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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八,魏家人下聘的日子。
也许真是请算过的好日子,一连好几天的阴霾见晴了。
大西北的阳光和长安不同,光线强烈白耀,蒸腾着街面上积雪融化后的水汽,少了淅沥沥的不便于行,大街小巷拥拥推推的都是人。
魏府大公子魏成就在这个时候,率领一百步兵,在锣鼓喧天声中到监军使院下聘。
一路吹吹打打,百姓热络朝天,鼓声、人声响彻天际,即使身在府邸最深处的闺阁之中,已隐隐听得城外的喧嚣。
六十四抬衣饰、聘金、茶、酒等聘礼,虽比不上孔颜的十里红妆名贵繁多,但打头的一箱就是戎夷吐蕃的珠翠、绫罗,以往这些只有在吐蕃进贡时得见,这几年随着两国关系紧张,已多时不见此等异域财帛。如此,就这一箱便已是京中许多的权贵之家不能相比了。
未来夫家上门下聘,没得待嫁之女去招呼的,孔恒入夏才满十岁,只得孔墨携同其子孔恒一起在书房接待魏成,王氏一向的不愿私自沾了孔颜的嫁妆一般,让了孔颜身边的冯嬷嬷等人接手魏家的聘礼。六十四抬的嫁妆一抬抬一件件逐一清点入册,又要招待送聘礼的步兵和担夫,阖府上下近乎倾巢出动,只剩一个宝珠相陪的孔颜,不觉却是成了府中最闲的了。
只是不知道可是冯嬷嬷授意还是如何,她院子里的小丫鬟隔上一会儿就会来通禀一声。
彼时,孔颜正坐斜坐在南窗下的炕床上,手中拿着一些铺子的账册在看,本是不耐烦太过细碎之物,又是如此之多,正不耐烦间,就有一个小丫鬟挑帘进来了,笑着禀道:“三十七、三十八,还有第三十九抬都是裘衣。貂裘、鼠裘、狐皮这些都有,其中还有一件是虎皮的,嬷嬷特意让奴婢给小姐回一声,这件虎皮是正月初十,未来姑爷带人去山里打的,又找了城头收拾皮裘手艺最好的师傅,前日才将将做好加进聘礼头的!”
小丫鬟口舌伶俐,眉飞色舞的好似亲眼看见一样,一阵噼里啪啦得说完,就抬头笑嘻嘻的望着孔颜。
一个这样不够,宝珠也从旁说道:“姑爷真厉害!果真是将门虎子!”说着舔着脸对孔颜笑道:“小姐您这正好是美人配英雄。”
孔颜放下手中的账册,抬头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宝珠,再看一脸就像自己得了一个如意郎君的小丫鬟,她实在无言以对。
这两个月以来,说魏康将门虎子,文采出众,为人正直、刚正不阿……各种好话的她是听了个遍。
可若是真这样也罢,实际上分明不是这样!
从这些日子在城中偏听的消息看,魏家共有三兄弟,都是魏夫人所生,魏康正是三兄弟中最亲近文人的,如此在冯嬷嬷她们眼里便与文人有了干系。
又如,他做河西节度使衙前散虞候时,真拿整军刺奸的职权当事,也不管自己还是一个担虞候之职却不主其事的散职,就丝毫脸面也不给的挑了上头中军兵马使军务的问题,而这位中军兵马使乃魏光雄的把子兄弟,也是他的叔伯之辈。这样处事不留余地,倒成了刚正不阿的正直人士。
再看今日的虎皮,分明是他带人去打的虎,最后被宝珠一说就成了一个人的英雄事迹,这还让她有何话好说?
孔颜无奈地揉了揉眉间,她实在不明白冯嬷嬷她们为何觉得自己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竟一个劲儿的对她说魏康的好话。
她自决定要嫁给魏康之起,便做了与魏康过一辈子的打算,奈何冯嬷嬷总是一面点头一面不厌其烦的劝说万不可带着不甘嫁过去,这会有损夫妻感情的。
想到这些,索性顺从了身边人的好意省事,孔颜这就让宝珠打赏了几颗年节留下的银花生,方点头道:“回告诉嬷嬷,魏二公子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小丫鬟没想到跑一趟腿还有银花生得,当下喜滋滋的福身告退,一蹦一跳得去正院回禀。
宝珠却是没有小丫鬟的高兴,一见孔颜一派从容的给小丫鬟了赏,脸上更是一丝的娇羞之色也不见,不由再次劝道:“姑爷虽不如二姑爷长得精神,可听说姑爷都二十又四了,身边却是没有伺候的人,怎么看都比和李家小姐一起嫁人的二小姐强!”
“宝珠,够了!”眼看宝珠是要说个没完,孔颜到底忍不住打断道:“十日后就要进魏府了,到时人生地不熟的,断不可再这样随口诌来!”话到最后,语气微重。
宝珠知道孔颜的性子,平常看起来最是容易说话,一年到头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可一旦不快起来却是让人遭不住的,不由一下神色发紧的立在当场。
孔颜见状神色一缓,随即人往后一倒,靠在炕上的软枕望着宝珠道:“记住就行了,估摸着还要一会儿才中饭,我看账册得乏了,先一个人趟会。”
宝珠虽是嘴快,手脚却同样又快又麻利,一得了孔颜的吩咐,立即就蹲下给孔颜脱了鞋,把炕几挪到炕尾放着,又拿了一个毯子给孔颜半搭在身上,这才轻手轻脚的挑帘退了出去。
孔颜随即睁开眼,听着屋外廊檐——滴答——滴答——雪水落下打在地上的声响,她全无睡意。
还有十天她就要嫁过去了,真的一切都会好么?
听送嫁妆的说,这抬嫁妆出来是闹了大阵仗的,若不是父亲的一封手书只怕根本抬不出来,还有族中派来阻止的人估计快到了,到时父亲该怎么面对呢?
怕是一番斥责少不了的吧,还有京城朝廷的那些人,分明是派父亲与魏光雄交手,结果事情还没解决就将两个女儿都嫁入了魏家。
好像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注定都是一个不孝女儿了。
孔颜烦躁的翻了个身。
还想这些作甚,没得这么矫情,简直就是惺惺作态!
既然都选了嫁人这条路,她就活得像模像样给所有人看,让父亲也老怀安慰一下吧。
只是……
纷杂的心绪微微凝滞,孔颜的目光落在了搁在枕边的账册。
财帛动人心,父亲迟早是要回京的,她想过得康顺少不得需要财帛仰仗。
贱卖就贱卖,反正河西七州地广人稀,一应物价都远低于京城,只要少留些在京城,不至于将来过去没个落脚听消息的就行。
如此一来,她既有大量钱财,又有孔家女的名头,还是他魏家三媒六聘娶回去的,这魏康就是人再不济也得把她好生敬着!
一念转过,一大早让锣鼓声吵得烦躁的心绪逐渐宁帖了下来,清晨被扰的睡意不觉袭来,她迷糊中陷入香甜的梦境。
二月十八日这一天,她也似乎还在迷蒙的梦境之中,却要穿上嫁衣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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