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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和惜春携手往贾母的院子走来,迎面便见丫鬟婆子簇拥着进来两个披着一式大红的猩猩毡的人进来,待走近了脱下风帽,方认出一个是宝玉,另一个却是秦钟。对秦钟,因贾母早先曾有“或有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这里”的言语,且宝玉和秦钟玩得好,亲密无间,恨不得一刻不离,所以时常留秦钟在荣府中歇下,并常带他到贾母跟前。府里的几位姑娘承欢贾母膝下,一来二去的,时不时的和秦钟碰面,渐渐的同他熟稔起来,又因他辈分小,且温柔腼腆,像个女孩似的。故而在秦钟来了之后,当下见面,并不如何回避。
那边宝玉见到惜春和落春两个,便笑嘻嘻过来打招呼:“四妹妹,六妹妹,你们可是去老太太那?”秦钟跟在宝玉身后,分别向落春和惜春行过礼,然后垂手站到一边。在宝玉和秦钟靠近,惜春和落春就嗅到扑鼻而来的酒气,随着宝玉和秦钟说话,酒气越发浓郁,再看两人,脸红的如同涂了胭脂一般,眼眉饧涩,显见是从外面吃了酒回来。
秦钟打了个酒嗝,口齿缠绵的说道:“宝叔,我今日不留宿这边,要回家,家那边有点事。”宝玉遂说道:“既然这样,那我让人派车送你回去。”说着就吩咐身后的婆子送秦钟出去。惜春看到秦钟离去的身影,看到他的醉态,再想到犹在病中的秦可卿,心中微有不喜,盘算着改日去东府探望秦可卿的时候,同她说说,教她好好管管秦钟才是,他到家学里是来读书的,可不是去吃席的。
等秦钟去了,宝玉、惜春和落春一起往贾母院里走去。落春看到醉醺醺的宝玉,忍不住说道:“宝二哥,你怎么喝这么多呀,也不说节制着点,酒喝多了伤身,跟着你的人怎么不劝着点。”宝玉挥挥手说道:“啊,他们倒是劝来着,但是今日给柳兄践行,心中伤感,所以不知不觉喝多了。”
“柳兄这人豪爽仗义,身手好,心有沟壑,难得的我们投契,偏他那个人性子不拘,不肯好好安居一处,喜欢四处游历。不过四海为家,遍览各地山水倒也是一件风雅的事,可恨我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虽身份比他尊贵,但是却不如他自由。古人曾云‘读万卷书不如走万里路’,若是如柳兄那般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四山五岳,该是何等的惬意呀!”宝玉言语间流露出了对柳湘莲能走遍天下深深的羡慕。
能够不用守闺门而走天下,对于曾经有过这样经历的落春来说,因为经历过,所以才知道可贵,因此深有感触的点头叹道:“是呀,确实不错。”难得宝玉说的话赢得落春的赞同,他兴致勃勃的说道:“柳兄这人不但为人品性好,而且名字也好,风雅别致。我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就觉得他绝非俗人,一见之下,果然不出我所料……”
惜春闻言插话道:“难道你单为人家名字好听,便同人来往不成?朋友之间交往,终究还是要看内在的。”宝玉忙辩解道:“哪里是单看名字来着,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柳兄他不单名字好,为人品性更好。相貌俊美、智计过人、身手了得……”如果说一开始落春还不知道宝玉说的人是谁,那么现在她已经确定他所说的就是柳湘莲了,那天和柳湘莲分别的情形不由自主的浮现在她的眼前。
宝玉正想继续夸耀,惜春神色不耐的打断他:“宝二哥,你在外面愿意和哪里些人交往是你的事,这些话你还是留在外头和别人说吧,将一个大男人的事体带来我们闺阁女儿中,这算什么?”宝玉听了,连忙呸呸了几声,道歉道:“哎哟,是我一时忘形,莽撞了。还请四妹妹和六妹妹不要介意。”说话间,三人来到贾母正房,进屋后,围坐在贾母身边说话凑趣又是另一番情形。
次日惜春想起秦钟之事,想着要同秦可卿说一声,好令她心里有数。本来她是隔几日去探望一次秦可卿的,此刻想起,便等不得了,立刻动身带着奶娘和入画往那边府里去。因为惜春本就是宁府的人,平素也是常来常往走得惯熟的,门上的婆子丫头等晓得她脾气,也不去替她引路。只是未免在心中嘀咕几句,四姑娘不是昨儿刚来过,怎的今日又过来了?
秦可卿所住的天香楼在宁国府的会芳园中,惜春带着奶娘和入画过来的时候,一开始还是正常的速度,随着秦可卿的接近住处,她想到秦可卿的病弱模样,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下来,觉得秦可卿现在以静养为主,还是不要拿秦钟的事让她烦心的好。只是秦钟这边也不能不管,但是怎么管,让谁管呢?就在惜春犯愁的时候,贾蓉从另一边走来,进了秦可卿的屋子。惜春看到贾蓉,眼睛一亮,作为秦钟的姐夫,由他来管束一下秦钟正好,免得让病中的秦可卿再操心。
看着惜春跟在贾蓉后面进了秦可卿的屋子,惜春的奶娘手疾眼快,拉住了要跟上去的入画,丢给她一个眼色,低声说道:“我们就在这里等姑娘。”惜春不知道奶娘和入画的眉眼官司,来到了秦可卿正房,发现屋里伺候的人一个都不见,正在纳闷的时候,听到屋里秦可卿和贾蓉的说话声,凝神细听两人的对话,花容顿时变得惨白一片。
屋里,望着贾蓉那冷漠的容颜,腰后靠着引枕半坐在床上的秦可卿心酸无比,双眼含泪,颤声说道:“……大爷,心里若怨,就骂妾身几句吧!”贾蓉盯着秦可卿半响,冷笑道:“做出这副可怜的模样给谁看?心疼你的人又不在跟前。骂你,你是想让父亲揍我一顿,踢我几脚?”
秦可卿闻言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贾蓉瞧着眼前这张楚楚可怜的脸,心里没得腻歪起来,淡淡说道:“有些事我虽不说,但是不代表我不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父亲虽然贪花好色,但也不是卑鄙到强迫女人的地步,他若会强迫女人跟他,那二姨、三姨早就入宁国府了,母亲可从没生育过,父亲若想纳她们,母亲要拦也拦不住。你若不弯下腰来,别人怎会骑到你背上。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当初看中了父亲,为什么嫁给了我?你可知道如今这府里都传成什么样了,我就是那个活王八,偏偏给我戴帽子的那个是我的父亲,你让我怎么办?”
贾珍和秦可卿的事情虽然一开始府里的人不知情,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不管他俩再怎么严密遮掩,事情终究有败露的那一天。在焦大醉酒说破之前,这事在宁国府还遮遮掩掩,若隐若现。在焦大喊破之后,就逐渐成了宁国府半公开的秘密!
只是这种事情,终究不是可以随便议论传播之事,因此最开始只是从下人中流传,慢慢的一层层往上传播,传到各房主子身边伺候的下人那里,最后传到消息灵通的主子们的耳中。“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这种难以启齿的羞耻之事。知道的各位主子,必然言令死防,禁止下面议论。因此在焦大醉话之后,在各个主子的雷厉风行的霹雳手段下虽然这事大家心知肚明,可是却不敢再谈论。
贾蓉双眼发赤,怒瞪着秦可卿,心中满是怒火,恨不得拿刀将给他带来耻辱的这两个人杀死,但是他没这个胆子,不敢,因此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这是什么样的父亲,什么样的妻子,他们为什么要这样残忍的对待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如此苦苦相逼?难道他不是父亲的儿子,一个女人比儿子还重要?秦可卿啊,秦可卿,难道你不知道那个男人是你公爹?你置丈夫于何地?焦大没骂错,他就是那活乌龟,媳妇被老爹霸占,有家不能归。他都当了活乌龟,父亲还不肯放,宁国府这次是真得要养小叔子小姑子了。
贾蓉冷冷看着秦可卿说道:“被我说中了吧!从今以后,我们是路人,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别管我的事!”说完就打算离去,他不敢在这里多呆一会儿,父亲若知道他同可卿在房里说这样长时间的话,指不定又要找什么由头,责打他。对秦可卿的生死,贾蓉并不放在心上,但是他知道,如果秦可卿死了,他想再说一门好亲事,难!
荣国府看着还行,宁国府就坏大了!出了个神仙老太爷就不用说了,填房又是个管不了家的娘家也是一塌糊涂,这已让人瞧不起了。更兼贾珍空袭了爵位却是没什么作为,整日里胡闹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一个主儿,他不但是精通,还好坐个庄拉人到他那府里混闹。据说母丧也不能让这位爷消停,上层圈子里知道的不免要说一句‘禽兽不如’,只没说到贾家面子上罢了。宁国府的名声已经臭了半条街了,宁国府这等门风史鼎夫人哪敢乱说媒落埋怨?
无论如何荣国府还算门禁森严,没开赌场也没招鸡鸭,贾珠、贾宝玉纵使承不了宁国府也有个好舅舅可以拉一把,倒是贾蓉,除了宁国府,什么也没有了。这宁国府到了他这里,又要再降一级,一四品虚爵,有什么好巴结的?哪里就值得去结亲坏了自家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