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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 沈今竹看着遥远国度那位垂垂老矣的伊丽莎白女王的生平,心中有不少的感慨,这位终身未婚的女王真的一生坎坷:嫉妒残暴父亲先后娶了五位王后,其中砍掉了三个王后的头颅,她母亲就在其中,原因是父亲怀疑母亲和舅舅乱【伦,年幼的她也因此被父亲厌弃,一直由父亲的前妻抚养,父亲在床上努力了一辈子,想要个儿子,却此生只得了两个女儿。父亲死后,同父异母的姐姐继承王位,但是由于宗教信仰等原因,姐姐一直将她囚禁在伦敦塔,后来姐姐去世,没有留下子嗣,她才能从伦敦塔释放,继承了王位。
面对这样的一位女王,相比而言,沈今竹的童年简直可以称之为幸福,难怪登基之后的女王如此铁腕强悍,带领着一个岛国和强大的欧洲大陆国家周旋征战,最后打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确定了海上霸权。从小就缺乏安全感,唯有牢牢抓住权力、让自己变得强大,方能远离少女时期伦敦塔的囚犯生涯。
这一点和自己何等相似,对沈今竹而言,皇宫就是她的伦敦塔。她不容许自己再当囚犯。所以无论是那位老女王,还是这位新崛起的东方女皇,都不会有丝毫的退缩,一场恶战无法避免。
“或许陛下有一种轻松取胜的方法。”洋干爹弗朗克斯说道:“女王已经老去,她身体也不好,而陛下正当壮年,好好的保养身体,熬死这位老女王。”
沈今竹笑道:“朕记得十五岁和你相识时,你也是如此评价这位童贞女王的,说她慢慢变老了,可是如今朕都四十二岁了,她依然还活着。”这种超长待机的英国女王已经熬死了很多对手,靠着长寿就能征服许多人。
弗朗克斯一摊手,说道:“我们都没有想到女王能够活那么久,她是都铎王朝最后一任国王,从她开始就绝嗣了,我们以为女王死后能够从混乱的英国人手里抢出一些殖民地,可是她总是不死,我们包括哈布斯堡家族派出的刺客又都没有成功,唉,无可奈何啊。”
沈今竹指着面前的万国舆图,遥远的那个岛国如一片孤叶般飘在海面上,相比广袤的欧洲大陆而言,这个岛国显得如此的孤单和渺小,“可是偏偏就是她征服了整个大陆和海洋,女王是如何做到的?”
弗朗克斯说道:“大航海的时代凭借火药和船只,让国家的资源不在拘泥于本国了,甚至人口也是如此,需要的是国人的进取心,先进的航海技术,还有国家的扶持和推行,我们荷兰人地方更小,不也曾经称霸全球么?葡萄牙王国也是如此,包括西班牙,相比而言法国在大航海时代就晚了一步,强大不在于地域的多少,而在于财富和枪炮的力量。”
沈今竹又问:“可是你们荷兰也好,葡萄牙,西班牙都慢慢没落,被英国人后来居上了,这又是何原因?”
弗朗克斯摸着红胡子叹道:“我们的确在刚开始处于领先的地步,可是英国人做的更好,女王实行的是一种重商主义,本国能够生产的东西,尽量不会向外国购买,并且尽可能多的把本国的成品卖给外国,这样就有源源不断的金银从外国流入英国,以积累财富,钱财刺激着商人更加进取,如此循环下去,英国就崛起了。而哈布斯堡家族统治着几乎整个欧洲,可是他们从大航海得来的财富都用来少数贵族醉生梦死享乐上了,你们大明的丝绸、瓷器,还有日月商行咖啡都是被他们的享用的,钱财没有用来发展本国的贸易,老百姓们依然穷得要命。而我们荷兰人是商人国度,犹如一盘散沙,我们的贸易站全球最多,但是谁都没有想过要称霸扩展疆域。这就是商人的弊端啊,在追逐利益时忽略了政治主张。”
弗朗克斯感叹不已,说道:“就连十七绅士也很少有人和我一样看得通透,政治和利益其实是一体的。”两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善恶之分,只有成败之别。
沈今竹如醍醐灌顶,揣摩着弗朗克斯话里的信息,大明并没有什么重商主义的说法,但是自从开海禁以来,白银却是像流水一样自动涌入了大明,也就是说在无形当中,大明走的是英国同样的道路。海外贸易的税银成了税收的主要支柱之一,随着大明海边城市全面开放海禁,出口远远大于进口,贸易顺差越来越大,沿海一线,尤其是南直隶和湖广等地的各种工业作坊渐渐兴起,吸引着农村城市的闲散劳动力去作坊做工。有了工作和薪水,人就会安稳下来,而不是走投无路想着去造反挣口饭吃,百姓只要日子越过越好,基本不在乎统治者是女帝还是其他什么人。
田地是饭碗,其实也是镣铐和枷锁,脱离了土地的这些人,在思想上也会慢慢接受新的事物。而脱离了田地劳作的女人,在工厂作坊里赚钱养活自己和家人,弥补了农耕社会女子体力的天然不足,当她们用劳动可以换来经济独立时,在家庭的地位才能得到根本上提升,然后才有机会参与到社会和政治中去,女人要获得等同男子一样的地位和尊敬,不是靠一纸文书,或者一些口号而能达成的,要付出汗水、努力和鲜血,让她们慢慢觉醒。
所以想要巩固地位和顺利的将皇位传给女儿,就必须先从经济利益上入手,然后是启发民智,让大明商人在政治上有所追求,而不仅仅是政治的附庸,任由坐享其成的封建士大夫宰割,这些没有进取心的封建卫道士会是帝国崛起的最大障碍,并且无时无刻想要把女人赶下帝位,以正“阴阳乾坤”……
以前太【祖爷说的是朕和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现在不同了,大航海时代和开海禁后白银大量涌入大明,土地不再是经济利益的主要来源,封建地主也掌握不了国家的命脉,女帝登基,受到了封建势力的反对,既然如此,我何不把商人拉进政权里头来,帮我一起对抗那些总是说牝鸡司晨的老顽固?
那如何调整政权结构呢?首先就要从取仕选官着手,根源上就要进行科举的革新,废除单一的八股取士和独尊儒家的局面,而想要动摇已经行成千百年的传统思想,就必须从根源上入手,需要培养足够多的思想家,从哲学、论理等角度打破陈规,开启民智,这需要几十年,甚至百年的努力才能达成,或许这一场从经济结构到思想的革新会失败,我也不能预估未来一定会如何,但是一切总要有个开始,就像再遥远的旅途都会有一个起【点,那就从现在启航吧。
沈今竹踌躇满志,首先是容许民间私办书院和学堂,在书院之内,可以讨论时政,辩论主张,并将以前关押的心学派等其他学说的人士逐一赦免归家了,并且由官方出资,鼓励兴办女学,让女孩子们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应声虫崔打婿崔阁老几乎是头一次反对了女帝的做法,“皇上,这些学说本质上是在动摇君主至高无上的地位,质疑皇权的威严,摧毁人们心中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规则,自由散漫,毫无逻辑章法可言,长此以往,人心思变啊。”
沈今竹正色问道:“崔阁老,你此生只有一女,爱若珍宝,初婚嫁给了诚意伯刘家当儿媳妇,可是刘家听信巫术,洗女三代保富贵,要扼杀你的外孙女,你当时是如何做的?你知道刘家的做法并非谣言,而确实存在,三代无辜幼女惨遭杀害,你心中是何感受?你写了多少奏折弹劾当时的帝师刘阁老,列举了证据若干,想为女儿讨个公道,可是那些奏折和证据都石沉大海,朝廷并不理会,你是怎么样的心情?”
崔阁老哑口无言,沈今竹冷冷一笑,说道:“在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恨不得冲进皇宫,扯着皇上的衣领子吼叫,你女儿和外孙女也是人,你恨不得用己身来替她们承担痛苦,但为何被夫家当畜生一样对待?说生就生,说死就死?就像处置一只刚出生的猫儿狗儿一样?那时候你不是恨透了皇权、恨透了刘家宗族、恨透了什么女子出嫁从夫、三从四德的屁话?”
一听“痛恨皇权”之句,崔阁老冷汗如雨下,立刻跪地说道:“微臣不敢!”
沈今竹说道:“你是不敢,不是不想,因为你自己很清楚,这就是这个社会的规则,你一介文臣,无兵无将,改变不了这个社会的规则,只能利用这个本来就扭曲错误的规则来保护你自己和家人,所以你在金陵一只暗中支持诏狱里的孙秀,并且领导了南直隶的文人,高呼重立太子,拥护顺王登基,因为你知道,只有站得比刘阁老他们更高,才能保护好你的家人。你恨皇权,恨这些规则,可是又不得不利用规则反扑。”
崔阁老是真心疼女儿的,现在女儿改嫁给了孙秀,夫妻和睦,孙秀飞黄腾达,爱惜妻儿,苦尽甘来,可是一想起女儿产后拖着病躯求救,外孙女几次险些毙命时的惨状,崔阁老依然是老泪纵横,伏地呜呜哭道:“吾皇圣明,微臣那时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沈今竹说道:“你女儿不幸,也是幸运的,因为她有你这样抛开一切爱惜她的父亲。殊不知天下有多少男女遭遇类似的事件,什么宗族,乡绅,名士,大部分都是衣冠禽兽,鸡鸣狗盗,自私自利之辈,向朝廷给寡妇亲立贞节牌坊,背后却私吞寡妇家产,那些乡老绅士容不得看见女子出门逛街,说失贞失德,但是自己却是小老婆一个又一个的往房里拉扯。不是人心思变,天下大乱,而是这个社会规则本来就不合理很久了,再不思变,只能坐视这样的悲剧重复一次又一次,永远走不出这个怪圈,到时候不是你一个人的悲剧,这可能是我们整个民族文明没落的悲剧,我们至今还嘲笑以奴隶为主鞑靼女真人是蛮横尚未开化的劣等民族,可是我们这样用封建的枷锁禁锢人性,仇视女人难道就是对的吗?或许用不了几百年,我们也会成为别人眼里尚未开化的野蛮人。”
在这个不合理的规则面前,无论男人和女人,都在被禁锢,被剥夺自由,就像徐枫,无论多么努力冲破枷锁,最后一个孝字和宗族责任下来,那样坚强的男子汉都不得不弯下腰,否则就要被整个社会不容。是徐枫错了吗?不,是这个社会规则有问题。
听到这些话,崔阁老忘记了恐惧和哭泣,最多的感受是疑惑,“可是,您是皇上啊,手握皇权,您
就是这个规则最上面的那个人,你这样想,这样做,其实是在毁掉您自己的根基。”
沈今竹冷冷一笑,说道:“我是怎么当上太子妃的,崔阁老很清楚,一切并非自愿。我本来是个商人,却经历太多的朝廷内斗,互相倾轧算计,谋反,东海之变,迎回顺王,带着太子出逃朝鲜,一直到复立登基,整个过程太险恶也太丑恶了,我根本不想进宫,不想沾染半点政治,只是想自由自在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皇权压过来,一切都毁了,我的自尊,我的理想,在皇权面前,一切都不重要,只能顺从。这种感受,你在为女儿外孙女忿忿不平时也受够了对不对?我费尽心机夺到皇权,不是想要占有己有,报仇雪恨,而是想颠覆这个落后扭曲的社会规则,把握住它,才能毁掉它。否则我登基有何意义?来维护我本来痛恨的东西么?”<!--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