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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竟然真的如那青年所言,乌云散去,万里晴空,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魏瑾瑜一觉醒来,感觉好似重获新生,即便腿脚还有些酸软,却到底不像昨日里连肠子都恨不得吐出来的痛苦了。
这船是谢玉定制,下面舱房里的床铺几乎都是上下铺,但都铺着极柔软的垫子,睡着还是很舒服的,他们这间房间更是与陆地上无异,连床铺都很宽大舒适,甚至床单被褥都是用惯了的,在这微微颠簸的海上,于谢玉而言足以做一场舒适的美梦。
魏瑾瑜醒来的时候,谢玉正抱着枕头睡着,呼吸平稳嘴角甚至带着微微的笑。
他伸出手来,轻轻拨去了谢玉脸颊边的头发。
那么多年,谢玉似乎丝毫没有变化,不知道是否因为她那所谓“武学”的缘故,使得她除了气质变得更成熟之外,长相几乎与多年前一模一样,岁月竟是丝毫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魏瑾瑜甚至担心过,若是自己已经年老,她依然这般年轻,到时候该如何?但与她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反倒再不关心这些,有时候,只看眼前也是一件极幸福的事,时间过去,他早不再计较这些。
他这样的动作,让一向浅眠的谢玉很快醒来,她慵懒地伸了个懒腰,“这回精神好了?”
魏瑾瑜微微一笑,“昨天多谢。”
谢玉眯着眼睛看向他仍旧显得很苍白的面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半边脸颊,白得几乎要透明,给他长长的眼睫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要说魏嘉行挑着父母的优点长,但他的身上永远不会有魏瑾瑜这样独特的气质,看着很清冷,一双眼睛也清澈,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使得他整个人好似寒潭碧水,虽清却深。
他的一生很特别,若不是碰上谢玉,或许他全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子瞻。”
“嗯?”
“你想习武吗?”谢玉忽然说。
以魏瑾瑜的年纪,习武已经太晚,终生怕是都别想有什么成就了,但谢玉想教他的本就不是什么武学招式,而是一门高深的心法,当年魔门之中根本没人练的原因就在于这门武学残缺不全,唯有上卷心法,却没有下卷配套的招式,且因这是独门武学,没有配套招式,搭配别的武学根本无法发挥其威力,是以这昔日曾让武林中无数人垂涎的功法,只能束之高阁。
谢玉伸出手来,朝着魏瑾瑜的肩胛骨摸去,魏瑾瑜有些愕然,但到底没有躲开。
她在替他摸骨。
魏瑾瑜的骨架早已定型,但一个人的习武资质本很难改变,除非自小用药改善,否则根本就是天生,当然,若是有特殊经历,或也可武功大成,例如这次也跟了来的鱼晓,便是天生的武学胚子,在玉阳十二坞中原武功只略逊于谢文博,然而奚水子塞外一行,突破自身极限,与之相对时反倒能略胜一筹。
“谢玉。”魏瑾瑜忽然出声。
谢玉抬头看他。
“他们都是这样吗?”他认真道。
谢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忍不住大笑起来,“你说什么?”
魏瑾瑜坚持问:“都需要这样的吗?”他握住谢玉温软的手,叹了口气。
谢玉想将手抽出来,他却握得很紧,于是笑道:“当然不可能,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魏瑾瑜的神色这才放松了,“这叫什么?”
“摸骨。”
“如何?”
“还算不错。”谢玉抿唇笑了笑,事实上,魏瑾瑜的练武资质只能算得上中庸,不太糟,却也绝对不好。
魏瑾瑜倒是很平静,“大概就是稀疏平常吧?”
“嗯?”
“其实我挺习惯的,”他自然地握住谢玉的手,“我这一生,除了容貌之外,大抵都稀疏平常,所以从幼时起,我就要花两倍三倍甚至四五倍的精力,方能达到父亲的要求。”他想了想,又笑了,“他倒是也时常对我恨铁不成钢的。”
谢玉惊讶,他倒是从未和她说过这个。
“所以,教我的时候,不要觉得我太笨就好。”
说起来,魏瑾瑜这般长相,人家总会认为他什么都比旁人优秀,事实上,哪有天生什么都完美的人,他并不是那等天纵英才,便只能用勤奋来弥补。
是以,很快这船上的生活于魏瑾瑜而言就不那么枯燥——或者说更加枯燥起来。
修习内功,当真没有多少乐趣可言,需要定的下心,若是让个少年人来,怕少年心性跳脱难定,反倒不易练,但魏瑾瑜这等,不仅沉稳且极有耐性之人,倒是十分合适,除却内功之外,谢玉教他些许简单的轻功提气之法,倒是与招式无关,一时间,于魏瑾瑜而言,时间过得极快。
包括他的近侍佟柏、佟晟两人,也让灵雨姐妹教了点粗浅武艺,出门在外不比在京中。
“大龙头,我看我们已经偏离原本要去的地方了。”奚水子道。
旁边鱼晓拿着一支烤鱼啃着,几乎没多久就啃得只剩下鱼骨架,他想着与其等那几个小子慢慢钓上来,还不如下海捞几条,正在考虑的时候,便听到谢玉轻“咦”了一声,于是抬头看去。
远远的在那水天相接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线陆地的影子,因为还距离很远,这会儿看来就像是一条黑线。
“是陆地!”鱼晓蹦到船舷边,大声叫道。
无论是谁,在海上漂了两个月之后,再次看到陆地怎么都会激动的好吗?
奚水子也看到了,他手上的地图是谢玉从异域商人那里收来的,不仅各种比例不对头,更兼画得十分抽象模糊,使得要根据这张地图航行十分不容易,因此他们早早就已经偏离了航线,根本不知道这会儿来的是个什么地方。
不过,他们航行经过的地方,却被他们根据方位和航速做了准确的地图标记,以便可以顺利回航。
“看来,我们到第一站了。”谢玉柔声道。
船上众人因为长时间吃罐头虽不曾生谢玉曾读到过的那种缺少维生素而生的病,却到底变得有些恹恹的。他们将那些玻璃罐子都留着,既然看到了陆地,到了新的地方,自然可以继续产出新鲜的罐头。
这里距离大晋已经不止千里之遥,却不知是怎样的异国,不过,他们这艘船上,除了玉阳十二坞的一百多人以外,装着的全是瓷器、丝绸、茶叶和各种精美的玻璃搪瓷器具,甚至有两箱子玻璃纸包裹的礼品和糖果,对于他们而言,这根本不值钱,然而谢玉估计不论在什么样的异国,这都是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当然,前提是前方是有人类文明的地方,哪怕是原始部落都好,千万别是一片荒芜的无人大陆就行。
听说见到陆地的消息,所有人都激动起来,几乎都要跑到甲板上来跑圈,不多时,魏瑾瑜也来了,他修习内功的时日尚短,尚且看不出什么来,但精神明显比起之前要好得多了,反倒是佟柏两个一派被折磨得不轻的模样瞧着凄惨不堪。
“终于见到陆地了。”魏瑾瑜也在感叹。
谢玉手上的自然是好东西,这短短的时间里,魏瑾瑜感觉比以往要耳聪目明不少。
“大龙头,有房子!”
通过长长的望远镜,早已经爬到上面瞭望台的鱼晓一下子叫了起来。
谢玉松了口气,微微一笑,“现在就看,他们到底欢不欢迎远方来的客人了。”
——不管欢迎亦或不欢迎,他们带着善意而来,却也不惧于用暴力回击。
这是谢玉第一次,踏上异国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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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来呢?”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迫不及待地问。
“后来?”魏嘉梓侧着头想了想,最终还是拍了拍她的脑袋,“后来——你、们、该、睡、觉、了!”
旁边另一个小姑娘顿时瞪着眼睛,“表姐!”
“睡觉!”
她们立刻焉了,怏怏地先后爬到了床上自己盖上了被子。
这种新的羽绒被在京城相当受欢迎,即便是这样天降大雪的夜晚,盖上一床轻飘飘的羽绒被,暖和地好似躺在云朵里。
魏嘉梓叹了口气,替她们掖好被角,看了看这与数年前又截然不同的房间,不说这地上柔软的地毯,就是墙上的墙纸花纹软包金底圆花,又或者装在墙壁上的琉璃灯,甚至是样式新颖的玻璃桌子皮质椅子——哦对了,阿娘叫它沙发来着,地上散落的彩色垫子和墙边简洁清新的金属架子上摆放的各式新奇玩意儿,都是些足以拿出去炫耀的东西。
这是魏瑾瑜与谢玉第一次远行归来带回来的。
奇珍异宝、技术方子、粮食种子,甚至是一些从未见过的动物,到现在还养在他们家的后院里。
魏嘉梓脚步放轻,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等她到了书房,就看到魏嘉榛仍然拿着鹅毛笔在奋笔疾书,于账目上做各种标记。
当然,她们也用最好的紫山狼毫,但魏嘉榛还是挺倾向于用这种较软笔要稍简单些的书写方式。
“她们睡了?”
“嗯。”
借住在她们家的两个小姑娘是谢文渊的小女儿谢知和谢文博的独女谢君,说来谢文渊和谢文博的婚事都还算顺利,不管是谢文博与陆荞患难与共生死相随的感情,还是谢文渊与含章公主日久生情的相知相许,都不同于这年代寻常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魏老夫人倒是想把持他们的婚事,甚至早早给他们相看,然而有个谢玉梗着,她就别指望能真正做得了主。
谢文渊和含章公主便也罢了,他们要结合魏老夫人喜闻乐见,反对的那是朝臣,毕竟含章公主乃是监察司统领,谢文渊是副统领,他们怎么能……就这么在一起?
谢玉首次听说之时也颇有些啼笑皆非,要知道,那个所谓进步的现代,还有不少人反对“办公室恋情”呢!
不过,谢文渊和含章公主纯粹是相处出来的感情,含章公主性情淡泊,虽在一众公主中长得不算十分出众,但容貌清秀气质温婉,又善读诗书擅棋会画,乃是各十分内秀的女子,尤其,她其实一直喜欢谢文渊,却默默地不曾说,从不真正去打扰谢文渊的生活。
直到谢文渊也直言喜欢上了这个几乎顶住了所有压力支持他所有决定的公主,她远比表面上更坚强聪慧,甚至从一开始她就站到了计红烛那边,不仅仅是因为识时务,而是她当真觉得这样的内阁,这样的大晋很好,从政平殿上看到谢玉一剑杀仁王开始,她在心里就暗自下了决定。
有谢玉支持,他们最终还是成了亲,倒是谢文博与陆荞,本来魏老夫人是反对的,即便陆荞是魏瑾瑜的表妹,身份并不算低,但是如今家破人亡,无父无母仅有一个姐姐便也罢了,昔日被掳到水寨之事她也心中有数,自然心中不悦,然而谢文博与陆荞比之谢文渊与含章公主那是截然不同,他与陆荞……是真正生死与共的感情,在刀兵凶险之中,在饥寒交迫之时,互相扶持的手不曾分开,他们是亲人、恋人、战友。
再没有比这更亲密可靠的感情。
于是,到底魏老夫人的反对并未起到丝毫作用。
这会儿借住在靖王府的,便是这样两个与她们十分亲密的小姑娘,事实上,之所以将她们送到靖王府借住,主要还是因为……她们要练的是女子的武学,谢氏兄弟却是不会教,给她们打了基础之后,便送了来,让魏嘉梓魏嘉榛姐妹充当她们的师父,恐怕这一住,便要在靖王府住上数年。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昔日那个听闻父母离开还会哭泣的男孩儿已经长成长身玉立的少年,因集合了父母的优点,他仅仅是那样一站,就优美得足以入画,比起他父亲少年时的高傲清冷目下无尘,他嘴角带着微微的笑,却是清俊温雅,好一个芝兰玉树般的月下少年。
“阿娘可有信来?”
魏嘉梓摇了摇头,“还没有。”
“这一次会去多久?”魏嘉行叹了口气。
魏嘉榛耸了耸肩,“谁知道呢。”
这个大晋已经越来越兴旺,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郊那些隆隆的机器,水上来往的船舶,吃的穿的用的走的,一切切都在飞速发生着变化,这种速度几乎要让魏嘉梓她们感到惶恐。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并没有留在大晋享受这般的荣光。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谢玉而言,却足够漫长,或许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算起,才算是她整个儿的人生,从没有所谓的转世轮回,她只是比旁人的经历要更长一些——因此也要更完满才行。
她轻轻地推开了一扇门,将她看到的说给这个世界听,然后,掌握它、改变它、放开它,只是瞧着它氤氲出一股子别样的绚丽烟云来。
谢玉大抵是永远没法真正满足的人,世界那么大,她带来的这一切,或许并非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因此,她又离开,与她这世的伴侣携手——
海上明月孤悬,浪花声声,水光泠泠。
她在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