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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 家门子就在城门底下,姚惠然推门进院子前还打了个饱嗝。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微风吹过时树叶的哗哗声,带着一股甜腻腻的桂花香。
姚惠然抬头一看,这才瞧见院中那棵老桂树,已经开花了,只是还不太多,只零星的点缀在树冠顶端。
天气晴朗,不凉不热,又有满园香气,心情立时便好了许多。
进得门来,随手将院门关上,又将手中东西全数堆在桂树下的桌子上,她这才招呼了一声姚世宁。
不多会儿,姚世宁踱着小方步从屋内走了出来,瞧着还挺从容,姚惠然看着心里发乐。这孩子还挺沉得住气,其实心里不定怎么慌张,说不定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抬手招呼他过来,先指示他帮忙把买来的菜、肉、水果拎到灶间——首先要培养的便是家中人人平等、都要干活的思想。哪怕他是男孩子,那也是一样的。
姚世宁原本正在屋内看书,听到姐姐唤自个儿,便出了屋子。此时看着摆在桌上的一堆东西,面色颇有些诧异。待听到姐姐要他拎进灶间,倒也十分听话,拎了那几样东西就进了灶间,一一摆好,这才又出了屋子。
脚还没迈过门槛,便听见姚惠然在外面让他顺手捎出一副碗筷。他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办了。
“宣哥儿怎么样?”接过姚世宁手里的碗,姚惠然一边开着罐子一边问道。因为路途实在近的很,混沌还是热气腾腾的,一点儿都没蔫。一股脑儿的被她倒进了碗里,推到了姚世宁的面前。
看着那小孩儿呆愣愣的看着面前飘着虾皮香菜的混沌汤,她笑了笑,又将一边的纸包打开,也推到了他面前。正是两个沾着芝麻、烘烤的外焦里软的炊饼。
姚世宁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吃食,他实是有些饿了,却还是慢条斯理的抬了头先回答了姐姐的问题,“宣哥儿半个时辰前睡着了。”顿了顿,又添了一句,“他一向睡得安稳,一觉怎么也得一个时辰。”
姚惠然听了点点头,心里算了算。
自早晨喝了碗米汤,小婴儿已经有四五个小时没有进食了,便是睡得再安稳,估计也快饿醒了。一会儿便要烧点热水,给他化奶糕子喝。
一边想着,一边看向坐在对面吃混沌的姚世宁。
那孩子应该十分饥馑,可坐在凳子上腰板挺直、动作从容,完全瞧不出他正饿着肚子。姚惠然心里再次感慨,姚家把这个庶长子教的还真是不错。
就是不知道书念得怎么样。
想到这里,她随口就问道,“宁哥儿可知道这附近有家私塾名叫毓秀书院的?”
姚世宁从小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此时他刚往嘴里放了一个混沌,正含在嘴里。而嘴里含着东西的时候万不能开口说话,这会子被姚惠然冷不丁问了句话,差点憋红了小脸。
“别急,别急,咽下去再说。”姚惠然汗然,忙自桌上放着的茶盘中给他倒了杯温茶推了过去。她早已习惯自己那个时代,将饭桌当做了议事桌,却完全忘记了古代那个“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规矩。
姚世宁努力将口中的饭食咽了下去,又喝了口水,这才点头说知道,“毓秀书院的山长出身江宁喻家,与如今的喻阁老乃是同宗的兄弟,他自己也是探花郎出身。”
姚惠然有些惊讶,原来这个书院这么出名,便是这样一个小孩子都知道么?
见姐姐一脸惊讶的样子,姚世宁别过脸去,补了一句,“爹爹给我启蒙时曾经提过,若是我学的好,便送我去毓秀书院考试。”
他跟着爹爹念书时,便总听爹爹提起毓秀书院,便是从那时起,毓秀书院在他心中便成了一个十分神圣的所在,就仿若国子监在天下举子心中的地位一般。他虽是姚家长子,却是庶子,虽受祖母爹爹宠爱,却没有母族撑腰,所以他向来明白的很,也一直用心读书。只想着能过了毓秀书院的考试,进入书院学习,走上科考这条路,到那个时候自个儿也能撑起门楣,不用再看旁人脸色。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不说没人领他去考试,便是考过了又能如何?
家徒四壁的,吃饭都成了难事,还得大姐姐出门去做工,又那里交得起一年二十两银子的束脩。
他低着头,任凭混沌碗里的热气熏到眼睛里,氤氲起一片雾气。心头暗淡,便是原本香滑的鱼肉混沌似也变得不那么诱人了。
“那你能考上么?”
对面传来的一句话让他一顿,呆愣愣的抬头看向坐在对面儿的人。那人还是那一副模样,自从自己记事起,见到自己便蹙眉瞪眼、一脸怨怼。可如今,她的眉头散开了,见着自己不说有多亲近,却也没了往日那种怨恨。
她正在翻着桌上剩余的纸包,等了会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便抬眼看过来,“我打听了一下,说是每季末的两天是考试的日子,这一季已然错过去了,若想考试便得等年关之前,若是考过了,来年开春便能跟着上学了。”
姚世宁红着一双眼,应了一声,急急道,“我能考上的!爹爹当初说我学的很好,原本便打算夏末带我前去考试。可是,可是……”
话没说完,蓄在眼眶里的泪滴子到底没忍住,掉了下来,落在了混沌碗里。
他忙抬了袖狠狠擦了两把,不再说话,低了头呼噜噜的将混沌喝完,全没了方才的那一派从容。
姚惠然看着他,叹了口气。
待他全数吃完,便将方才打开的纸包推到他的面前,“这是给你买的笔墨和纸,如今咱们家这样子,也买不来更好的,且学问好坏也不在此处。”
一边说着,她起了身,拎着给小婴儿买的奶糕子,进了灶间,刚迈过门框想起那盛混沌的瓷罐子是借用人家的,忙住了脚,嘱咐姚世宁吃完饭将那瓷罐子给人送去。
回眼望去之时,恰又起了风,小小的孩童坐在晃动的树影之中。身上落了几片花瓣,他抬手轻轻拂去,听闻姐姐这般交代,转脸应是,扬了个笑容。似再不复佯装的老成,终是有了几分真心实意的快乐。
姚惠然笑了笑,拎着东西进了灶间。
将东西收拾好,转头看看,真是冷锅冷灶。先进了东间,见小婴儿睡得正香,这才放心的出来。
灶间有口不大的瓷缸,上面盖了竹篾子所编的盖子,姚惠然揭开一看,还有半缸水。这小院子里并没有井,也不知道是谁去外面挑的水。
盛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捅开早晨封好的炉子又添了些煤块,便只等着水开便是。趁着这当口,姚惠然将买来的菜洗摘了一番,放在竹盖子上晾着。
又把那几个果子洗了,拿一个瓷碗装了。
这些事瞧着琐碎,做起来倒挺费时间,忙活完,炉子上的水也开了。
拿个瓷碗盛上一碗晾着,其余的便都倒进了院子里稳着的大青花茶壶中。
等瓷碗里的水不那么烫了,将奶糕子切了半块放进碗中,慢慢待它化开,就变作一碗浓稠的奶汁。
摸着还是烫手,便放在一旁晾着。
正要进东间瞧瞧小婴儿醒了没有,院子里却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姚世宁出门还人家瓷罐儿,便是回家也不会敲门,想是旁人敲门。
拎着裙子出了灶间,刚走到大门口,还未应声,便听到姚世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似是在与人说话,“……每日这般劳动你,委实是过意不去。”
这么大点的孩子,说的这话跟老学究似的,姚惠然听着都觉得酸牙,正要开门又听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不是什么大事,小兄弟客气啥,咱们邻里街坊的,可不得互相帮衬着些。”
听着声儿有些哑,似是正在变声儿的男孩子,她上前开了门,一眼便瞧见一个壮实的少年担着两桶水正站在自家门前与姚世宁说着话。
那少年不妨门突地打开来,回头一见姚惠然立在门口,本来黝黑的脸庞倏地泛上了红晕,连头都垂了下去,磕巴的说着,“姚家二妹子,我来送今儿个的水。”
原来家里的水都是这个少年给送来的呀,姚惠然惊讶的看着这个高壮的少年。自面相上瞧他年岁可不算大,也就十三四的模样,可这身子板够高壮的,便是与成年男子也差不多少了。穿着一身青布做的裋褐,赤脚穿着草鞋,瞧着家境也不算富裕。
姚惠然寻思的功夫瞅了一眼姚世宁,姚家小三儿十分聪明,立刻冲她做了一个口型。
心领神会的挂上笑容,姚惠然忙将少年往家里让,“徐大哥快进门吧,瞧你一脑门子的汗,快进来喝杯凉茶,去去热气。”
如今虽过了八月十五,早晚凉爽,可这正午时分依旧能感觉到秋老虎的厉害。
那徐姓少年嘿嘿的笑了两声,依旧一副不敢抬头的腼腆模样,低着头担着水进了院子。进了院子,又自顾的将两桶水一股脑儿倒进水缸里,恰好将那口缸装满了。
这一家子皆是妇孺,若是没这么一个人帮忙,吃水还真成了问题。姚惠然想着这事儿最好能长期维持下去,面上便带了笑,殷勤的端了一杯加了冰糖的凉茶,待那少年将两桶水倒进水缸后,便将凉茶递了过去。
少年十分率真,并不矫情,见她递了茶水过来,虽依旧不好意思,却伸手接了过来一饮而尽,而后便咧着一张嘴笑着离开了。
姚惠然这会儿才瞧向坐在院中桂树下看书的姚世宁,姚世宁见姐姐瞧他,便放了书本说道,“徐家哥哥住在后街,家里有个小窑,平日里便烧些瓦盆瓷碗为生。这些日子,家里吃水皆是靠了他的。”
原来是这样,姚惠然点了点头,可既然平日里皆是他送了水来,为什么这个身体没有半点对这少年的印象呢?
她心头不解,又不能询问姚世宁,正疑惑着,便听到姚世宁说道,“二姐姐平日里从不待见他,今日怎的对他这般客气?往日里都是大姐姐给他端茶倒水的。”
咦?
竟是这么个缘由么?那少年不成是瞧上了姚琇莹?
想想也是,姚琇莹长得确然十分漂亮,虽有些懦弱,却也有着书香门第闺阁小姐的柔弱秀气,不似这市井里那些大大咧咧的姑娘们。被这样年纪的愣小子惦记着,倒也可以理解……
她心里这般想着,又寻思着待晚间姚琇莹回家后,仔细问问。<!--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