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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推开卧室的门,穿过柔软的幔帐,踩过厚厚的地毯,一瞧见大床上正憔悴躺着的诺玛的身影……以及她手上绑着的绷带,那隐隐渗着血的绷带像一道闪电击中他,是愧疚心,使他慢下了脚步。楼下乐团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然在弹奏着欢乐的音乐,轻柔的歌声若有似无不绝如缕地从门缝间飘进屋子里来。
他终于走到床头,不安地看着双目紧阖大概是睡着的诺玛,她看上去那样脆弱,完全没有了平时的傲气凌人,连鞋子都没有脱,可想而知,自己的话伤她极深。乔万分自责,麦克斯早就和他说过诺玛曾得过严重的抑郁症受不得刺激的,就算要离开,自己也不该用那么激烈的态度。他默默地小心翼翼地退掉诺玛的高跟鞋,而不惊扰到她。这时诺玛醒来了,轻声短促地说:“滚出去。”看也不看乔一眼。
忧愁的情绪在乔的眉目间萦绕不散,他走开几步,徘徊着,在沙发上坐下,“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
“爱上你真是一件白痴之极的事情。”诺玛说。
乔戏谑说:“这可要成为头条新闻,大明星为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编剧自杀。”
诺玛疲怠而无神地仰头看着床帐,“不一般的明星有着不一般的自尊心。走吧。去找你的女孩。”
“听着,诺玛。”乔走近过去,“我试图挽救,但这整件事都是个错误。我并不想伤害你的,你对我很好。你是这个冷漠厌恶的城市里唯一对我好的人。”
诺玛带着哭腔说,她的声音苍老又绝望,“为什么不对我说句谢谢,然后就走呢?走,走远点!”
“不,除非你答应我像一个理智的人。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乔强硬地说。
“不,不,我还会自杀的,我还会自杀的!”诺玛哭起来。
乔抿了抿嘴唇,纠结地踱步,诺玛低声哭泣着,他终于无可奈何地回到诺玛身边,坐在床头,轻轻拿着诺玛遮住眼睛的手臂,望着她溢满泪水的双眸,温柔地说:“新年快乐,诺玛。”
诺玛正要张口说话——
“停!停!停!”
怀尔德导演脸黑如锅底,气急败坏般冲上前,唾沫星子顿时飞溅到伊莱的脸上,“一只鼻涕虫都比你要演的好些!”
伊莱一下子耳朵根都红了。
“这已经是第九遍了,你到底打算重来几次。别想个僵硬的死尸一样,感情,感情,别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
“好的。好的。”伊莱沮丧极了。
看到伊莱无地自容的模样,怀尔德导演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好吧……看来你今天的状态不行,算了,大家也都累了。休息一下。”
葛洛丽亚此时已脱离出角色,不耐烦地揩拭着眼泪,“是的,再一遍遍地哭,我都眼睛明天已经肿的无法睁开。”
伊莱更加惭愧了,“对不起……”
“希望你能早点进入角色。”葛洛丽亚说。
尽管这是伊莱的第一部电影,但是几个月来拍摄都还算是顺利,有些时候甚至能一遍通过。这还是第一次伊莱遇到这种的问题——并且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将角色揣摩错误,他认为自己演的挺到位的。
伊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反反复复地把都被揉薄了的剧本这几页再看了几遍,轻声默念着。这时,怀尔德导演走到了他的面前:“伊莱,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我很抱歉……”伊莱心中焦急如焚,“我……”
“我无法从你的眼睛里看到爱。伊莱,尽管你的动作、眼神、声音似乎都很准确,但我一下子就能感觉的出来,你没能把乔对诺玛的爱演出来。”
“乔对诺玛的爱?”
“当然是有的!”怀尔德导演说,“否则他为何要在这样的雨夜匆匆跑回来。而直到最后也仍然关心诺玛。”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像是沉入了某种遥远的缅怀之中,“她虽然高傲尖锐年纪有大,但是依然有着魅力,并不是无法吸引人的,只是大多数时候她的神经质都会刺伤身边的人,她那样高高在上又那样可怜……”
伊莱:“……”他又想起秘书小姐八卦说导演年轻时候被包养过……该不会是真的吧……
怀尔德导演回过神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不对,拍了拍伊莱的肩膀,“电影和话剧是不同的,你的脸会出现在银幕上,一点点细微的表情,眼底光线的折射都会被反应出来,你再这样,这一幕我无法把你的正面拍进去。唉,我真不知道,你什么都能演的很好,但就是无法演出爱情的感觉来,是因为年纪太轻?你没有谈过恋爱?”
伊莱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伊莱真的不知道,他完全无法找出记忆里爱着谁的情节来,也无法模拟。
最后第十遍拍摄,依然没有通过。怀尔德导演死心,将原本的一个特写——乔握着诺玛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无奈复杂地望着对方——给删除,只拍摄了从乔背影照过去,诺玛双目含泪欣喜而迷恋地看着乔的场景。
这件事给伊莱的打击极大,这样可不行,爱情是电影永恒不变的主题,他不能再这么重要的地方有所缺乏。他每天回家还对着镜子演,但他瞧见镜子里的那个蹩脚演员只有貌似真诚的虚情假意。
为什么我会忘记爱一个人的感觉呢?伊莱想不起来。
期间伊莱联系了一次威利,因为这几个月都忙拍电影,他合算一下,觉得可能会赶不上威利下半年的婚礼。
结果得到威利的回复:“我的婚礼推迟到明年春天了。”
伊莱愣了下,下意识问:“发生了什么?马龙做了什么吗?”
“不管马龙的事,他最近也在忙着他的话剧,没怎么找过我。”威利说,“是我的公司并没有爽快批准假期,说这段时间很忙缺不了人手,明年春天的话可以给我批复假期举行婚礼和度蜜月,玛琳也觉得春天度蜜月比干燥寒冷的冬天可好多了。”
“那好吧。”伊莱说,直觉在提醒他有哪里不对,可他无法准确地抓住这个狡猾的破绽,“这样一来,到时候我也能顺利去参加你的婚礼了。”
资金和珠宝、服饰等等道具的到位,一般情况下拍摄都进展地很顺利,除非伊莱卡戏,尽管怀尔德导演也夸过他有天赋,可和淫浸多年的老戏骨葛洛丽亚·斯旺森还有埃里克·冯·施特罗相比,他便显得稚嫩许多了,演技里有些难以说清道明的东西是即便天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的,而需要岁月的历练和琢磨。
——只除了施特罗开车的情节也特别费劲。盖因他实际上并不会开车。所以每个开车前进的场景,从电影里看管家都是正襟危坐着有模有样地摆弄方向盘,事实上,车子根本没有启动,而是前方吊着一根绳子,由系在另一辆从工作人员开的车的末尾拉着前进,每次“驾驶”结束,施特罗都仿佛精疲力尽且羞惭难当,一个人躲着不肯说话。
每当这种时候,葛洛丽亚就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几句。他们俩年轻时是极好的朋友。但就像电影里的关系一样,斯旺森女士是施特罗先生一手捧红的,他们合作过多部电影。但葛洛丽亚一败涂地的电影也正是由施特罗先生一手造成,以至于他们当年就此反目。
葛洛丽亚私底下抽着烟斗,全然不介怀地说:“没什么,都过了十几年了。当时我真的气疯了,他毁了我的演员生涯,我当时发誓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老狗的脸了。没想到怀尔德特地找他来演,呵呵,当我真的看到他现在混的跟条狗似的,似乎又没什么感觉了。我连讥讽我自己的角色都乐意演了。做一个演员,最要不得的就是自尊心。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仇人。”
总之,拍摄在十一月中旬结束,怀尔德导演非常开心,表示说:“我原本还以为会在明年才结束,这下可好,大家都可以回去好好过圣诞节和庆祝新年。——记得给我寄贺卡!”
十一月底的时候,怀尔德导演领着伊莱去给电影公司的巨鳄大佬们放映他最新的得意之作。
派拉蒙的审片室安静无声,大家都很期待这位名导这回的作品,他总不会让人失望的。影片刚开始前,怀尔德导演还是有点忐忑,毕竟这并是敏感的题材题材,他小声和伊莱耳语:“他们会喜欢吗?”
“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伊莱坚定的毫不犹豫地说。
当放映结束,灯光重新亮起。
米高梅总裁路易斯·梅耶猛地站起来,劈头盖脸就指着怀尔德导演张口骂起来:“我们必须向怀尔德施以鞭刑!我们必须把他赶出好莱坞!他玷污了好莱坞!好莱坞培养了他,他却以这种方式报答好莱坞!”
所有人都惊呆了。怀尔德导演也惊呆了,接着他回过神,还有点发怔的,下意识地回嘴:“操。”
虽然怀尔德导演自己把姿态端的很高,可是他慢慢有些忐忑起来,因为投资方派拉蒙公司也同他表示了对影片的不看好。
怀尔德依然坚持自己的作品没有问题,最后商榷斡旋之后,决定在一家电影院点映看下观众的反响。导演也对点映万分重视。
点映那天,电影的主要演员和导演都很紧张地等待着。
然后电影开始,很快,他们就得到了观众的反响——嘲笑声。就在第一幕开始之后,看到死尸在太平间说话聊天,这原本是一个严肃而认真的情节,但观众却仿佛看到什么戏剧的爆笑情节一样,一个个捧腹大笑东倒西歪,以至于连后面的情节都没能好好看下去。
伊莱看到怀尔德导演站在这一片笑声中,忽明忽暗地灯光照在他僵硬苍白的脸上,像是一具蜡像,笑声还没有结束,导演兀的说:“对不起,我得去一趟厕所。”
怀尔德停止脊背穿过讥笑,像一只企鹅一样摇摇晃晃地走着。
葛洛丽亚碰了下伊莱的胳膊,“去吧,去安慰安慰那个老家伙。他是拍前几部戏太成功,自大过头了,敢逆着观众和电影公司来。”
伊莱走进男厕所,听到最里面的隔间传到低低的哽咽声。
他伸出手,不知道该不该敲响木板。
伊莱想起曾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是黄金时代好莱坞最出色的编剧们的对话——
克利福德奥德兹很坦率地承认他写剧本就是为了钱,“我写了十三个剧本,可靠着其中的两个剧本,才活了下来。”
纳撒尼尔威斯特也同意他的说法:“来好莱坞之前,我总是很严肃的工作,可是,那样可活不下去。我得迎合观众。”
詹姆斯·希尔顿则说:“电影编剧必须打定主意,是少写一些自己想写的东西以迎合上百万的观众呢?还是畅所欲言,然而只赢得几千个人的欢迎呢?”
而玩世不恭的萧伯纳表示:“总而言之,我们的分歧就在这儿——你谈的是艺术,我想的是钱。”
被称为“叛逆者”的威廉·福克纳却说:“我很讨厌有些人说如果不受好莱坞的控制,他们会写出什么好东西来。这些人是什么也搞不出来的。这并不能怪影片对他们的限制。作家受不了金钱的诱惑。然而一想到钱,那么他就完了。这不是影片的过错……应该说影片是按质论价的,而且时常是给得过多了。但难道这就是害了作家吗?如果他是个第一流的作家,他是不可能受害的;如果他不是第一流的作家,钱也好,什么也好,都帮不了他的忙。”1
毫无疑问的,怀尔德导演是第一流的编剧和导演。
他有自己的坚持和高傲,对剧本,对电影,对艺术。
钱,观众,没有钱和观众,一位编剧是无法生存下去的。可每一位文人或许都有自己的倔强,有些时候,你必须得去做,即使你知道会遭到反对、嘲笑和不理解。这是文字支撑每个编织故事的人的傲骨。
“没关系,伊莱,我还好。”隔间里传来怀尔德导演低落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伊莱问。
“我看到你的鞋子啦。”怀尔德导演回答,他沉默了很久说,“或许我们得把电影的一些情节重新拍摄了。也说不定这部电影无法上映了。”
“这没什么。”伊莱说,“请不要怀疑你自己,导演,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