、胡虏不计其数;想要安然经过这样的路途到达江东,得有怎样的运气啊。还不如且跟随着刘越石公在并州暂时栖身,且看时局如何变化。
陆遥迈步而行,周身披挂的铁甲铿锵作响,左右又有亲兵翼护。坞堡里的居民们撞见了他无不赶紧让路,甚至有吓得直接跪在路边的,是以他走得极快。坞堡里的道路曲曲折折,转过几个弯才能到达堡主的大宅所在。那里的喊杀声初时还很剧烈,现在已经渐渐平息,想必战事进展顺利。
他低头想着些不知所谓的心事,直往前走。忽听耳边霹雳也似一声暴喝:“jiān贼!拿命来!”喝声之中,一条大汉合身扑来,飞起一道刀光斩向陆遥首级!
陆遥闪身急退。
那大汉一招落空,并不迟延,随即踏步直进,刀光如练径取陆遥胸膛。陆遥微微冷笑,也不去格挡,闪身再退。
两招接连无功,那大汉仿佛后力不继,踉跄了两步,顿现颓势。可他纵声狂吼,双手握刀置于身后,继续向陆遥猛冲!
陆遥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再退一步。
陆遥这三步退后,就连薛彤都忍不住惊讶地“咦”了一声。他深知陆遥的武功自有深厚传承,非寻常可比;故而敌人突袭陆遥,他却袖手观看,并不插手。谁知,陆遥连连退步,竟似无还手之力?
正在薛彤惊疑时分,大汉已逼近陆遥身前丈许。眼看猎猎劲风激起,吹得陆遥的鬓发都飘拂了起来,然而就在这一刹那,他硕壮的身躯如拆线的木偶般骤然脱力,轰然倒地。
这时众人才看清这大汉的相貌,原来就是方才拦下沈劲之箭、又在墙头鏖战的那名郭家坞堡的护院勇士。此人遍体凌伤,后背、左肋各有道深达半尺的巨大伤口,连脏器都依稀可见。随着他的呼吸,更有血液从口鼻间喷溅出来,如同血雾一般。
这大汉此时已然动弹不得,但他目眦yù裂地怒视着陆遥,口中喃喃骂道:“jiān贼!jiān贼!向女人和孩子下手,算什么好汉!”
陆遥低头静静地看着这大汉,并不答话,眉头却渐渐皱了起来。一时间在场众人都静默下来。片刻后高翔极其惶恐地赶到,拜倒在地道:“将军恕罪!这厮乃是堡主重金请来的武士,身手不俗。我等一时疏忽,竟然让他夺路而逃,冲撞了将军!”
陆遥并不抬眼去看高翔,只是低沉地“唔”了一声。
薛彤越众而出道:“道明,我看此人也算一条汉子,不妨……”他素来喜爱雄武之士,见这大汉悍勇便动了爱才之心。虽然他伤势极重,但习武之人生命力旺盛,若及时救治回来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未必不能招揽为军中一名豪杰。
陆遥却不似薛彤这般心软。薛彤话音未落,他断然做了个引刀一割的手势:“杀了!”
说罢,他大踏步继续向位于坞堡正中的主宅走去,走的比方才越发快了。
陆遥进入堡主的大宅时,各处都还见得到断折的刀剑和喷洒的血迹,显然堡主和他的家人、部曲在这里进行过殊死抵抗,激烈的战斗在每一处门户和走廊上进行。但是官军无论是兵力还是个人的武勇都远远超过了他们,因此有组织的抵抗最终崩溃,堡主带着为数不多的亲信退守到位于宅院最后的粮仓里。
陆遥站在宅院里眺望,隔着两重院落就能见到那座粮仓。粮仓建造得颇具规模,足足有两丈多高,用黄土配合碎石一起夯制,极其坚固,恐怕建造的时候就兼顾了储粮和防御的双重作用。
当他继续向宅院里进走去时,迎面遇见了匆忙赶出的沈劲。
“战果如何?”陆遥脚步不停,边走边问。
沈劲跟在他的身侧答道:“郭荣和他的亲信手下二十一人,已经尽数格杀。弟兄们死了十二个,重伤的有十个。粮仓完好无损,我已派人进去清点了。”
己方死伤如此之多,真有些出乎陆遥的预料,看来郭氏一族最后的抵抗非常猛烈。
正待嘉勉沈劲几句,一群士卒们抬着几具用粗布裹着的尸体从他身边经过。陆遥忽道:“等等!”
他几步走去一把拉开粗布,只见粗布下的死者身量极小,竟然是个六七岁的孩子。陆遥面沉似水,又拉开另一幅裹尸的粗布,这名死者却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看她面容扭曲,显然是在极度惊骇中被杀死。
陆遥霍然回头望向沈劲:“怎么回事?”他一字一顿地道。
沈劲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吭哧吭哧地回答:“郭荣那老家伙带着十几个心腹手下据守在粮仓里,为了攻下粮仓死了好些弟兄。大伙儿都怒了……后来刚巧抓到了他们的家眷,弟兄们一时xìng起,就杀了几个……”
“杀了几个……”陆遥又拉开一幅裹尸布,这名掩盖在布匹下的死者是衣衫不整的的豆蔻少女,裸露在外的肢体上遍布着淤青和血痕。只要不是瞎子,任谁都能判断,她死前必然遭到了凶暴的凌辱。
“你们以为我不长眼么?”陆遥冷笑着问道。
沈劲低声道:“弟兄们都是厮杀汉子,偶尔发泄一下也是有的……”
陆遥皱眉道:“尔等以我的军令为何物?枉杀百姓者死!听得懂吗?jiān*yín妇女者死!听得懂吗?”
这时高翔想必已经处置了那袭击陆遥的大汉,从外面急急忙忙地进来。眼见陆遥发怒,他慌忙抢上几步解释道:“将军,那粮仓易守难攻,而且郭荣手下颇有几个好手,士卒死伤很惨重……您知道的,弟兄们都是并州军的老底子,没死在胡人刀下,反被这土豪害了……弟兄们实在是气不过……”
陆遥拂袖便走,并不听他絮絮叨叨的解释;又穿过一进厅堂,就来到粮仓所处的后院里。这里还有好些横七竖八的尸体没有搬走,流淌的血液把地面都洇成了褚红。十几名老弱妇孺蜷缩在角落里,其中一些年轻女xìng明显得衣冠不整;她们有的还在号哭,有的已经完全被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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