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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眼前这条细窄的土路,别说大牲口,就算二人并肩而行也是勉强,当真丸泥封关。两侧则是一地如刀似刃的碎石,要是一不留神跌倒,当时就叫你流一地肠子。
花九溪打了个冷战,不是吓得,而是冻的——一阵邪风蓦地刮了起来,提醒他这里或许真有些魔物鬼蜮出没。
他自腰际取出一个快蔫了的葫芦,葫芦里的酒水是百种仙草汁液酿成的,喝一口能祛邪御寒,明心亮目,增强免疫力。一扬脖,眼睛望着那轮幽蓝色的太阳,“咕咚咚”猛喝了三口。
喝完辣的直搓鼻子。
然后眼睛就出问题了。
只见一个大黑点自西北乾天急速驰来,“嗡嗡嗡嗡”的声音好像那种叫直升机的机器。待那东西飞到头顶,隐约能猜出是个大虫子。这虫子的体长大约一丈有余。头上一对类似天牛的触角,四条胳膊全副武装,双脚则像两只大烟囱,喷出常常的火舌来——它是靠那火舌推进飞行的。
紧接着,一阵雾霭似的东西追着它飞,各种翅膀振动的频率五花八门,令花九溪一阵心烦。他望气的功夫极好,知道这是当地各种飞行类的小妖。
“这些妖货互相都看不上眼,有的彼此还有血仇——怎么就凑到一起了?”
正疑惑的当口儿,只见那大虫被群妖层层围困,窒息般的黑暗袭来,那虫是个有六七分人形,只是身披一层重甲,而敌人则有成百上千。群妖眼见将对方围死,纷纷朝之投掷出各色武器,有形如蟒蛇,不过长了三对翅膀的,就要缠住它手臂;有类似乌鸦的,手里拿着把鸟铳,冲着它眼睛瞄准射击;有的是旋转的章鱼,正往它肚子上喷墨。各色的怪物,不一而足。
大虫时不时发出呜咽般的刺耳叫声,看似疲惫异常,身上被打得火光四起。
通常而言,遇见此类闲人打架,花九溪从来不凑热闹。但架不住人都有个好奇心,花九溪身边又没什么可藏的地方。只能对天呆望,心想自己也算认识各色妖魔了,这甲虫却是从未见过——连书上都没记载过!
那甲虫被揍得熄火了,摇摇荡荡,竟一头扎下来。花九溪身腰灵便,蹭蹭两步闪开,就看这小路被那大虫砸出一个深坑,那两对手脚砸中道边碎岩,竟将这些硬度堪比金刚的魔石击得粉碎!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花九溪更好奇了,忙进前观察。
只看这东西身高超过三米,青蓝色的壳子油亮。与其说是虫,倒不如说是个披着虫甲的大汉。怪虫的六肢都出自胸部,这构造却和寻常的昆虫一致。四条胳膊,两大两小,粗壮的一对有刀、剑、钩、盾种种武器。靠下的一双则更类似人手,有五个指头。
怪物的胸腹结构也十分复杂,主要让花九溪好奇的一点是,它并没有类似口器的东西。不知哪里是取食摄食的器官。
正摆弄着这冒烟的大玩具,耳畔的嗡嗡声又来了。
花九溪一惊,群妖的意图很明显:要把怪虫和自己一齐打死!
虽然知道这类小妖智商不高,但像这样胡乱树敌的行为还是很罕见的。只看群妖自半空渐渐围成一个圈,有类蜂的、有类鸟的、有类蝙蝠的、有类云朵的、有类铁锅的,拉弓弦的,点火把的,耍弄着各类武器。
“镇魂术——一刹净。”
花九溪自箱子中取出了一个颜色如同白玉的哈密瓜形水果,那水果的纹路则是一行行梵文字母。自它身上散发着乳白色的淡光。花九溪缓缓拍了一下,似有一阵清夜钟声悠悠传出。
只看那些法力低的小妖们被光雾笼住,又听闻钟声,起了过敏反应一般,纷纷痛苦地撤退了。另外留下几个头目,尚在盘旋观察。
花九溪长舒一口气,看来当初把这枚“善净果”分别放在五十三处佛寺里听经养大,是个正确的选择。
大甲虫被净善果白光照射的一处甲壳,隐约有符咒样的东西显现。花九溪定神一看,也是一吓。
这是西王母的降魔印,打在谁身上,附近的鬼神妖怪就要同时攻击此人,至死方休。这大虫到底惹了什么麻烦呢?花九溪陷入一阵深思。
“那个……请问——”
又是一吓,花九溪的心脏有些脆弱。
那是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大甲虫胸腔已经像两扇窗一样打开了,花九溪看到红色白色的热气四散开来。一只白皙纤弱的手先抓了出来,随即又出现一头瀑布似的长发。“原来里面有人……”花九溪立马将他拉出来,只觉得对方双手细腻柔软,原来是个女孩子。
这女孩子样子不过十八九岁,皮肤极白,穿着类似欧洲探险家的那种服装。花九溪凑近看,见她五官精致美丽,一双淡色眼睛正瞅着他,睫毛长得不得了。
女孩突然暴露在外面,穿得又单薄,不禁蜷缩起来。花九溪就把那件袍子盖到她身上。
“请问这里是哪里,我逃出那位女神的宫殿了吗?”她这段话,是用一种妖界的标准语——巫语说的,在不确定对方是人还是异类的时候,用这门语言是最保险的。
花九溪不知怎么地就点了点头——他见了漂亮人就这样。
“你是说少广城吗?这里已经出了他们的辖区了,不过是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我看,你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
少女有喜有悲,最终作出一个忧郁的表情。花九溪看了一阵不忍:“这样,你的目的地是哪,我送你去吧!”
女孩更忧郁了,“我没地方去。”
虫天子的居处无冬无夏,哪里都是一片春色;一天之中不早不晚,总是黄昏的样子。琥珀色的阳光自谷**入,将无数代人精心打造的小园浸泡在一种朦胧的氛围中。
听着耳畔巴掌大的蜜蜂嗡嗡飞行,虫天子自己泡了壶茶。
他的房间是人工凿出的大岩洞,里面一地的石桌石椅石板凳,普通人坐卧十分不便,虫天子却自小用了三四十年。其中唯一一件还算“现代”的东西是一架留声机,这是花九溪的学生送的,他又孝敬给师兄了。虫天子喜欢拿她听戏文。
他放了一支《双下山》,咿咿呀呀,抚掌击节。
预想着花九溪十几天内赶不回来,回来兴许就带着媳妇子。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人,活着就要有些期待。
这样想着想着,一阵困乏,虫天子倚靠着藤床就要睡过去。
“师兄——我回来啦。”
虫天子忙不迭地起身“哦”了一声,想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缩地法,来去如风?那也不能啊,去少广城那儿少不了要管他一顿吃喝,这是一照面就把人定下来了?
心里七上八下,就亲自出门迎接。
远处望见两个人影沿山路行来,跟随花九溪的是个瘦小之人。
再一看,那身后之人竟是个穿洋装的女子。
此人皮肤极白,卷头发,有点高鼻深目的意思。穿的是尚不及膝的裤子,而不是寻常妇女的“两截衣”,满眼说不出的古怪。
虫天子显然不觉得她有多好看。
花九溪则不同,自第一眼见到这姑娘,他心头就升出一个“好看死了”的感觉,那少女求助于他,他不及听清就一口答应。
虫天子定了定神,坐下,喝一口茶。
“这是怎么个意思?不是叫你去少广城相亲么?”他责问说。
“路上捡来的,看着可怜。”花九溪很突兀地答了这么一句。
女孩子显然听懂了二人的对话,支棱着耳朵,面露忧色。
“奇了,这年头大姑娘也能像小猫小狗一样随地捡了,还是波思猫。”虫天子语夹嘲讽。
“无巧不成书,我看这姑娘被一群妖怪追杀。能倚仗的人类只有我一个,我自然得帮她。”花九溪应说。
“嗯?”虫天子眉头一皱,“被追杀……被少广城的人追杀么?”语气中有透着不小的疑惑。
“师兄的意思是……”
虫天子放下茶碗,解释说:“少广城的人挟西王母之威,诛杀异己从来用不了多大功夫。面对这样的强敌,能且战且逃,那是相当不容易——瓜女,能听懂我说话么?”
见对面的老头问到自己,那褐发少女一点头,说:“是的,我能听明白。”
花九溪倒是面露讶色,之前他们沟通所使用的“巫语”——是在人类社会诞生初期,亚欧大陆萨满祭司所发明的一种语言。它除了巫师之间,还能与其他鬼神沟通。
如今世界上会这门语言的人显然不多了。
后来得知姑娘是混血,其父是一名东方学家。当然,他们家所研究的“东方学”显然与考古、语言一类分科无关——而是涉及巫术魔法的。
“我们兄弟姐妹四人,每人都被要求掌握一种东方的重要语言。我就是学的汉语。”姑娘用很标准的官话跟花九溪说着。
花九溪顿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虫天子点了点头,继续说:“我先不问你去招惹那帮人做什么,我就问,你从那铜墙铁壁的城洞子里怎么钻出来的。”
“这个……”姑娘四下望了望,对答说:“您是一位研究黑魔法的巫师吧,看起来与印渡国支那地区的昆虫巫术有关。”
她嘴里净是听不懂的名词儿,虫天子故作镇定,只一味点头。
“那您认识这个么?”姑娘缓缓走上前去——他还是有些担心这个指甲长长的东方老头儿会突然扑向她什么的。
姑娘朝虫天子伸了伸细小的拳头,五指雪白。其中一根手指套着枚指环,指环上的饰物正是一只青色的甲虫。
虫天子坐不住了。
“这是……青虫王仙?”他语音颤抖。
轮到姑娘听不懂了,她解释说:“这是我父亲年轻时在埃吉挖到的,靠这枚戒指,就能控制一种神话中的大力甲虫。”
虫天子压抑住激动,问说:“那甲虫是怎么得来的?”
“据我父亲对甲虫出土地宫里的铭文解读,这只虫子,在大地上还都是蕨类植物时——也就是恐龙的时代,已经是蛴螬了。它在漫长的时间里,不停吞噬见到的所有植物,积累为体内的能量。然后又用了不知多少年羽化——直到托勒密时代,它才刚从蛹里出来。”姑娘大气不喘地说了这一通话,似乎是经常讲课的样子。
虫天子听了个大概,已然知晓这是祖师爷遗书里所提的“青虫王仙”。这东西是天地异气所化——也有说是古神所造。一只就能抵挡千军万马,有了它,难怪能杀出重围。
原来西人的研究这么厉害,虫天子顿时觉得该出去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