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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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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我随便出来走走。”张老爷子一见是顺子,颇为尴尬,低头支支吾吾地回答。然后,又怕顺子问他为啥会出现在宋氏娘家的地头上,赶忙唤了一声虎子,照它身上甩了一脚,煞有介事的低喝一句,“叫你到处乱跑。”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虎子委屈地呜咽了几声,夹着尾巴随着张老爷子的脚步往吊水桥走。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溶入了夜色中,同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黑黝黝的庄稼合为一体了。

    夜,更加深沉而凝重。

    顺子独自伫立在原地,不明白刚才为什么没有告诉张老爷子,宋氏挨打的事情。他想说,又觉得不能由他口中说出来。稍一纠结的功夫,人就已经走远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像失了魂儿似的折回头,往太子河边上走去,寻了一棵柳树下席地而坐,望着那湍流不息的河水,一坐便是一夜……

    “娘,那瞎子真的不是三婶子亲生的?”三娘诧异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兴奋。

    赵氏撇嘴一笑,自顾说道:“还以为这事儿能瞒多久呢,还不由她儿子亲口说出来的。”

    三娘见她说得含糊其辞,粘着她追问道:“娘,你快说啊,四娘是不是捡来的?”

    “嗯,是捡来的。你奶去河滩地的瓜地里捡来的。刚开始也没觉得有啥不一样,可日子一久,就发现是个瞎子。你三婶子不是一直没有孩子吗?你奶就作主把那小瞎子给了她养。你爷当时还招了家里人,说等那瞎子长大了,也不准告诉她是捡来的。要你三婶子当亲闺女养,说什么多积德将来保准能生养个自己的娃儿。结果呢……”赵氏说着,自己咯咯咯地笑起来,拍着大腿,“这才过了几年啊,自己的娃儿没动静,还让你三叔自己掀了她的老底儿。”

    三娘畅然一笑,“恶有恶报!我看她怎么还怎么张狂?!”

    赵氏往上房瞧了几眼,“这会儿你爷把你爹叫过去有啥用啊?啧啧啧……造孽哦!”

    三娘冷笑,“三叔打她是正章儿,哪有像她那么敢顶嘴的丫头。不想着三叔养她的恩情,竟敢骂他还拿棍子打。真不是个东西!娘,你说……”

    “啥?”

    “你说,如果石头哥知道了,会咋样?”三娘审视着赵氏的脸。

    赵氏抓起一把瓜子儿,咔咔嗑了几个,沉吟了半晌,“噗”地一声把瓜子皮儿吐到地上,“咱不急那个,一件二件事的,也扳不倒她。要我说,这石头也未必是上上选。等你哥有了出息,啥样的男子不比他强。你也别太上杆子,没的深沉。”

    等二郎出息,还不知道要哪一年。虽说他学得也算勤奋,可考秀才与考状元啥的,可不是一个级别。眼下,也只有石头还能入她的眼。她怎能说放弃就放弃。至于说,石头对她的冷淡……

    张三娘眼冒寒光,都是因为那个瞎子,如果没有她,就凭她的相貌,保不齐石头就会上杆子粘乎她来。

    张三娘心不在焉地应着赵氏的,目光又投向了还亮着灯的上房。

    张义忠,张义勇,张玉凤,还有三房的一家子,都在上房里。炕上坐着张老爷子。

    方才,张老爷子带着虎子从西山村回来的时候,正瞧着赵半仙儿两口子扒着院墙往自家院子看,一边看一边还小声的嘀咕着什么。赵婆子眼尖,见张老爷子回来了,忙用胳膊肘??了赵半仙儿一下,向他努努嘴儿。见到张老爷子,赵半仙儿才从板凳上下来,嘿嘿地笑着走上前去,“哟,大兄弟去哪儿了,咋这么晚才回呢?”

    张老爷子对赵半仙儿没啥好印象,当初要不是张义勇死活要娶赵金凤,他才不会同他做亲家,后来又做了邻居。

    张老爷子也没理他,咕囔一句,溜哒去了,就往院门进。

    可赵半仙儿哪里肯放过他,在后面追着他,一把拉住他的衣襟,神叨叨地说了一句,“大兄弟,可不好了,你家老三把媳妇孩子给打了……”

    张老爷子本想挣脱他的手,在听他说这句话后,眼睛一瞪,“你说啥?”

    赵半仙见他越急,越打着哈哈卖关子,张老爷子没耐心听他说,三步并作两步回了上房。寻来张义忠,张玉凤问话,听罢,立刻吼叫着让三房的人进来。

    他见到宋氏的模样,钻心的疼啊。二话不说,操起旱烟袋往宋氏的手里一塞,“去,你去打他!他怎么打的你,你就怎么打他!”

    张义光一听,忙叫了一声:“爹!”

    宋氏也喊了一声爹,眼泪就跟着落下来了。

    张老爷子见宋氏不接,自己便拿了烟袋往张义光身上招乎。那是真用了狠力,打得他无以招架。张义忠与张义勇去拉老爷子,却被他甩了一胳膊。

    张义忠眼看着没办法,就照着张义光的腿上一踹,使他跪倒在地,“老三,你快跟咱爹认错,快!”

    张义勇明白了老大的意思,与其受打,不如主动求饶。也跟着喊,让张义光认错。

    “爹,我错了。”张义光拉住张老爷子的手哀求,脸上被烟袋打了一道红印子,“别打了,我真知道错了。”

    张老爷子粗声粗气道:“你真个知道错了?去,给你媳妇赔礼去。”

    张义光听这话,立时把脸拉下来,只一个劲儿的说,“爹,我错了。”

    张义勇在旁边帮腔,“爹,老三真知道错了。你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你看,你打老三,弟媳妇也跟着难受不是?”

    宋氏听张义勇在给她递话,就上前跪下,“爹,你别气坏了身子。他是知道错了的。”

    又跪行了几步,抢了几下,把那烟袋给抢了过来。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踉跄几步,颓然坐到炕边儿,“老三媳妇,爹对不住你,让你受屈了。”

    宋氏很想说她不屈,可怎么也说不出口,哽咽着,用袖头擦着眼泪。

    张四娘一直靠着炕边站着,觉得张老爷打张义光,也没打几下。打得太轻了。实有作秀之嫌,很不以为然。她从不认为张义光因此就能痛改前非。

    这时,就听有人一声冷笑,“爹,你只说让三哥给三嫂赔不是,可没说下次他再打人,该咋处置他。”

    张义光扭头瞪了一眼挑事的张玉凤,后者毫不惧怕的一扬下巴,“咋地,你还想打我呀?”

    “都少说几句吧。听咱爹咋个说。”张义忠拿出当老大的风范,压了下场面,“爹,玉凤说得也有道理。你看?”

    张老爷子眼角扫过宋氏,见她低着头,身子在轻轻发颤儿。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他真的再没有脸去见宋氏的娘了。早前儿,宋氏就曾动过合离的念头,被他压制住了。可眼下又出这等事儿,宋氏没能当场提合离,想必是宋王氏说教的功劳……

    张老爷子拿起烟袋,点着了火,啪嗒啪嗒地吸着,抽得满屋子烟雾。

    张四娘替宋氏着急,这可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不能这么着溜走了。必须借着张老爷子压服她这个便宜爹。

    半晌不见有人搭话,张四娘等不急了,她轻声咳了咳,张老爷子这才注意到张四娘也在屋子里。想到老三借着酒劲儿把张四娘的身世喊出来,心里又是一阵烦燥。狠狠地吸了两口烟。

    张四娘见没人理她,便嚅嚅地道:“爷,我真个不是爹生的?”

    张老爷子叹了口气,略放缓了神色:“四娘,都这时候了,爷也不瞒你。你确实不是咱家的孩子。当初你奶把你抱回来,就没打算把你扔下。寄养到你爹娘名下,也是让你能有个人疼。你别听你爹瞎嚷嚷,他就是喝了两口酒不知天南地北了,你想啊,他若是不想要你,何苦把你养这么大呐,是不?”

    张四娘挪动了下屁股,半搭着炕边坐了:“爷,我如今也大了,懂得事了。我自是对你们老张家感恩,感谢你们养我这八年,没让我死在外头。”

    张老爷子听出话头不大对,就抬起眼睛看着四娘。这几年,老张家虽给她口饭吃,却没能给她一个好的生活。比照着大房、二房的日子,三房过得惨点。虽是一口大锅里吃喝,但老三懒,老三媳妇又老实,到底是捞不着油水给孩子。再者说,老三对这个孩子有多上心,他这个当爹的,心里岂能没数呢。

    “四娘。”宋氏也听出来了,走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细瘦的胳膊。

    张四娘反握住宋氏的手,“这世上最难报的就是父母的养育之恩。身为子女不该对爹动手,更不该骂他。但是,我张四娘最看不惯男人动手打女人,那不是人干的事儿。若下次还有这等事,我宁可背了不孝子孙的骂名,也会为我娘讨回公道。娘,若再有下次,你就和爹,合离吧!”

    “放肆!”不等张义光开口,张老爷子一摔旱烟袋,怒道。

    张四娘冷笑了一声,“爷,你对我和我娘都不错。这份恩情我记着。我张四娘在此立誓,这份养恩我会一笔笔还清楚。至于我娘,还是那句话。生养不出孩子未必就是她一个人的事儿。即使真是她的错,她如今受了爹的这份打骂,也够了。难道,谁还愿意吃一百个豆不嫌腥,愿意整日里去讨打?”

    张义光的脸色变得惨白。张四娘的话,他听明白了,也意识到了,如果真的再有下回,媳妇孩子就全都没了。

    他从前不是没有想过休妻,可他也清楚,自个儿的身子不好,做不了多少农活。哪个黄花闺女愿意嫁给他?庄户人家就讲着个当家的能干活,能出力,日子才能红火。

    “爹!”他叫了一声,眼中满是乞求。

    张老爷子看到了,此时却不好说话。方才张四娘的话不敢说句句在理,却也是咄咄逼人。他何时见过这个小孙女这等模样。一时,还没有想到好的法子。就朝着老大,老二看过去。

    张义勇就知道干着急,张义忠一看就知道指望不上他开口了,便端起长辈的架势,“我说大侄女,这话你说的可就有点过了。咱家谁也没说不管这事,要不然,你爹今天也不会讨你爷一顿狠打。都是一家人,不管你是捡来的,还是抱来的,你都姓张。咋能说着说着,就要拐带你娘合离呢。你刚还说要报恩啥的,你算是报恩吗?”

    张四娘深吸一口气,觉得心底的情绪有些控制不住了,忍不住问:“大伯父,你别混淆是非。我报的恩情与我娘受的委屈是两回事。爹骂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你们哪个不晓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方才我娘在院子里挨打,你们当伯父的谁曾伸手管过?都打完了,你们跑出来有啥用?说这种话,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张义忠稍稍拉长了脸:“大侄女,你说的这话敢情都把我们当坏人了?你一个做晚辈的,家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你爷还活着呢,即使你爷没了,还有我和你二伯。”

    张四娘冷冷地笑了笑:“若你们肯管,又何曾需要我来插言。”

    张义忠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张四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如此荒唐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你还当自己是张家的女儿么?!”

    张四娘还在笑:“我有胡说吗?我只是在说实话啊。至于说张家的女儿,只要我娘在这儿一天,我便是一天。但话还是放在这儿,张家的养恩,我一定会报!就不劳大伯你来提醒了。”

    不怪张四娘心狠,她才穿越到这农家不过半年的时间,要对她提这八年的养恩,她实在是不以为然。可顾念到这俱身子的前主,她才不得不提及报恩一事。

    “够了!”张老爷子听了半天,明显听出这大儿子说话也不利索。再不打断他们之间的话,只怕事态更加恶化。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他见张四娘一脸倔强,毫无屈服之意,心里的那杆天秤瞬间被打碎了。他指当她乖巧、贴心,哪曾见过她这一面。他在心里哀叹,到底不是连着血脉的,说起话来,翻起脸来,都锥着他的心啊!

    然而,更让张老爷子心慌的是,他发觉自己越来越不能压服子孙了。谁都敢当着他的面,顶上几句!难道他的威严,随着岁月的增长,都已经被消磨的没了吗?

    不,只要他活着,他就是老张家的一家之主!谁也不能忤逆!

    “四娘,你口口声声说报恩,你拿什么来报?”张老爷子发问道,一双盲眼,一副瘦弱的身板,既不能烧火做饭,也不能看家守院。是啊,她凭什么这般信誓旦旦地说要报恩。

    张四娘默了一会儿,宋氏怜惜地将她搂在怀里,含泪道,“娘替你报!娘往后一定多干活……”

    “不!”张四娘倚在她的怀里,“娘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由我自己解决。爷,咱远的不说,三娘不是说我害大郎哥娶不到媳妇吗?那么,我报的第一个恩,就是大伯家。”

    这时,连张玉凤也惊讶了,“咋的?你要帮你大郎哥娶媳妇?”

    张四娘微微一笑,“这娶媳妇我可帮不了,但这盖新房子的银子,我来出!”

    “什么?!”

    屋子里的人都全变了脸色,看着张四娘的眼神都变了——这孩子莫非是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