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赦大老爷回府之前,贾母、贾政他们已经商量出了个大概。园子修在哪里,要多大规模,弄些什么景致,得花多少银子……心里有数之后,母子两个就坐等贾赦回来掏银子了。
贾赦回到荣国府,直接就回了荣禧堂,一进去就没出来的意思了。贾母等急了,命鸳鸯亲自去叫。结果,连荣禧堂的门都没进去,只得了一句,“今儿时辰不早了,待我休息一晚,明儿再去见老太太。”
鸳鸯还想再说两句,还没张嘴就被门口的护卫撵走了,一点情面都没留。赦大老爷摆出这阵势,就是回来找茬的,战斗的。
“他怎么敢!”贾母听了鸳鸯的回话,气得摔了杯子,顿一下手里的拐杖,就想冲向荣禧堂,用拐杖狠狠地敲贾赦的脑袋。个不知道孝顺老娘的东西,叫你来商量好事还敢推三阻四的,也太不知好歹了!好在贾政将她拦住了,不然这老太太怕是会尝一尝闭门羹的滋味。
在贾政的劝说下,贾母终究是决定忍了。毕竟,如今是他们有求于人,那就要把姿态放低。不然那混不吝的若真撒手不管,修园子的事怕就泡汤了。这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娘娘归省重要。些许气受也就受了,早晚能讨回来的。
第二天一早,又是鸳鸯亲来请人。里面只给了她一句“老爷尚未起身”,便再没人理会她了,任由她在外面等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本来贾母的意思,是早早把贾赦叫过来,让他等上一半个时辰的,也算为昨日的事出口气。结果她在荣庆堂等得都不耐烦了,赦大老爷才打着哈欠从外面进来。
“老太太有何急事啊,这么早叫我过来?”只见他向贾母躬了躬身,便懒洋洋地寻了张椅子坐下,就连贾政坐在了他上首都没有理会。
贾母是真想摔他一脸的茶杯啊!但今日还有大事,还不是跟这逆子翻脸的时候。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将上涌的怒火压下,贾母露出笑脸,道:“还真是有件大喜事,要跟赦儿你商量。太上皇感念当今圣上仁孝,特准家中有重宇别院的娘娘们能回家省亲。这么一来,咱们家娘娘岂不就能归省了?”
“老太太说笑呢吧?咱家只有这么一座敕造的府邸,那有什么重宇别院。宫里娘娘能省亲自然是好事,但既然咱俩没这条件,我看就算了吧。改日我叫太太进宫去看看娘娘便是了。再说了,娘娘既然侍奉了圣上,自然该以圣上为天,又怎能三心二意,总是想家呢?”
赦大老爷揣着明白装糊涂,顺嘴就回绝道。宫里那么多位娘娘,你家修我家也修,地皮、材料、工钱等等可不就得疯涨,那园子修出来得多花多少银子啊?!不能修,绝对不能修!
贾母噎了一下,贾政连忙接话道:“兄长说得很是。只是,这毕竟是太上皇的恩典,若是不受怕是有不知好歹之嫌吧?小弟的意思是,既然家中没有别院,那咱们就尽快修炼起来。不管怎么样,也要让太上皇的恩典落到实处,您说呢?”
“无妨,他老人家是我干爹,知道我这儿什么情况。便是有什么不妥的,我自去跟干爹请罪便是,怪不到你们头上。”嘴上说得十分洒脱,赦大老爷内心已经泪流满面。认干爹已经多少年,终于能借着他老人家的名头狐假虎威一回了啊。
“这……不过是修个园子的小事,怎好叫兄长代为受过。这样不妥,不妥啊。”贾政差点就无语了,讪讪地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贾母。道理既然说不通,那就只能让老太太拿着‘孝’字压人了。
贾母此时也早已酝酿好了,眼睛一立便拍板道:“不行,省亲别院必须要修,还要修得风光体面。这代表着宫里娘娘的脸面,也代表着整个荣国府,整个贾家的脸面。哪怕是举全府乃至全族之力,也要将这别院修起来。政儿,你先带人出去,我有话与你哥哥说。”说话间,目光灼灼地盯着贾赦。
转眼间,上房里便没了别人,贾母的语气忽然转得语重心长起来,颇有一种推心置腹的味道,“赦儿,为娘这也是为你考虑啊。此时政儿不在,有些话也不怕说给你听。书上说得好,‘天无二日,尊无二上’,太上皇与今上别看如今还算和睦,可早晚必有一争。若是太上皇胜了,你是他老人家的干儿子,我不担心。可若是今上胜了呢?”
“你已经被打上了太上皇的记号,便是什么都不做,今上到时还能放过你?”贾母面上满是对儿子前程和安危的焦虑,若不是赦大老爷离她有点远,怕是就要拉着手摩挲了,“每想到这些,我便为你愁得寝食难安。如今元春封了贤德贵妃,我总算看到一点希望了。”
“咱们家如今有了贵妃娘娘,便是日后你有个什么好歹,有娘娘在今上跟前为你好言几句,不说爵位如何,总能把命保住的。只是,她毕竟只是你侄女,又小小年纪就进了宫,怕是对你不够亲近。是以我便想着,这次省亲之事由你操持,给娘娘做足面子,让她能多念你的好。日后,一个前朝一个后·宫,也能互相照应不是?”说罢,她便殷切地注视着贾赦,等待他的回应,是感动得倒头便拜呢,还是痛哭流涕呢?
很可惜,赦大老爷让她失望了。
没有倒头便拜,也没有痛哭流涕,赦大老爷拿着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着她,只要把她看得恼羞成怒了,才开口道:“老太太,你知道争斗中什么人死得最快,死得最惨,还死得最让人拍手称快么?”
说到这里,赦大老爷略顿了顿,没等贾母说话便自己答道:“是墙头草。其实我都不想说,不过是为了挖银子修个破园子罢了,你就忽悠亲儿子去当墙头草,狠了点儿吧?还是说,你觉得我被弄死了,贾政就能顶了我的帽子?”
贾母的脸色很难看,贾赦说中了她心中所想,让她方才的一副慈母做派都成了小丑般的表演,登时便下不来台了。她确实想忽悠着贾赦掏银子修别院,然后把他一脚登开,若是有什么事了,还能把他扔出来顶罪。到时候,荣国府的一切就都是贾政跟宝玉父子的了。
什么?问她同是亲儿子,为什么这么厚此薄彼?呵呵,谁让这逆子不听话呢,从她肠子里爬出来却敢不听她的,那还留着他做甚?!
赦大老爷的脸色也不好看,面前这个到底是他亲娘啊,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心里更添几分憋屈和愤怒。他冷笑一声,高声喊道:“政老二,给本国公滚进来!”
“修院子的事我不管,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见贾政进来,不等他说话,赦大老爷接着道:“但有几点,咱们要言明在先。第一,这荣国府乃是敕造府邸,一砖一瓦都不得改动。想要修园子?行,自己找地方去,别打不该打的主意。”
他目光冷睇着面带喜色的贾政,冷冷地哂笑道:“第二,自今日起,荣国府两房分家,从此两房再无瓜葛。你要修园子,可以,你那份家产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但不该你的东西,就连想都不要想。”
“至于老太太,你爱跟着谁就跟着谁。不过不管是跟谁,我一年给你一千两养老银子。也别嫌少,皇后娘娘一年也就这么多份例。”这他倒没说错,不过皇后除了银子还有许多日用,大老爷就把这些都省了。他认为,他亲娘就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才会琢磨那许多幺蛾子的。
“分家”两个字一说出来,屋里的那对母子就全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登时齐齐变了颜色。
贾母还是那老一套,捂着胸口叫着要回老家金陵去,不在这儿讨人嫌了。贾政自然是跪倒下苦苦安慰,然后哭着要跟老娘一起回老家去,不在这惹兄长厌烦什么的。
赦大老爷方才的一通话,肚子里的气撒得差不多了,觉得又渴又饿。他也不嫌桌上摆的茶水点心凉了,边吃边喝还边瞅着人母子两个演苦情。
等到一盘点心下肚了,又灌了口茶水,才道:“老太太要回金陵也好,那边清静正适合老人家安度晚年。要是真想去,我这就叫人备船如何啊?放心,便是去了金陵,那一千两银子也不会少了的。”他明知道他亲娘不过作态吓唬他,哪舍得真个离开京城这繁华地,却还是那话挤兑着。
“你,你这不孝的东西,我要去金殿上告你!政儿,收拾一番,咱们母子两个敲登闻鼓去。”贾母这回是真的气狠了,摇晃一下站起来,拉着贾政就要去告御状。
“去吧,最好先商量好,那三十廷杖由谁来挨。”赦大老爷也不着急,仍旧老神在在地坐着,“哦,对了,本国公这回是奉旨分家,乃是太上皇干爹的旨意,他老人家怕老二借着我的名头犯事。行了,你们去吧,我叫人给你们准备马车。”
母子两个的身形顿时定住,便连赦大老爷超过他们扬长而去,也都没有反应。今天的谈判实在太失败了!
贾母任由小儿子将她扶回上房,望向门外的眼睛仿若淬了毒一般。
“母亲,这、这可怎么办?”贾政颓丧地坐下,无助地问道。若是分了家,他可就不是荣国府二老爷,只是一个草民了。就算有个皇妃的女儿,又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国丈。
“不用着急,他没几天好日子了。”贾母收回目光,向着贾政笑了笑,轻声安慰道。
贾政听了心中差异,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一张摆着杯盘的桌子。
他悚然一惊,瞪大眼睛看向贾母,见她面上竟是含笑的,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想到一种可能,但虎毒不食子啊,他娘真的会那么干么?!若她真是那么做了……贾政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不敢再想下去。
他是恨贾赦,恨他夺走了自己的爵位、家产,也恨他将自己分家出去。可他,从来也没想过……亲手让他死啊!
而更让他害怕的,还是他娘。有朝一日,她会不会也这样对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