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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大佬们齐聚普济塔的最高层,鸡鸣山风光净收眼底,可以清晰的看见青山下的孝陵和太庙,在太【祖爷夫妻和诸位开国元勋的长眠之地发生这样的惨案,此刻这些历经风雨的大佬们要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每隔半个时辰,便从山半腰传来一个新的统计伤亡数字。数字几乎是成倍叠加的,到了巳时(上午九点),小沙弥上楼送来一个新书信,当然是先交到守备太监怀忠一阅,怀忠展信一瞧:死亡五百七十九名,重伤三百九十七,另有残肢若干,轻伤者六百三十七名已领取汤药费回家。
“你们自己看。”怀忠将信件给了南直隶兵部尚书寇大人,信件很快在众人手里转了一圈,众人只是看,都没开口说话,这时奉陪末座、火烧屁股了的应天府尹终于端不住了,咳咳开说道:“各位大人,天灾*已经发生了,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啊!”
兵部尚书寇大人是两榜进士出身,要说南京六部基本都是摆设,但兵部却是个例外,这兵部尚书管着南直隶地区的军事防控,位高权重,连魏国公都要接受兵部尚书的调遣,这寇大人最头疼的是倭寇扰南直隶地区海边小镇的问题,昨晚鸡鸣山大火烧的北边都是红彤彤的,他还以为是倭寇混在盂兰盆会抢劫杀戮呢,匆匆带人赶在这里,听说不是倭寇,心中稍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抿了一口香茗,说道:
“什么天灾*?何为天灾?洪水、干旱、蝗灾这之类的才是天灾,入夜盂兰盆会惨案,是有人释放毒蛇猛兽,制造混乱,引起放生台的海灯被推翻而引起火灾,分明就只是*!你身为应天府尹,居然连这都分不清,有何面目当金陵城的父母官!”
应天府尹被如此当众打脸,却也口服心服,对着寇大人拱拱手,说道:“下官惭愧,第一次遭遇如此惨案,一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查起,还请寇大人指点迷津。”
这寇大人是一品大官,候补的内阁大臣,当然了,许多人“候补”了一辈子都没真正入阁,可是寇大人今年才四十五,正值壮年,官路顺风顺水,假以时日,就是熬资历,即使不走动关系,这入阁是必然的了。
应天府尹是三品官,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这大明朝各个地区的父母官,有两个地方是最难做的,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京城顺天府,其次就是金陵应天府了,这两个地区都是高官云集,勋贵辈出,皇室宗室就更不必说了,说是父母官,可经常恨不得反过来叫这群人祖宗。在权贵云集之地还能把父母官当得风生水起的古今只有一人——宋朝的开封府尹包拯包青天!
都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应天府尹也是极能忍辱负重的,被比自己少二十多的寇大人训的像个孙子似的,居然脸不改色,巴巴的摇尾乞怜求计策。应天府尹的姿态放的如此之底,旁人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要不是倭寇打进来了,其他都好说。寇大人无事一身轻,说道:“昨晚出了那么大乱子,负责秩序的北城兵马司就一点东西都没查到?一个嫌疑人都没抓到?”
“这个——”应天府尹向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使了个颜色,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立刻出列,说道:“回大人的话。刚刚接到的消息,今早,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已经以死谢罪了!”
什么?!
在座的大人们都有些惊讶:居然这么快!这人也太有眼力见、死的也太是时候了!主要责任人以死谢罪,立马就会缓解民怨、缓解朝廷的愤怒,剩下的善后工作就好办多了。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继续说道:“幸亏发现的早,被属下从房梁上放下来,此刻已经救活了,就是伤了脖子,不能说话,他已经写了辞呈,按照规矩,如今是由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兼任指挥使一职。”
呸!什么东西!缩头乌龟!假装要死要活的,借以推脱责任,你以为就会这样轻易逃脱吗!大人们都恨不得时光倒流,那指挥使能多在房梁上吊片刻,一了百了。
应天府尹气的脸红了,问道:“那新的指挥使是何人?”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说道:“是朱希林。”
众人一听姓朱,心下有了判断,对皇室最为了解的怀忠问道:“可是鲁王的后裔?”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点头说道:“正是,朱希林是庆丰元年恩科时考的武进士,履历表上写的是鲁王后裔,宗室出身。”
话说太[祖爷朱元璋在建国以后将儿孙们分封在各地,赐给宅邸给予俸禄养着,“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且不可参合士农工商四民之业”,简单的说,就是国家包养你们,但前提是你只能当全职小三,不能出去工作。
只是他太低估老朱家的繁衍能力了,儿孙在家里呆的无聊,饱暖思那啥,便成天忙着生孩子,过了一百多年,国家财政已经养不起那几十万人了,成为最沉重的负担,而且这负担只会越来越大,先帝在位时,便下了旨意,同意爵位在奉国中尉以下的宗室自愿参合四民之业,士农工商都可以做,前提是空有宗室的身份,但国家不再出一分钱养活你们,而且一旦选择,就没有回头路。
皇子封亲王、其次是郡王、镇国将军、奉国将军、辅国将军、镇国中尉、辅国中尉、六世孙以后叫奉国中尉,此圣旨发出后,奉国中尉以下底层宗室们有的已经被彻底养成了猪,毫无进取之心,选择放弃机会,继续靠着国家养活,温饱不饿死就行。而有些宗室选择改变这种圈养猪似的生活,勇敢的走出来参与科举做官、或者出游经商养活自己和家人。
朱元璋的第十子朱檀封鲁王,府邸在山东兖州。这一支是按照“肇泰阳当健,观颐寿以弘。振举希兼达,康庄遇本宁”来进行排行。怀忠是宫里头的大太监,年青时又在翰林教学的讲习堂学习过,对皇室谱系了然于心,所以一听叫做朱希林,便知是鲁王后裔了。
应天府尹忙说道:“那就叫朱希林过来说话!”
约半刻钟的时间,赶鸭子上架的朱希林上来普济塔,众人一见,都心道:没想到这武进士生的如此年轻、如此好相貌!倒像个文进士了!现在就这么年轻,难道他八年前中武进士时只有十七八岁?
朱希林约二十四五岁,身高八尺、长的白皙俊秀,手上脸上有烟灰的痕迹,鬓发和衣袖处有水迹,应该是赶来见各位大人,怕失了礼数,匆匆洗过,那朱希林眼睛通红,睫毛润湿,像是刚哭过似的,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看手下这幅模样,心中隐隐有了预感,问道:“莫非你已经找到他了?”
朱希林点点头,扑通跪地哽咽说道:“是的大人,属下刚刚在放生台的焦尸堆里找到了邱副指挥使大人,人已经烧的面目全非,是通过腰牌认出来的。”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也红了眼,向各位大人解释道:“邱副指挥使就是昨晚负责盂兰盆会安全的,我们一直找不到他——可惜了,前几日刚喝完他孙子的满月酒。”
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一哭二闹三上吊装病辞职了、资历老的副指挥使殉职、眼瞅着要背上黑锅,若是平日,其他资历老的东、西、南三城的副指挥使们挤破脑袋也要来北城由副转正当新任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可如今情况特殊,无一敢在这个时候出头,所以“宝座”就轮到了这个年轻的宗室子弟。
此时诸位大人们看这个年轻人的目光也都是一致的,都像在看一个死人:可惜了,年轻有为的,就是生不逢时啊。
应天府尹问道:“到现在为止,嫌犯有什么发现?”
朱希林从悲伤中走出来,说道:“回禀各位大人,属下已经派了两拨人去买卖蛇类和鳄鱼的生鲜集市去查,已经有所发现,集市的活计们说,近期有一预备筹备开药铺的商人高价收了大量毒蛇,说是做药用,毒蛇凶猛,一般是活计们送货上门,可拿药铺每一次都是自取,并不知药铺所在,属下觉得十分可疑,已经有画师询问活计,正在描绘那商人的相貌,很快就能画好招贴悬赏。”
“还有鳄鱼,湘楚之地吃鳄鱼肉,但金陵之地是不食鳄鱼肉的,只是偶尔做为药引,用的极少。还有皮具铺子用鳄鱼肚腹的皮缝制刀鞘或者给官皮箱包裹做装饰防水,但是鳄鱼极其凶猛,不好捕捞也不好装运,所以鳄鱼肚腹的皮虽然可以卖高价,但毕竟不值得为之拼掉数条性命,还不如入江出海捕鱼所得,金陵之地并没有专门捕鳄鱼的行当和渔夫,皮具铺子所得鳄鱼皮基本都来自食鳄鱼肉的湘楚之地(今湖南湖北,舟查阅的明朝资料说的就是这两个地区,好奇怪,居然木有大吃货广州,一定是舟打开的方式不对)。”
应天府尹问道:“这么说,昨晚放生池被人偷放的鳄鱼都是大老远从湘楚之地运过来的?”
朱希林说道:“属下怀疑就是如此,要从那么远的地方运这种生鲜活物,陆路是不想的,肯定走水路,属下赶紧飞鸽传书给龙江驿站,还有几个进南京城必过关检查课税的港口钞关,询问这几月是否有带着鳄鱼的船只经过,抄关暂时还没回信,但龙江驿站刚刚飞鸽传书回来,说查了过关记录还有询问记账的主簿,说从今天过年开始,就没有此物从龙江驿站通过。”
如果一直走水路,而且从水路进金陵,就必须通过龙江驿站,在仪凤门外的鲜鱼巷下船验货,再进城通过秦淮河运进金陵城。但是如果运鳄鱼的船只在港口就下船卸货了,通过陆地运进城,就不用通过龙江驿站。
所以兵部尚书寇大人问道:“这么说,这鳄鱼是从城门里混进货物运进来的?”寇大人冷笑一声,又去教训可怜的应天府尹,“你们守门的该换换人了吧,这种凶物都能运到金陵城来。”
在手下面前屡次被人打脸,应天府尹也稍有些火气了,说道:“这可不一定啊,这无论是港口还是课税的抄关,除非情况特殊,遇到官船和漕运的船是一概通行,不会拦的,有多人商人和平民百姓将货物装在这些船里以避开关税、夹带私货?国家律法如此,无论是应天府还是北方天子脚下顺天府,城防都不是铁板一块啊。”
夹带私货这种事所有官员都干过,这也是他们的收入来源之一,大家心知肚明,所以应天府尹如此吐槽城防难为,大人们都理解。魏国公想起今早宋校尉说的刺客是福州陈千户家雇来的,也是,运送约七八头这种凶猛之物,若装在民船或者商船里头就太显眼了,肯定是打着官船的幌子和通关文书,才能一路悄无声息的运到金陵城。
若说现在最知晓实情的就是魏国公了,但魏国公有自己的考虑:一来是金书铁卷还没找到,二来陈千户家是大小姐是吴敏和吴讷的继母,魏国公当然是想将陈家置于死地而后快,但这之前,他想仔细考量人证物证还有时机,想借着这件事将瞻园的利益最大化。魏国公可不是年少气盛的吴敏,在沈今竹无心怂恿下就一时激愤热血上头,不惜承担不孝的名声,也要立刻将陈家拖出来以祭奠放生台枉死的百姓。
应天府尹见众人不说话,不反驳,顿时觉得爽气了些,集聚在心头的窝囊气乘机跑了出来,环视一周,在座的各位他是谁都惹不起,但是有些人倒可以试一试深浅,比如他——应天府尹看着站在怀忠身后的怀义,质问道:“鸡鸣寺是皇家寺庙,皇上派了怀义公公过来协助住持管理鸡鸣寺,公公来这有三个月了吧?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公公这火烧的有些过了,都烧到自己人身上了。盂兰盆会是你们鸡鸣寺召集的,那么多人集聚放生台,你们事先也不检查一下放生池附近是否有毒虫猛兽出没,就这样召集万人集会,制造了如此惨剧,惊扰太【祖爷和诸位开国大臣的英灵,你可知罪?”
怀义暗道:果然是柿子都挑软的捏!这屋里头他谁都不敢碰,就看着我是明升暗贬来金陵的,后台不硬、前途不明的,就敢欺到我头上来,把我拖出去顶罪,哼,我怀义虽虎落平阳,你这应天府家犬也休想欺到我头上来!
怀义从怀忠后面出列,站出来对着诸位大人一辑,先使出了哀兵之计,哽咽道:“无论背地放毒蛇猛兽、制造混乱的凶手是何人,事情毕竟发生在我们鸡鸣寺,鸡鸣寺难辞其咎。如今鸡鸣寺住持苦禅大师已经坐化了,过几日就送舍利入往生塔。”
什么?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有些懵,手下不是早说这苦禅大师只是被鳄鱼咬掉了左脚,已经被和尚们抬到鸡鸣寺治疗了吗?糟糕!我手下的应该负全责的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假装自尽未遂,而怀义的“手下”鸡鸣寺住持苦禅大师“与民同苦”坐化成佛,死的透透的了,民怨大半都从鸡鸣寺转移到五城兵马司来,居然被这阉人抢占了先机!
其实苦禅大师也不想坐化成佛的,昨晚他放生鲤鱼的时候被大鳄鱼咬住了腿,幸好一群和尚拉住了他,避免被活生生拖到了放生池里淹死,葬身鳄鱼腹。只是那大鳄鱼咬住脚不肯放,将左腿连皮带骨扯下来了!苦禅大师当即疼晕过去,草草包扎伤口,在一群和尚的轮流背负下进了鸡鸣寺,进了禅房时都还是清醒的,下半夜伤口感染发高烧也都退了,不过等快要黎明时,匆匆赶回来的怀义提着礼物,单独“热情慰问”了苦禅大师一会子,等怀义离开,苦禅大师便拒绝吃饭喝药,他让和尚们将自己抬到外面去,对着放生台的方向大哭,强忍着断脚之痛,带着众和尚给盂兰盆会枉死的人们念经超度,一部往生经念完,苦禅大师便坐化成佛了,和尚们在他周围堆上木材火花,烧出的舍利放在匣子里,择日建舍利塔供奉起来。
苦禅大师死的时间和方式都“恰到好处”,都是怀义机智果断安排的结果。且说怀义回寺将沈今竹叔侄和昏迷的李七夫人都安排妥当之后,便去找从鳄鱼嘴里死里逃生的苦禅大师,说道:“大师好幸运啊,都这样了还能捡一条回来。不知道山下您一妻两妾知道了,会不会喜极而泣呢?哦,对了,夫人即将临盆了是不是?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苦禅大师惊道:“你——你都知道了?”
怀义笑道:“我来鸡鸣寺三个月,什么事都不做,就专挖这寺里阴私之事,呵呵,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寺庙的尘埃比我想象的多了去了,达官贵人也好、得道高僧也罢,个个都有一档子污糟事呢。这就是我怀义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如何不知?这不就马上就要用到了嘛。”
苦禅大师瑟瑟发抖,“你想要做什么?”
怀义说道:“我还没到丧尽天良欺负孤儿寡母的地步,我并不做什么,我只是需要你做些什么。大师,您还是早登极乐比较好啊,我会安排好山下的孤儿寡母,唉,你至少有人继承香火,我就没你那么幸运啦。”
就这样,苦禅大师没被鳄鱼咬死,反而被怀义轻飘飘两句话被逼死了。死的轰轰烈烈、死的那么化解民愤、还死的那么的及时,另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羡慕不已——要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就那么吊死该多好!
就在这时,鸡鸣寺响起了哀悼的钟声,怀义对着钟声的方向拜了三拜,落着泪说道:“这钟声是告诉我们苦禅大师已经烧出了舍利子,实乃得道高僧啊,不惜以肉身来超度放生台的亡魂,咱家一定要为苦禅大师上表,求皇上为苦禅大师建舍利塔,以纪念其功德。”
怀义唱着哀兵之计,好像惨案事件他是最大的受害者,而非责任人,应天府尹心里大骂阉人狡猾,却不好再说鸡鸣寺什么了。倒是坐在首座的怀忠问道:“这鳄鱼在江堤河堰中出没打洞,损坏堤坝,据说每年春夏长江涨水时,应天府都会组织乡民捕捞此物,以防止损毁堤坝,制造水患,这鳄鱼捕捞后都送去那里了?”
“这——?”应天府尹面有难色,说道:“公公,金陵之地在我大明建国之初那些年确实有不少,在江堤河岸打洞制造水患,太【祖皇帝下令捕捞此物,此物凶猛丑恶,原名叫做猪龙婆,因猪一字和国姓同音,有辱国体,便改叫做大鼋(和元朝同音,有讽刺之意,你们都懂的),此物一对长嘴最厉害,抓捕时用大缸套着头,防止伤人,所以金陵之地有句谚语,叫做‘猪笼婆为殃,癞头鼋顶缸’。那些年几乎都抓干净了,金陵之地几乎绝迹,现在虽然也有癞头鼋出没,但数量不足以像以前那样有损坏河堤的危害,所以——所以我们应天府这些年也没组织乡民捕捞此物。当然了,长江沿岸有没有乡民自发的捕捞鳄鱼,下官就无从得知了。”
怀义抓住了应天府尹的把柄,趁机呵呵冷笑道:“这个不知道,那个不也清楚,你这个应天府尹当的甚是清闲啊,搞得一团糟,要这些大人们给你收拾烂摊子、擦屁股。你当大人们都是癞头鼋——来给你顶缸的吧!”
此话一出,在座的大人们都齐齐看着应天府尹——你把我当癞头鼋顶缸?
“不敢不敢!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应天府尹吓得忙摆手说道:“各位大人位高权重,如何是这癞头鼋?下官——下官不是那个意思,这癞头鼋,啊不是,即使事情真的闹大了,这发生在金陵,上面追究下来,下官这个应天府尹难辞其咎,若要顶罪,也是下官充当癞头鼋顶缸,绝对不会冤枉各位大人!”
识相就好!怀义看着应天府尹不知所措的样子,心中暗笑道:你以为我怀义是个软柿子?哼,就凭你,咬我也不怕磕碎了牙齿!我怀义有今天,可不是吃素吃来的!现在我早点亮出招来,你们这些人想把我推出去,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若是没有把握把我咬死,就去咬其他人吧!
就在这时,五城兵马司指挥使见自己顶头上司如此窘迫,便立刻打岔问道:“朱希林!你不是还查出一些东西来了吗?快说给诸位大人听听。”
朱希林说道:“我们的人在一个山崖上发现一具很蹊跷的尸体,死者是被人从后面用火【枪打穿咽喉而亡。我们还在悬崖下找到了摔坏的火【枪,死者经过辨认,是鸡鸣寺的知客僧圆慧,前几日神秘消失,寺里以为是他不堪忍受寺里清规戒律,私自逃下山还俗去了。但属下打听到的并不是这个说法,听说——”
魏国公和城北大营陆指挥使一听见圆慧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糟糕!怎么我们没注意到有一个死鬼和尚?如今被这朱希林发现,而且是还是中火【枪死的,不同于一般的踩踏蛇咬火烧,一看就是有内情的。吴敏姐弟被刺杀、圆慧绑架沈今竹、玉钗偷金书铁卷三桩案子机缘巧合掺合在一起,事情已经超出我们的掌控范围了!
朱希林很难为的看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眼,似乎有难言之隐。没等这位顶头上司反应过来,塔下突然起了一阵喧哗,坐在上首的守备太监怀忠看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眼,淡淡道:“如今你们五城兵马司连普济塔这方寸之地都护不得安宁了吗?”
一群废物!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只得亲自下塔去,看发生了什么,这时魏国公听见塔下一个少女叫道:“你们让我进去!各位大人!我知惨案背后操纵者是谁!”
这——这是敏儿的声音啊,她不是在怀义院子里套沈今竹的话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魏国公忙站起来跑到外面护栏处往下看去,只见吴敏素衣含泪,站在楼下也看着自己,祖孙相见,不知为何,魏国公有些不敢和外孙女对视,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人,魏国公读懂了吴敏的决绝的眼神,暗叹大势已去,到了这个地步,不能继续装聋作哑,需要开诚布公的和几位大人密谈了。如果吴敏这事得不到解决,背后的沈今竹和金书铁卷必然会牵扯进去,得不偿失啊!还不如快刀斩乱麻,先揪出陈家。
魏国公对着楼下的外孙女点点头,说道:“这是我外孙女,你们放她进来吧。”
又转身对狐疑的诸位大人说道:“此事涉及我们徐家和亲家靖海侯府的恩怨,我们也一直暗中调查,因是姻亲,不敢一时意气用事,等证据确凿就告知大家真相,还我亲外孙和惨死在放生台无辜百姓以公道,只是如今情况紧急,虽证据还不足,我还是先说出来,大家群策群力,看如何揪出真凶,以谢天下吧。”
魏国公徐家和靖海侯吴家两个恩怨在座的各位大人都是心知肚明——两年前魏国公和女婿靖海侯世子在海上对轰开炮,闹的沸沸扬扬,徐家和吴家都被御史给参了,为了平息此事,靖海侯请了南京守备太监怀忠当中间人说合,终于保住了姻亲关系,只是吴敏姐弟一直住在瞻园,靖海侯数次派人来接,瞻园都没放人。
如今那位带着弟弟千里奔金陵的嫡长女在普济塔下说出这样一番话,加上魏国公后来的解释,众人隐隐猜出了内情——不会吧!那继母还真敢一不做二不休啊!谁的家族没个内部矛盾,弱肉强食,斗就是了,可是若闹到要我们当癞头龟给你们顶缸,哼,也瞧瞧你够不够分量!
众大人飞快交流了一个眼神,立刻给陈家判了死刑。
且说吴敏进了普济塔,诸位大人屏退闲杂人等,关门密谈,就连怀义都被怀忠使了个眼神退下了,怀义刚从塔里出来,元宝就哼哧哼哧赶过来,将干爹怀义拉到僻静处,把密室窃听的内容给怀义看,怀义越看眼睛瞪的越大,他狠狠敲了一下元宝的脑门,说道:“这等重要之事,就应该快点来告诉我!我若将此事禀报了怀忠,定是大功一件啊!连带着你都能在公公面前露个脸,如今人家吴敏已经亲自去普济塔了,魏国公看遮掩不了,必定会对诸位大人和盘托出,你这个时候屁颠颠的跑来告诉我有什么用?啊?”
元宝脑门被打的通红,也不敢叫痛,说道:“儿子手写的慢些,走路也不敢太快了,就慢了吴小姐一步——儿子真没料到吴小姐会不经过她亲祖父的同意,擅自决定揭发她继母娘家啊。”
这倒是,想起塔里纤弱幼稚的吴敏,怀义也不知心里是同情她呢,还痛恨她抢了先,只是事已如此,把元宝骂死也没有用了,想想也不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便说道:“现在塔里的大佬关门密谈,估计就是这些内容,你我千万别表现的知道此事,听到没有?否则的话,大人们、特别是怀忠会以为我们在普济塔里也有暗室偷听,若引起他的猜疑和痛恨,那么你我什么都不用做,收拾收拾直接去孝陵扫地吧!”
元宝点头道:“是!多谢干爹教诲!儿子铭记在心,不敢忘的。”
怀义在塔下等了片刻,塔顶的会议似乎一时半会结束不了,汪福海偷偷招了怀义去不远处的凉亭说体己话。
汪福海低声道:“怀义,你注意到那个朱希林说的话没有?我们找了三天的圆慧死了,脖子中枪,你说是做的?”
怀义呵呵一笑,说道:“哟,说到吃斋念佛,我勉强在行,若说查案——谁敢在您锦衣卫面前班门弄斧?”
“你这狐狸,当初可是你先拉我入局的。”汪福海说道:“现在事情好像越闹越大了,你却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瞻园给的一万两银票,我可是给了你一半的。”
怀义啧啧说道:“不过区区五千两银子,你还惦记着呢,要不我把银子还你?”
“不不不,公公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汪福海忙说道:“我们汪家从我爹开始,就看好公公您,多少年的交情了,我们也合作了不止这一次,有银子大家一起赚,您还不放心我?我是觉得这圆慧之死十分蹊跷啊,八成应该是魏国公的人灭口,可若真是国公爷的人灭口,应该会处理好尸体,不会就那样扔在崖边不管,招来是非。徐家号称是江南第一世家,能熬过两百年的老派勋贵了,行事若如此张扬不知收敛,早被人灭了,这不是国公爷一贯的行事风格。所以我怀疑是沈今竹叔侄做的,圆慧绑架过沈今竹,可能沈家也在暗处查,昨晚叔侄和圆慧狭路相逢,就发生了凶案——但现在问题来了,公公觉得此事我们还有继续查的必要吗?此案和昨晚放生台惨案交织在一起,我怕继续查下去会引火烧身。”
怀义想了想,说道:“那要看你图什么了?若是图名,想在官位上更进一步,就必须有功绩得皇上青眼;若是图财,那就更好说了,沈家有的是银子——你连瞻园的银子都敢要,不会怕区区一个沈家吧。你只需要想清楚了图什么,然后按照方向去做,该不该查、该从那里查、该查到那个地步再收手,就一清二楚了。”
汪福海听了,给怀义行了一礼,叹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哦?”怀义很是意外,问道:“那你图什么?作出决定了?”
汪福海重重吸了一口气,说道:“若是昨天中元节以前你问我,我会告诉你,升官发财我都想要!我是皇上的人,瞻园沈家我都不怕。何况他们似乎背后都有不可说的、重大的秘密。可是现在——我都不想要了,只想好好的陪妻子和两个儿子,起码看着他们安然长大成人再说吧。”
汪福海昨天和失踪七年的双胞胎长子重逢的消息怀义早就知道了——这鸡鸣寺到处都是他的耳目,作为一个阉人,怀义一辈子都无法体会这种亲情,但他也表示理解,说道:“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一家团聚呢。如今你们汪家一对麒麟,令人艳羡啊,你萌生退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各有志,你家长子失而复得,若换成是我,我八成也会和你一样,选择先照顾好家里。不过——”
怀义低声说道:“看在和你们汪家两代好友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你的顶头上司指挥使曹大人不是个好相与的,官场上的规则就是不进则退,你总是被他压一竿子,真的甘心?你亲爹以前是金陵锦衣卫指挥使呢,你这个当儿子的要做一辈子同知不成?“
汪福海也悄声叹道:“不甘心又如何?我们南京锦衣卫无论兵卒还是官员,大多都是世袭来的,世代都为历代皇上办事。而曹大人是孤家寡人一个,听说打小就是皇上的心腹,皇上还是太子时,几次舍身救主呢。若论查案办事的能力,他远远不及我,可是他有一样,是我永远比不过的,那就是皇上的信任——公公,只要他还在金陵,有生之年,我都无法越过他去。这几日他告假回乡探亲去了,否则,今日普济塔上怎么可能有我的座位。我资格还是不够啊,你瞧他们关门密谈,就独独把我撵出来了,若曹大人在,他们谁敢这么做?”