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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有专栏作家在影片里提到这段开头:“我个人很喜欢这个版本的开头,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场景像是从水底自下而上拍摄而成,是从未有过的新颖角度,不过事实上,这是安置在池底的镜子反射出来的场景。我一直认为在镜子上那层薄薄的水银和玻璃其实是通往另个世界的大门,它使镜头得到的画面更加诡秘。而非常巧合的是,这个情节拍摄时,男主演伊莱·琼斯带病上场,拍完就因为发烧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大抵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在电影的开头里看到他的脸上接近真实的死神降临的神态来。”
雷蒙德将伊莱送到一家私家医院,医生出色,环境优美,最重要的是不会被媒体记者的□□短棒伸入。
伊莱不设防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看上去很柔弱,因为发烧他的双颊晕染着艳色的酡红,眼睛也一直像是要哭起来似的显得湿润润的,他无时无刻不竖起的硬壳大概也是被高温融化,整个人都变得无比温柔。让雷蒙德记起曾经的好时光,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伊莱的场景,那是在校长办公室。
十三岁的伊莱站在和他一样高的中国粉彩花瓶旁边,背对着自己,站的笔直,低着头,穿着背带裤、到膝盖的长筒白棉袜和蹭亮的黑色皮鞋。校长问他为什么要打人,才来一个星期居然就违反校规。伊莱咬紧牙关,闷声不吭。
雷蒙德知道发生了什么,今天早上学校私底下就传遍了,一个管不好裤裆的半夜摸到新生床上,不仅没得手,还被新生揍掉了两颗牙齿踢伤了卵/蛋。雷蒙德听到朋友说的时候相当鄙视,睡学弟也不用这么急啊,一点情趣都没有,这种手段简单粗暴的是他们这圈资深老道的学长最瞧不起的了。
伊莱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飞快地看着雷蒙德一眼。雷蒙德站住脚步,忽然非常能够理解那个躺在医务室呻/吟的可怜蛋了……伊莱自尊心高,就算很多人都知道真相,可他就是不愿意说自己居然被个男人觊觎,他觉得这太羞耻。
伊莱瞧见雷蒙德的眼睛,试探地问:“你是雷蒙德·爱德华兹吗?”
雷蒙德有点醺醺然地想:他的声音可真好听。他像个傻子一样点头,“是,我是雷蒙德·爱德华兹。”
伊莱眼睛亮起来,如释重负般说:“太好了……我哥哥说你是他的朋友,假如我遇上什么困难的事,可以找你帮忙。他和我说过你的特征,颜色不一样的眼睛。抱歉,我忘记介绍我自己了,我哥哥叫休·哈金斯,我叫伊莱·哈金斯。”那时候的伊莱对自己可亲切和煦了,哪像后来那样不是视而不见就是冷冷嘲讽……
说到休,雷蒙德顿时觉得脸隐隐作痛起来,伊莱的哥哥那一拳下手的可毫不留情,差点没把他牙齿打掉,他记得休是这样骂自己的:“我托你照顾我弟弟,不是让你把他照顾到床上去!”
现在想想,他也不是没有愧疚心的。
雷蒙德乱七八糟地回忆着,打发守病房的漫长时间。
伊莱醒过来,看到他,第一句话就是:“最后那遍拍摄成功了吗?”
雷蒙德气死了,“你都躺进医院了,还问这个!”
伊莱不理他,重复一遍自己的问题:“成功了没有?”
雷蒙德只好气闷地回答:“怀尔德先生说那个镜头你演的很出色,不用再拍下一遍了。”
伊莱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后意识到自己身边待着个讨厌的家伙,“你送我来的医院?”
“你生病了,我送你来医院,我总不能放你一个人在医院里,太危险了。你就当做是一个朋友,不,就算是陌生人,也不可能见死不救吧。”
“谢谢。”伊莱礼貌地说,然后问,“你垫付了多少医药费?等我病好了,我会还给你的。”
雷蒙德脸上表情变换,仿佛被捅了一刀,“没什么,没几个钱的,你不用在意。”
“不,我得还你。”伊莱回答。
伊莱的高烧持续了两天,他烧的糊涂时同雷蒙德说话:“你看了《日落大道》吗?我想了很多事情……”
“我看过点映,你演的最好了。”雷蒙德不知羞耻地夸奖说,“如果能没有你和那些女人谈恋爱得戏份就更好了。”
“不,不,现在不是讨论这个……我一直在想,我就和电影里的乔·吉利斯一样卑鄙可耻。”他的脸上浮现出如在梦中的神情,显然已经是神志不清,“我是个坏孩子。”
“你很好的,伊莱,别这样说。”雷蒙德说。
“雷蒙德一直缠着我,我应该更坚决的,可我却一直做的不够。就像乔对诺玛一样,他腹诽自己讨厌她,是虚与委蛇,说不乐意当小白脸,可至始至终,诺玛送他的金烟盒、金手表、燕尾服和大衣他一样没拉的都收了。”伊莱很羞惭地说,“我也是,雷蒙德送的糖我都没有退回去。我不该这样的。”
雷蒙德难受地说:“你要是退回去的话,小熊软糖会很伤心的。”
“不仅是软糖,我在剧团能主演其实也是因为雷蒙德是我的朋友,没有说‘我和他不是朋友,我恨不得离雷蒙德有多远是多远,请不要因为觉得他和我有关系就让我当主角’,而是默认了。因为我自大地觉得凭借我的才能也是能够担当主角的。”伊莱说。
“我有时会想,该怎么摆脱雷蒙德呢?他只是喜欢我的脸,假如要让他不再喜欢我,说不定只能毁了自己的脸了。可是,凭什么要我这样做呢?是他做错了事,却要我付出代价来摆脱他吗?这是不对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雷蒙德哽咽地柔声反驳:“不是的,伊莱,雷蒙德是喜欢你的。”
“可能吧……可那和喜欢一只小狗也没有区别。你知道为什么乔最后死了,诺玛也发疯了吗?乔并不是对诺玛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你记得乔雨夜因为诺玛自杀赶回日落大道的别墅那个情节吗?乔也是在意诺玛的。他们最后会悲剧收场,就是因为不平等。对于雷蒙德来说,我的地位大概就是一只小狗吧,或许是比较讨他喜欢的小狗。诺玛对乔是高高在上的,雷蒙德对伊莱也是高高在上。
我当时看着那段情节的剧本,我就在想,我和他多像啊,太卑鄙了。
要是他没有一时可怜诺玛,或许那次新年夜的决裂之后他们都会过得很好,乔会回到老家当一个小职员,遇上心爱的和他有话题的女孩,而诺玛也可以继续在她的大房子里悄无声息地生活下去,至少没有谁会收到伤害。
我的态度就该更坏些的,像乔指责诺玛一样,但我和乔不同,我不会回头可怜雷蒙德的,他有什么好可怜的呢?我可怜自己都可怜不过来了。我也不喜欢他。”
伊莱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我一直都是只是口头上拒绝雷蒙德,我得狠心些将我和雷蒙德的联系一刀两断的,见他一次揍他一次,这样怎么样?他总不会再贱到继续来纠缠我了吧?我一直想着这样做的……但现在电影就在雷蒙德的房子拍摄,还有那辆车子,听说也很贵很难找,假如惹恼了雷蒙德,他的脾气一定会把剧组赶出去吧,怀尔德导演又会很为难的。所以还是等到电影拍完以后吧。”
雷蒙德轻声回答:“不会的,雷蒙德不会这么做的。”
“谁知道啊?我真是个卑劣的人,我在利用雷蒙德,我明明瞧不上他那样的人渣,却还利用他。我想让自己能够正义凛然,可我根本做不到,该有骨气的时候我却没有骨气了。我总是给人添麻烦。我真是个麻烦鬼……”伊莱说着又昏昏沉沉地快要睡去,“但我最卑鄙的不是这些,最卑鄙的是,我根本不是伊莱·哈金斯……”
雷蒙德愣了一下,“那你是谁呢?”
“我是伊莱·琼斯。”
“……伊莱·哈金斯呢?”
“他已经死了啊……”伊莱声音渐弱,再次睡了过去……
雷蒙德坐在椅子上,觉得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他觉得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儿想到十三岁快活热情的伊莱,一会儿想到现在冷若冰霜的伊莱,身上忽冷忽热。
窗外下起一场雨,听着啪嗒啪嗒的雨声,雷蒙德想,假如没有自己的话,伊莱会怎样呢?
伊莱本是养在温室里的玫瑰,用灿烂的阳光和晶莹的露水培养茁壮,却被硬生生扯入暴风骤雨之中,使得他不得不和荒草荆棘一起迅速成长,直到满身是刺,直到险些枯萎。而他,就是那个杀死了伊莱·哈金斯的凶手。
你不能再碰他了,他会死的,他会死的。
雷蒙德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