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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小狸眯起眼睛,不避不让的对上她阴暗的目光。
须臾的对峙,无声的较量,终是百里雨柔先开口。
“看来,你已经认出我了!”百里雨柔扯出一抹弧度,全身的长发突然全部扬起,斗笠从头上滑落,被遮掩的另外半边脸也露了出来。
沐小狸眸光闪了闪……脑子怔了怔……嘴角抽了抽……
那半边脸上烙印是一幅男女传教士体位图?
灵台一现,她算是清楚她能出现在此的缘由了。
图尔族独立之初便有巫女一职,作用如同五百年前的护国圣女,得到全族人的拥护爱戴崇拜,但不同的是,它位处大汗之下,明面上身处朝堂之外为国为民祈祷占卦卜测,实际上听命于大汗左右民间舆论。
图尔族是一个奔放大胆的民族,对人性尤其崇拜,而第一代巫女更是推崇解放人性,及时行乐,无须束缚生理欲望,欲望乃繁衍后代昌盛图尔的民族大计。所以,后来的历代巫女都会由前任巫女亲手在脸上绣上春闺图,以支持此推崇。
所以,百里雨柔是新任巫女!
沐小狸表示无怪乎歃血盟的探子消息不够灵通,实在是她没有认真关心过这图尔族的巫女,四国的秘闻都不够她消化和琢磨,哪里有闲工夫管么劳子巫女。对百里雨柔的追查,也停止在她被人劫持后抛弃于城墙的事件时,对于路人甲乙丙,哪值得她一再关注。
只是,她一个东辰人,怎么跟图尔族扯上的关系。图尔族的巫女担当一个“巫”字自然通晓“巫术”,历任巫女都是由前任巫女亲点并亲自传授巫术,难道她还有学习巫术的天赋?
沐小狸的猜测很快得到百里雨柔的肯定。
百里雨柔完美演绎了一段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故事。
被人劫持侮辱之后,精神彻底崩溃的她差点跳下万丈悬崖,最后不想被人救起,十分悉心的照顾她,后来她才知道,救她的人便是图尔族的巫女。她离开图尔行走天下就是为了寻找下一任巫女。她之所以被看中,一是体格极具异秉,二是她心底对东辰的恨,一个熟悉东辰又对东辰恨之入骨的人,岂非最好的巫女人选?
踏上巫女这一位置也并非一帆风顺,她师傅一共选择了十人,将她们分别关在十个冰天寒洞里分别授予巫术,两个月的非人生活,最后让她们厮杀直到仅剩三个,再关在一起,吸干其他二人的内力和巫术,存活的那人,便是新人巫女。
成为巫女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沐小狸的下落,那个让她家破人亡,遭人凌辱,确能名扬四国受尽万民崇拜的女人!
“是你派人入潍城跟踪我?”
“没错!”
“所以杨峰的巫蛊就是你下的?”
百里雨柔斜眼一瞟沐小狸,笑赞:“果然智比常人。”
“意识术”能绝对控制人心,却不容易施展,若非百里雨柔与杨峰早就相识,以弱者形象出现在他所囚牢房的隔壁,没有得到他的信任,她也无法成功。
也是因此,她才得到战野拓和各大世族的认可,成功登上巫女之位。
“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纹一副这么淫荡的图在脸上,你倒是真不怕半夜起来吓着自己!”沐小狸懒懒道。
百里雨柔涂成艳红的指甲,轻轻划过脸上的烙印,巧笑嫣然:“比起你带给我的痛苦,这又算得了什么!”
是啊,比起被家人抛弃流放,比起看到亲娘冰冷冷的尸体,比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被数不清多少人凌辱的夜晚,这点痛,这点疼算什么。
重生的那一刻,她就发誓,她所经历的一切,都要沐小狸百倍千倍的还回来。
“你又搞错了吧,你的今日,根本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百里雨柔好笑的睨她一眼,缓缓道:“没错,所以,你的今日,也是你的咎由自取。”
啧啧,这眼神,这口吻,这镇定大气的态度,果然,人一登高位,当真麻雀变凤凰,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轩辕玄夜知道百里钰成为了图尔族的巫女,不知道会不会给百里钰留个全尸?”
百里雨柔微微一僵。
沐小狸轻挑眼皮,继续道:“据我所知,百里钰为弥补你娘屈居侧夫人而一直心怀愧疚,自从你娘入门,一个月二十天宿在你娘的房间,包括你娘怀孕期间依然如此,你出生后更是对你百般疼爱,比起百里莹玉有过之而无不及,论骄纵,京都贵胄,你身居前五,一个庶女,呵呵,可见百里钰是有多放纵你,有多溺爱你娘,听说你娘死后更是一夜白头,而且直到现在都在私下到底寻找你的下落,啧啧,父爱真是父爱,这女孝就……”
“你住嘴!”
“这就恼羞成怒了?看了你的娘心还未泯灭。”沐小狸神色淡淡,“要为你母亲报仇,你该找得不是我,而是你亲爱的姐姐!”
“你母亲霸占了他母亲的宠爱,而她是嫡女,却要与你一个母亲是江湖出生的庶女平起平坐,你以为她会愿意?否则当初武士台比武,她就不可能视若无睹,宁可眼看你裸奔也不愿帮你说话!百里莹玉早就对你心存不满,你被流放,也是她挑动你母亲对我动杀机,杀了我她就能安然坐上萱王妃的位置,杀不了我,我也是找你母亲报仇,于她无害。你口口声声找我报仇,报的哪门子仇?百里雨柔,你登上巫女的位置,居然还是没有脑子!”
“你给我闭嘴!”百里雨柔恼怒一喝,“收拾完你,自然轮到她。”
霎时,眸光一敛,衣袖一挥,劲风漾起硫酸,滋滋滋围绕沐小狸腾飞而起,酸气四溢。沐小狸双袖一展,绸缎舞动,挥起一阵白色腥风。
几个轮回,风停雨止,华光落幕。
百里雨柔冷冷凝视着沐小狸,除了一开始的诧然,她一直风轻云淡,淡定从容。
不,这跟她的设想不一样,她要看到她的恐惧,她的仓惶,她要撕裂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面具。
“沐小狸,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桀骜不驯。”
脚步离去快如流星,幽静的甬道上传来桀桀的笑声,宛如泡沫划过玻璃,每个韵律都是惊魂的节奏。
沐小狸“啪”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瘫软的呈大字躺下,怔怔的看着上面丁星点大的出气口。
忒么,这算是,虎落平阳被鸡欺么!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踏踏!”
一辆由一头牛拉着的铁笼囚车正横过城道中央,吸引着道路两旁百姓的目光。
午后的太阳照在白雪上明晃晃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沐小狸在第N次被撞到脑袋后不得已打开眼睛,荣辱不惊的扫视一圈,换个姿势又闭目养神。
几日不见阳光,如今这天正好晒晒身上阴暗的细菌。
“哐当!”
一个停顿,沐小狸整个人撞向铁柱,幸好用手及时扶了一把。
眯眯眼,领队的战野月正似笑非笑的回头欣赏她的窘破。
不让她睡就不睡咯,也没什么了不起。
沐小狸好笑的双手背头,靠在铁柱上闲闲的对看街道上正看热闹般打量她的人。
街道纵横交错,两侧的店铺大多停止了生意,偶尔响起的吆喝声沙哑得如同野鸭,临时搭的帐篷在空落落的街道上见缝插针,凌乱的布置,脏乱的地面,狼狈的装着,面黄枯瘦的百姓坐在帐篷前目光呆滞,神色绝望。
整个闶阆城全然一副刚经历灾难后的景象。
敏锐的察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不动声色的飘过,一个穿着邋遢,蓬头垢面,衣服破败的男子颓然坐在那一堆难民之中。在她看过来的瞬间,不经意的扒拉开了一缕头发。
沐小狸的视线没有一丝停顿,很自然的落到铁柱上的一根草上,伸手捡起,插进牙缝,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致的哼起了小调。
“啪!”
鞭子狠狠的扫过囚笼,嘴里的草根只是半截。
战野月驾马停在她面前,嬉笑道:“沐小狸,你还真没有身为阶下之囚的自觉。”
沐小狸一口啐草,略带笑意直视她:“整个闶阆城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身心皆受重创,而你却打扮得这么光鲜亮丽,这就是身为图尔公主的自觉。”
这位长相妩媚的公主身上衣服虽然简单利落,但从头到脚佩戴的饰品无一不能称得上奇珍异宝,随便扣下一枚玉石都足够四口之家温饱一年。
“我是公主,时刻代表着图尔。”
“我也是东辰的郡主,不过我只想代表沐家军。”
战野月的笑容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那就让我看看沐家军的骨头有多硬。开囚笼!”
随即,沐小狸被几名大汉拉出拖上一个临时搭建的刑台上,双手双脚被捆绑在十字架。
挣扎一下,生疼。不由感叹,这两人业务真熟,勒得这么紧。
战野月歪头细细打量绳结,满意的勾唇,面向图尔百姓,右手高举,大声道:“我敬爱子民,囚车里的这名女子是东辰的郡主,也是屡次屠杀我图尔士兵的沐家军首领沐顶天的女儿,你们失去的父亲,兄弟,都死于他父亲之手,中原有句古话,父债子还,他父亲犯下的罪孽如今你们可以全部还在她身上。”
瘫坐在地的难民闻言,立即起身靠拢,面面相觑数秒后熙熙攘攘的讨论声渐渐高昂。
“她虽是一名女子,但数日前就是她一手烧毁了我图尔大军的半数粮草,这些粮草完全可以支撑我军攻下潍城,帮你们渡过这个寒冬,如今全毁于她手,难道,不该被唾弃吗?”
战野月跃下刑台,蹲下抱住一个衣衫褴褛七八岁的小孩子:“小星子,你哥哥的头颅就是被她哥哥亲手砍下来的。”
小星子灰尘斑驳的脸一僵,双眼一红,“啊啊!”小星子如同一头发怒的小野猫,张牙舞爪的要扑向沐小狸,被战野月禁锢在怀里不得逞后,拾起一颗碎石砸向沐小狸的面门,她的额头立即红肿起包。
掩藏的仇恨犹如花骨朵,在一夜春风灌溉之后忽地千朵万朵刹那开放,千红百紫,愈演愈烈。
“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根本不值得怜悯。”
“她是东辰郡主,是东辰的帮凶,是屠杀我们图尔士兵的侩子手,打死她,打死她……”
“为我们的兄弟报仇,为我们的姐妹报仇,杀了她,杀了她……”
暴戾的嘶吼穿越苍穹层云,闶阆甬道,穿过大街小巷。
一颗颗石头络绎不绝的砸向沐小狸。
一块块脏黑的不明物飞向沐小狸。
一声声滔天咒怨劈向沐小狸。
脸上,手上,腿上,或轻或重,或多或少布着或青或紫的痕印,就像一调了色的画盘。
一抹杀气突兀而醒目,沐小狸瞬即抬头,微微摇头。那抹暗影顿了顿,扭过头隐入人群之内。
战野月如有同感的回头巡视,满目之内却无一例外,所有人都饱含怨怼,或咒骂或攻击。眸光暗了暗,这样都试探不出潜藏在闶阆城内的敌国密探?
沐小狸将那一张张面色狰狞双目通红泛泪的脸收入眼底,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被当众羞辱攻击。
伤她一寸,百倍以报。
可是,如今她却不想记住这些脸。这样,脱身的那一日,也就找不到人报仇了。
战争啊,谁分得清孰对孰错?
本是烈艳的晴空,在滚滚仇恨里逐渐天日霸冥,浮云涌动,浓浓乌云一阵阵堆积于天际,层层叠叠,昏暗一片。
暴雨开始之际,沐小狸被松绑押回地牢。
噼里啪啦的雨落下,战野月当先驾马狂奔,牛拉的囚车跑得七凌八乱,沐小狸早就没了力气,随着颠簸的车,不断撞击在铁柱上。娇小的身子,仿佛随时都有撞碎的可能。
躲雨的人也逃得七零八落,有一些甚至撞上囚车左右的护卫。
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哎呀,谁推我!”
标准的图尔音。
随即人群里数十人齐齐趔趄,推推搡搡间那些护卫被人群冲散,一个黑影却被挤向囚车,吓得手舞足蹈十分慌乱的乱喊乱叫,幸好双手抓住囚车的铁柱,避免了滚入车轮下被压扎,可是双腿却被拖在地面,随着牛的行进,拖出两条血迹。
“救命啊,救救我啊!”
那人被荡得甩开一只手,很快第二只也被甩开,整个人翻落在地,隐没在推搡人群的脚下。
“别踩我,啊,别踩……”
入口即化的药给筋疲力尽的身体灌注一股真气,沐小狸握住铁柱,那个影子直到消失,一直翻滚在别人脚下。
囚车被拉进地牢入口,远远的,一抹高大的身影立在亭下。
擦身而过,囚车停下,相距咫尺。
战野拓如鹰的目光透过雨幕打量她破败的样子,低沉的声音混合哗啦的雨声有种异样的魅力。
“你算准了你在东辰的地位,算准了你对南月的价值,可惜,你漏算了你在你父亲心底的位置。”
沐小狸微微一笑,并不惊讶:“哦?”
“你知道你父亲做了什么吗?你父亲不只对你在我手里的事实矢口否认,还砍了我派去和谈的使者。啧啧,中原有句成语叫‘舐犊情深’,可是,比起东辰,你们的父女之情根本不堪一击。”
沐小狸面色不变,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另起话题:“我想大汗应该早就派暗卫将我被俘获的事实和和谈条件直接报往京都了才对,我父亲什么态度,有意义?”
若她非敌人,战野拓真要为她的通透和聪慧鼓掌喝彩。
“你倒是一点也不寒心。”
“寒啊,这么冷的天被砸成这样,还得陪着大汗你在暴雨里聊天,早就寒意遍体了。”
战野拓忽而伸手穿过铁柱扣住沐小狸的下巴,被迫扬起的小脸被暴雨打了个稀里哗啦,去掉污垢,清秀的脸上青红痕迹一览无遗。
勾勒一抹满意的笑,战野拓低声道:“不习惯?没关系,接下来的日子,有得你习惯的。”
“好啊,我拭目以待。”
战野拓附和她的笑容,扔脏东西似的缩回手,冲护卫挥挥手,囚车开始行进,他转过身就看到气匆匆向自己跑来的战野月。
这么狡诈善攻心计对自己都能狠辣至此的女子,怎么会入轩辕澈和独孤烨的眼,不怕半夜睡觉永无醒来之日?
他还是喜欢脑筋不够聪明,全心倾慕依赖自己的女人。
摇摇头,勾着唇向着雨幕里的窈窕身影大步走去。
地牢。
身上被砸伤的地方覆盖被火灼伤的疼,又酸又痒又辣,沐小狸无语的躺在地上对着漏雨的小气孔龇牙。
该死的图尔卫兵,居然直接用火把将她身上湿透的衣服给烤干。烧焦的味道萦绕在鼻尖实在难闻。
到底是扮演“沐晓漓”的身份久了,养尊处优的,搞得这点痛苦就影响了心情。
起身打坐,只有健康的身体才能抵抗住接下来的折磨。
虽然被战野拓封闭了内力,但从刚才开始,隐隐好像有缕似有若无的真气从丹田而出。
再少,那也是一丝希望,试一试总是没错的。
感受到身体里面正慢慢聚敛起一股真气,正一点一点地冲破了闭合的静脉,打通各处愚穴,游走全身。
不行,真气不够,而且堵塞严重,就像练习玉女真经第六层时稍用内力期门穴就如被焚烧,疼痛难耐。这如今都到第八层了,怎么期门穴又闹事了!
挫败的放弃,活动活动筋骨,呃……这身体……
一个字:酸!
多几个字:真他妈的酸爽。
聚不了内力,打打咏春拳还是可以的。
步稳如山,掌出如风,由慢到快,渐渐晃成一个虚幻的影子。
气孔有物体砸下,沐小狸反射性劈去。
“吱!”
改劈为接,一团黑物落到手心,摇摇晃晃,扒拉扒拉露出一团白球。
“圆滚?”沐小狸甚为惊讶,这懒得出奇还没啥义气的狸鼠,不是打着冬眠的旗帜申请了三个月的假期吗?
“吱吱!”
“吱吱吱!”
“吱吱吱吱!吱吱吱吱!”
圆滚像找到组织一般,好一顿手舞足蹈义愤填膺的控诉,吱得沐小狸耳鸣眼花,差点失手将它丢进硫酸里。
“好了,我都知道了,别委屈了,下次你咬回来就是了!”
圆滚蓦的脸色一垮,两爪捂脸,哀嚎一声背过身去,对这个不为它出头的无良主人用屁股表示强烈的鄙视。
“你难道还想要我帮你咬回来?”沐小狸好笑的扒拉开它屁股上的那搓毛,露出一块粉嫩的皮肤。嗬嗬,这才多久,刚长好的毛又被咬掉了,还是同一位置。
被玉人强迫召唤出来传信却偶遇手上胜将。
这逆天的猿粪啊!
而且,这宠物跟宠物,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玉人有什么东西给我?”
圆滚往肚皮上一摸,随手丢到她手上。
一张窄窄的防水牛皮展开,着墨极浓的写着两个字:好,好,骗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步惊天的字,这家伙的字跟他的人一样,呆木正方,却也透着剑骨风情。
前面两个“好”字是指沐顶天和沐无极的伤势已好,无须担忧。
至于后面两个字……沐小狸不由莞尔。
只怕他恨不得把她吊起来打,这下,可真把玉人给得罪坏了。
取下簪子,就着牛皮的另一面,沐小狸写下几个字:安好无碍,地牢严密,切勿冲动行事。
只有一排浅浅的印记,以玉人的眼力肯定能看清。
“交待你一个任务,信传达之后给我监督好玉人的伤,暂时别再来。”
圆滚天赋异禀,但这冬天各方技能水平锐减,加上智商不足,这地牢阴森诡异,机关重重,一旦被逮,还不够战野拓一顿吃的。
圆滚深深的看她一眼,圆溜溜的眼珠子转动一圈,噌噌她的手,似讨好似安慰。
“告诉他,我没事,去吧。”
沐小狸将它往上一抛,圆滚直窜而上,快出小七孔时又唰的返回,蹲在她手心紧闭双眼伸出一只爪子到她嘴边,还一直颤抖着。
沐小狸愣了一下才懂它的意思,天机狸一个甲子才出一个,出生神秘血统高贵,它的血自然有神奇的效用。
“都抖成这样,太没诚意了。”
圆滚一顿,收回爪子,又壮士断腕的伸出,僵硬着不抖。
沐小狸不由大笑起来,拍拍它的爪子,笑道:“好啦,知道你的心意了,这里有两个妖女,若是被她们发现我身上的伤痊愈,还不知道该怎么变着法折磨我,去吧,别担心我,我熬得住。”
圆滚瞅了瞅她又想了想,为难的点点头,很快窜出。
沐小狸盯着头顶的气孔,双眸微微敛起,眉眼之间神情凝重肃然。
独孤烨悄悄的出现在潍城,打算做什么。
轩辕澈呢?
是夜,巫女殿。
深色绸缎满布房屋,了了熏香弥漫,缕缕寒风从窗角渗入,搅起一房的诡异森森。
百里雨柔一身黑袍于房间中央两掌相对打坐冥想,随着一股暗色气流,熏香有序的涌下她身下,托起她的娇躯渐渐上升,宛如一团黑色云朵。
大门恍然被推开一条细缝,钻入一人。
百里雨柔不疾不徐,置若罔闻的念完口诀方才睁眼,飘然而下。
“不知公主殿下大驾光临有何见教?”
战野月半眯双眸睨着她,语气不善地道:“别以为你身为图尔的巫女就能利用图尔去完成你的报复,敢对图尔不利,我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百里雨柔不怒反莞尔一笑,随手一挥,熏香散去,绸缎自行掩于梁柱之后,房间顿显宽敞通透。
灯火大亮,百里雨柔脸上的烙印入目三分。
“从一个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千金,沦为一个可被随意践踏的妓子,全是拜沐晓漓所赐,我恨不得吸她的血啃她的肉。”百里雨柔浅笑的脸上传出莫名的狰狞,顿了顿,纤纤手指抚摸上脸上的烙印,“但如今我已经是图尔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巫女,我的命运依赖图尔,它兴我兴,它落我亡,我怎么可能因为一己之私,让自己重新沦入人人可欺的下贱女人。沐晓漓固然可恨,但经历过那种事,我更想好好活着。活着,才有机会看到她应有的报应。”
战野月冷冷地斜视,半晌,似笑非笑道:“你以为这番说服我哥的话也能说服我?”
“这是我的真心话,信与不信,在于公主。”
“我只相信前面那句话。”战野月冷哼一声,随即道,“百里雨柔,东辰丞相府之女,从小钦慕沐无极,拉拢沐如雪,挑衅沐晓漓,都只为嫁给沐无极,你说如果我哥知道你对他长达十年的爱慕之情,还会听信你别让那些大将真正侵犯他的建议?”
“公主也说是十年我对他的爱慕之情,从未得到他一分的回应,落得如斯下场,若是公主,难道还会死拽着这份心意?”眸光里的狠辣一闪而逝,“劝大汗不动他,是因为我了解沐无极,中原有句话,士可杀不可辱,沐无极被俘,求声不得,但不代表求死不能。他若死了,于大汗有什么好处?而且……”话语一顿,百里雨柔笑意盈盈的对视战野月,“最难过的不当属公主?”
战野月全身一紧,释放内力打探周遭气息。
“公主放心,大汗不在,否则我怎敢口无遮拦。沐无极丰神俊朗,智谋卓绝,顶天立地,从不沾花惹草,从小追随其父立志只娶一妻,这样的男子天下仅有,多少女子梦寐以求。你身处沐家军一年之久,为其动心,何其正常。”
“百里雨柔,你话太多了!”战野月阴郁着眸光,银牙紧咬。
百里雨柔见状,憋不住大笑两声。她们的交易,限于她支持她的巫女之位,她负责将沐无极引入闶阆城。
可是,难道她以为她会猜不出她要将沐无极引入闶阆城活捉他的目的?
提到沐无极她双目里不经意流露出的那抹奇光异彩,不叫爱?
欲盖弥彰!以为不说就掩饰,只怕,连战野拓早已察觉。
须臾,道:“公主放心,沐小狸以为沐无极在图尔大营惨遭凌辱,甘愿以身相代,如今只要他知道沐小狸在这所受的屈辱,一定也会想方设法前来营救。我们要做的,一是继续折磨沐小狸,二是等。”
战野月垂首,眸光几经变幻,最后定格一抹森然的笑意上,不再否认她要得到沐无极的目的。
“我不需要一具行尸走肉。”
“自然,沐无极这样的男人变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木偶未免过于暴殄天物。有种巫术,只需用公主的血做引,便能将你植入他的心里,除非他死,否则不灭不除。而他,除了忘记沐无极这个身份,其他一切不会变。”
战野月满意的微微点头,起身离开,步至门边,顿住,再次肃声提醒。
“我不管你有多恨沐晓漓,只要玩不死我都陪你,但是,你最好记得你答应我的。你这还未坐稳的巫女之位,觊觎的人可不在少数。”
“是,下官恭送公主殿下。”
百里雨柔右手抚肩,半躬身,声音细柔。
当前方身影不见,手心即刻紧拽成拳,本以为可以利用战野月好好折磨折磨沐小狸,不想她居然识破她的意图。
嗬,想得到沐无极?
百里雨柔的丹眸闪过阴鸷的光芒,如剑锋芒。
沐无极,沐小狸,你们不是兄妹情深吗,我一定会让你们得偿所愿。
向后旋转,目光定在墙角一鼎青古骨兽三蹄鼎,温吞的火焰徐徐燃烧,闭眸深吸,身体不由燥热,仿有烈火蔓向百骸。
才呼吸一下就燥热难耐,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被服用后是怎样血脉贲张的场景。
想到千军万马之前,沐无极和沐小狸……
哈哈哈哈哈哈……
百里雨柔不由放声大笑起来。
北风呼啸的鼓吹,像失了孩子的野兽,漫天呜咽,酷寒冷峭,刺入脊梁。
被掀开的帷幕露出沐小狸破布娃娃似的身影,只是,凤眸依旧高端于天,冷傲的眸光一如以往。
第一天,沐小狸徒手在困兽场与猛虎缠斗一天,供战野拓以及图尔大将观赏。
大腿被虎牙啃过,左臂被虎爪抓伤。
沐小狸语录:这古代的虎与现代虎的凶猛程度真忒么不是一个级别。
第二天,沐小狸脖颈被锁,执匕首于战野拓训练的猎鹰搏斗一日,供图尔大将以及图尔难民博弈。
肩胛、手腕、膝盖、背,皆被鹰喙啄伤,鲜血洒遍困兽场。
沐小狸语录:尼玛,这是姐将命丧于此的节奏?靠,突然想哼歌,这次我是真的受伤了!
这是第三天。
铁笼打开,沐小狸放眼望开,眼前是一片苍白的草原,心中正有疑惑,身后传来杂乱的声响。
回头,沐小狸豁然起身,瞳孔睁大,一双眼眸雪亮如刀,浮现嗜血的寒芒。
不远处,黑漆漆的一群人驾马踱来。
战野拓当先一骑,身后跟随战野月以及那三位曾被沐小狸挟持的将军,四人一字排开。左右数十名卫兵随侍。
远古的风咆哮奔涌,沐小狸的三千青丝没有任何束缚的随意飞舞,立于囚车之上,双眸一敛,纤细的身子傲然于空旷天地,宛如不败的女神。
战野拓眯了眯眼,想起她这几天的表现,嘴角浮现一抹趣味,希望,她今天的表现同样能不负他所望。
伸出手来轻轻的拍了两声,掌声清脆。身后的卫兵立即让开一条道,随后,推出四个有滚轮的覆盖着黑色绸布的铁笼,在沐小狸与战野拓中间的位置排开,绸布遮得一丝不露,但沐小狸听着那铁笼里隐约传出的啜泣声大概猜出了里面的所载物。
“托郡主之福,如今无仗可打,只能闲来找找乐子,今日,我们来玩玩新鲜游戏。”
战野拓低浑的声音在草地里远远回荡,他一挥手,绸布同时被扯落。
“呀!真脏!”战野月娇嗔一句,随即咯咯大笑起来。
沐小狸定睛,只见这些巨大的铁笼里全部装着人,分别载满小孩、妇女、老人以及男人。无一例外全部衣衫破败,狼狈不堪,双手双脚被捆,嘴里被塞着粗布。
久处黑暗,突然见光,眼睛不适的闭了闭,等看清周遭环境,顿时惊慌失措的靠拢,嘴里不由渗出惊恐的呜咽声。
“这些都是你东辰与北凉的子民,弱不禁风,连给我图尔子民擦鞋都不配。看在郡主这两天不遗余力娱乐我们的份上,本大汗决定给他们一次生机。”战野拓遥指远处,“那里是图尔与东辰北凉的分界线,只要他们能逃出那条边界线,本大汗就放过他们。”
渴望生存的目光灼灼的定在沐小狸身上,曾经的她能冷冷心无波澜地回敬一句他人的生死与我何干。可如今,面对那一张张斑驳的脸,一双双泪水盈眶的眼,沐小狸竟然会觉得那样的话太过残忍。
“游戏规则呢?”沐小狸昂声问道。
战野月哈哈一笑,抢着发言:“这里一共一百二十人,给你两次机会,每次放出两个笼子的人,我们会松开他们的脚,只要他们跑出边界线,就算重获新生。当然,前提是能躲过我们的箭。”
话音落,战野月搭弓摆箭,泛着黑色光芒的箭头直对铁笼里的囚犯。
与此同时,那三名大将一齐亮箭。
然后,咻的四箭齐发,一箭一笼,箭入铁柱,震得铁笼嗡嗡闷响,吓得笼内人更是哆嗦成团,眼泪鼻涕双落。
“你自己选吧,先放哪两个笼子里的人?”战野月甩了甩弓箭,笑得提醒,“这里边东辰和北凉的人一半一半,或者,你也可以选择只救你东辰的百姓。”
这样的提醒无疑让笼内北凉百姓颤抖如筛子,目光楚楚的向她求救。
沐小狸拧眉,神色肃然的打量四个笼子。东辰和北凉,此刻不存在区别,她需要思考的是如何救。
自己的身体状况她清楚,没有内力依靠,前两日的折腾几乎耗尽精力,现在能笔挺站立都已属不易。
心下飞速计算,战野拓的脸色越来越不耐,在他喝声下令前,沐小狸果断决定,伸手指向妇女和男人。
战野拓点头,卫兵得令,打开中间两个铁笼,六十个人被驱赶入场。
三十名妇女站在原地瑟瑟发抖,若不是被男人推赶,根本无法行走。
“郡……郡主!”
六十个人簇拥着站到沐小狸身后。
沐小狸余光一瞟,霎时愣住,挑眉盯着左侧的人。
“你……”
“郡主,属下终于见到您了。”
沐小狸双眉拢成山峰,选择男人,不可否认,因为她需要帮手,但她没想到蓝泽竟然也会在内。上次刑台受辱之后那暴雨里匆匆的一面她明明交待他不可意气用事,这娃子怎么就这么……不受教!
“我怎么交待你的!”沐小狸低声怒喝。
“过了今日这一关,属下任凭郡主处置!”蓝泽垂首,当初眼睁睁看着沐顶天被带走,好不容易混入闶阆城想救沐顶天和沐无极,哪知阴差阳错他们被救走,深陷囵圄的变成沐小狸。自然,他更没有退却的理由。
刑台那一次他好不容易才忍住脾性没有冲上去,这一次他不惜暴露东辰百姓的身份成为俘虏就是为了站在她身边。
这一次,他要与她共生死。
幽幽叹息一声,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执拗,沐小狸无可奈何,特别是这种情况下。
“不到万不得已不许使用内功,否则弄巧成拙,不但暴露了你更惹得他们大开杀戒。”
“属下明白!”
“他们不会杀我,等下一批,你趁机逃走,帮我带两个字给沐将军,攻城。”
蓝泽一怔,意识到她的认真,沉重点头:“是!”
“等我一声令下,全部不许回头的往边界线跑,迟疑一分便是往地狱踏入一分,听明白了吗?”沐小狸冷视对面,沉声叮嘱。
“郡主,我留下。”蓝泽上前一步,并肩以守护之姿列于她身侧。
立刻,有三五个大汉同样站出。
“我等堂堂男子汉,怎可立于郡主之后,郡主,我们帮你,能为郡主而死,死而无憾!”
沐小狸斜视,眸光骤然变冷,投向那群抖动中的妇女,尤其还有几个身怀六甲,道:“我无须谁为我而死,此刻也不用区分东辰或北凉,只要是男子汉,就给我听着,能保住自己的同时尽量保护好她们,留着命,记住今日的血海深仇,有朝一日为国家为自己失去的亲人而奋战,而不是惩匹夫之勇的轻言生死。”
“是!”
“喂,商量好没啊,我们可要开始啦!”战野月大喊一声,下一刻,毫不迟疑的举弓。
“跑……”
犀利的箭划出一道道厉光,迅疾而至。
惊呼声登时响起,女子们齐齐尖叫,仓皇的被一些男子拽着,踉跄的,呜咽着奔跑,没命的奔跑。
没有内力,天蝉丝全无用武之地,以箭相抵,从容到力竭。
战野月忽而一笑,抽出三只箭。
防守不及,一只箭擦肩而过,身后响起一声悲鸣,沐小狸心脏猛然一抖。
其他三名大将在沐小狸苍白的脸色下各自抽出四只箭,射出。
“咻咻咻……”
浓烈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凄厉的惨叫声和哀嚎声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