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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茗香茶楼三楼,这次落春并没有把整个三楼包下来,只是要了其中一个包厢,不过因为包厢不怎么隔音,她担心说话声被隔壁喝茶的人听到,所以挨着包厢的左右隔壁两间也被她占了下来。
落春手里拿着茶盅,站在窗前,慢慢的品着手中的茶,透过窗子看着街角,看着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神情若有所思。品绣从外面推门进来,说道:“姑娘,麻凡来了。”落春侧过头,看着跟在品绣后面进来的麻凡,对品绣轻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品绣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落春和麻凡两个,并将门掩上。
“听纱织说,你最近总往她家跑,托她父亲传话进来说要见我,不知道是什么事?”落春从窗前走开,来到屋子中间,从桌子上拿起茶壶将手里的茶盅填满,漫不经心的问道。
麻凡看到落春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情绪激愤的说道:“六姑娘你这么聪明,走一步看十步,怎么会猜不出我为什么要见你?何必明知故问?”
落春将椅子拉开,坐下,拿着茶盖,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茶盏,说道:“怎么是明知故问呢?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见我……”
“六姑娘何必在这里和我装傻。”麻凡冷笑这打断落春,说道:“当日六姑娘让我和郑御史家帮闲的表亲拉关系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有些事难道真要我把话说明白吗?那样的话可就没意思了。”
落春停下手里的动作,似笑非笑的凝视着麻凡,轻笑出声,说道:“我倒没想到麻凡你竟然还是个忠仆,倒挺让人意外的。只是你以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呢?”
麻凡见落春不再否认,气愤的说道:“果然,现在府里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你计划的……”
“错,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落春微微一笑,轻啜了一口茶,说道:“我不过是个闺中的小女子,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影响外面的局势,我顶多是从中推一把而已,事情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是我始料未及的。说到底,我是荣国府的六姑娘,有荣国府在,我才能当我的侯门公府的小姐。我是依附荣国府存在的,只有府中安稳,我才好。府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可那么大的本事搅风搅雨,你实在高看我了,你把事情都归咎到我的头上,我实在当不起。”
本来麻凡觉得荣国府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都是落春在背后捣的鬼,因为他被落春指使着作了些对府里不利的事,所以才找上落春问个清楚,但是这会儿听了落春的话,又觉得落春言之有理,确实不能把罪责都怪到落春头上。说到底,哪怕麻凡是个仆人,但是他依然是个男人,还是犯了一个在这个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常识性的错误,就是觉得落春是个女子,小瞧了她。再加上,正如落春所说,她是府里的大小姐,和府上又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恩怨,自然只有盼着府里好的,没有希望府里倒霉的道理,却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落春这样的“怪胎”,反其道而行之。
见麻凡被自己忽悠糊涂了,落春笑了一下,不想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府中传出风声,好像要裁剪人手,你和你的家人有什么打算没?”
麻凡愣了一下,说道:“能有什么打算?我们一家子除了伺候人之外,也没什么其它的本事。如果能留在府里继续当差,当然好了;若是不能,看看离府后,能不能找个差事养家糊口吧,毕竟一家老小总是要吃饭的。”
还想留在府里?落春闻言很是惊讶,没想到在府里处于风雨飘摇的时候,他们一家竟然还想留在府里?是要和荣国府共同进退吗?真是忠心。一开始落春是觉得麻凡对府里忠心耿耿,但是转念一想,忽然明白,府里现在风雨飘摇,危在旦夕,这一情况,只是在贾赦、贾政、贾琏这些主子们和赖大、林之孝这些老资格的上层的仆役知道,因为知道事关重大,所以这一消息现在还在严密封锁中,下面的仆役根本不知道,因此虽然府里的人知道府里的老爷被弹劾,但是他们根本想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到了哪个程度,在他们的眼里,荣国府就是不倒的铁杆庄稼,是他们一辈子的铁饭碗。
平等和自由在这个阶级存在的社会本来就不存在,宰相门前七品官,作大户人家的奴仆的日子要比作平民百姓的好过的多,对他们这些在荣国府里当差的仆役来说,基本上没有人会放着已经捧着的好好的铁饭碗不要,到外面重新去讨生活。哪怕叛逆如晴雯,在宝玉说让她出去的时候,她都是“宁愿一头碰死也不出这个门”,所以对府里的人来说,脱籍出府并不是一件好事情,除非像赖家这样,家资富饶,所以让赖尚荣脱籍出去,让他去当官。像周瑞家的,知道在府里当差的小子是什么德行,也只是不想让女儿随便配了小子,所以把女儿脱籍出去,嫁了冷子兴,但是家里的儿子,依然在府里当差,并没有出府的想法。
本来落春想着如果麻凡有什么想法,看在他曾经帮她做事的份上,她可以帮一把,但是见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也就把心里的念头藏起,等府里裁人的名单下来再说。落春知道,像麻凡这样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定在被裁剪下去的人之中,因此说道:“你是知道的,我和我母亲并不管家,所以对于你能不能留在府上说不上话。”苦笑了一下,“何况就算我们帮你说话了,也要人家肯听才行。如果你们离开府的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去找纱织的父亲,让他送信给我,能帮的我尽量会帮。”
麻凡也知道自家能留在府里的可能性不大,本来想着求一下落春,让她帮着说说情,让他们一家留下,但是不等他开口,落春先一步把路给堵死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因此对落春后面所说的帮忙干巴巴的说道:“那我在这里先谢谢六姑娘了。”话说到这里,他和落春再也没什么话可说,转身告退。
等麻凡离开,品绣从外面进来,来到落春面前,低声唤道:“姑娘?”落春坐在座位上呆呆的出神,回过神来,起身向外走。落春在街面上随便的走着,漫无目的的逛着,品绣一声不吭的跟在后面,直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她快走几步,和落春并肩,轻声提醒道:“姑娘,都这个时候了,该回府了。”
落春抬起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说道:“走,去舅舅家。”带着品绣就往邢家走去。落春带着品绣前脚到了邢家,后脚邢德全就从衙门回来了。邢德全是特地回家吃午饭来的,看到落春,左右张望着,笑道:“你们过来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也好早点从衙门处回来。你母亲呢,和你三姨在屋里呢?”
“我是带着丫头自己跑过来的,我母亲没过来。”落春见邢德全问起邢夫人,赶忙说道:“舅舅,我是特地赶在这个时候过来等舅舅的,我有话和舅舅说。”邢德全看着落春板着一张小脸,神情严肃而认真,知道不能把她当成普通孩子看,想了一下,吩咐伺候的人:“将我和落儿的午饭摆到书房,我们爷俩一会儿在那吃。”
邢德全和落春来到书房后,落春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舅舅应该听说我们府上的事情了吧?”邢德全点了点头,说道:“略有耳闻。”落春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放到邢德全面前,说道:“既然舅舅已经听说了,那么我也就不多说了。这里有些银子,希望舅舅能帮着我们在京郊察对着买上几亩田地,田地的多少倒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在上面赶紧盖上一所房子才是最要紧的。现在的荣国府乃是御赐的,一旦没了爵位,府邸就会被收回,届时一家老小没了住的地方,总不能流落街头吧。”
虽然邢德全在衙门里听了不少关于荣国府的事,但是他官低职小,听到的消息已经不知道传了几手了,所以消息不免有些失真,而且他刚步入官场不久,对其中的弯弯绕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对荣国府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皇上又是个什么处置态度并不是很清楚,但是看到邢夫人先是转移嫁妆,现在这会儿落春又上门求他帮着买田地,盖房子,似乎情况很是危急。虽然邢德全知道,宦海中沉沉浮浮很正常,连皇朝都有更替呢,何况不过一个荣国府。但是荣国府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自从邢夫人嫁进荣国府,荣国府就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山一般,压在邢德全的头上,让他高山仰止。如今看邢夫人和落春的表现,这座高山似乎要倒了,让邢德全有些难以接受,忍不住说道:“怎么就会到了这个地步,不至于吧?”
落春笑了一下,说道:“就当我未雨绸缪,以防万一吧。若是无事,当然好,只当攒了一点小产业,修了个庄子。若是有事,正好派上用场,也省的到时手忙脚乱的。”
“那好吧。回头我就帮你把这事给办了。”邢德全见落春这么说,也就没再说什么,将落春递过来的荷包接了过来。落春笑了笑,说道:“舅舅,你去买地和盖房子的时候,最好把你的官身露一露。对房子,我没什么太大的要求,就盖成普通的农家大院就行,房子要宽敞,还要够我们一家住就行了。”
落春的要求并不高,而且没有难度,邢德全满口答应了下来。舅甥两个一起用过午饭,邢德全去了衙门,落春和品绣离开邢家,回到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